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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思亲(二)

    到了绍飞屋里,雁回的紧张和担忧立即消散。这室内常日被药香熏着,又因住着病人,房里整日烘得十分温暖,任谁进门都会立刻放松下来。

    绍飞随意梳着发髻,无甚装饰,苍白的脸上未施脂粉,穿着寻常衣物,歪在卧榻上看书。见了她们只是客气的说些欢迎的话,并未起身,手中的书都不曾放下。

    茜娘便也带头免了行礼,自己拣地方坐下。见她坐得离绍飞也不太靠近,雁回也坐到茜娘身侧,离绍飞再远上一些。

    瑕儿倒是直接凑到绍飞身边,几乎要靠到绍飞身上,亲热地问:“嫂嫂好些了吗?”

    “不好不好。”绍飞摇摇头。“你看,光是你走过来,我都能感觉到你身上带着外头寒气。”

    “呀。”瑕儿正要往后缩,绍飞放下书本,握住她的手腕。“你且坐着。”

    有瑕儿坐在绍飞身边,雁回也乐得只做陪衬,就是同茜娘也不需设法攀谈,两人都只是笑看瑕儿陪绍飞说话,偶尔对视一眼。

    绍飞房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很快便有点心端了上来。“我娘家常做的点心,拿给妹妹们尝尝,献丑了。”

    口味的确比池家厨房做的要好,她既然自带了厨子过来,娘家估计也是挺阔气的,雁回不禁看了一眼绍飞,正对上她的目光。原来绍飞竟也在打量自己,雁回连忙赞道:“这是什么材料做的,口味很新奇。”

    “怎么个新奇法儿?意思是不太习惯吗?”

    “啊不不不,很可口,我只是第一次吃到,有些——”

    “哈哈。我唬你玩儿呢。”绍飞笑道,结果这一笑也令她被炭火呛到,咳嗽了起来。

    雁回还未从窘迫中解脱出来,又为绍飞着急,感慨道:“表嫂养好身子再招呼我们不急。”

    心中暗想,看来不只是自己和茜娘房里,就连养病的人用的炭也不甚如意,怕是今年这家人运气不好,被卖炭人诓骗了。

    “少夫人,夫人来了。”绍飞房里的小丫鬟快步走进来,看她脸色凝重,许是颇有些害怕,雁回的紧张心绪未免也卷土重来。

    她宽慰自己,这房里好几人呢,再说池姨母是探望绍飞,不见得会如何在意于我。

    池姨母进屋,还未见屋里众人,立刻命丫鬟们开窗透气,说是“屋里气息沉滞”。雁回有些奇怪,这屋里开不开窗,不应由养病之人自己主张?转念一想,长辈或许更懂休养之道,做母亲的任何行为不都是为儿女好吗?

    绍飞正要自卧榻上起身。池姨母伸手拦住。“别动。”又抬手示意姐妹三人不用行礼,是还未落座,几步之内就已安排了好些人。

    池姨母走近绍飞,仍未坐下,开口先问孙子的事。“孩子可好些了?”

    绍飞上月诞下男婴,因是未足月就生产,母子都虚弱不已,平时几乎不让人探视。雁回从未见过这孩子,几乎把此事忘却。

    男婴尚未起名,池家上下也都只称呼他“孩子”,据说这是为了不让神明发现,获些宽限。等他情况安稳了,必定是要办个仪式,好生命名,把这来之不易的性命牢牢抓住。

    听绍飞说“孩子”今日气息好了些,池姨母立刻走进里屋。雁回不知该不该也跟进去看看“孩子”,毕竟是做客的身份。但看茜娘和瑕儿纹丝不动,她也只好继续留在座位上。

    客厅里的四人都不再说话,只听见池姨母在里屋指挥丫鬟们为“孩子”换衣服换被褥的声音。

    丫鬟们陆续离开里屋,但是池姨母依然没有出来,雁回猜测她是专心陪伴“孩子”,未免有些出神入迷了。

    池姨母终于走了出来,利落地坐到茜娘和绍飞之间的空位上,开始专注问绍飞的事情,身体可大好了,饮食睡眠如何,药是否按时服用……绍飞打起精神一一回答着。

    连丫鬟们也轮流训过,安排她们给绍飞加衣、上茶,收走手边书本,就连床铺上的枕巾被褥都下令当场拆了送洗。估计方才在“孩子”那边,也是如此光景。

    雁回看在眼里,感觉有些好笑,如同演戏一般。在座应该无人不知绍飞前天夜里才去用过晚饭,又不是没露过面,中间只隔一天,还需要如此过问吗?

    又反思自己,可不该如此去想,兴许这就是父母之心,对待儿女总是小心紧张的,如何用心关怀都不过分。再说做当家主母,池姨母应是习惯了事事操持,如来探望却什么也不做,可能叫她始终悬着一颗心,非得做些什么,落了地才好。

    一番待客下来绍飞显然是有些乏了,众人都看得到她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由歪坐着逐渐变成半躺在卧榻上,说话气息也飘忽了许多。

    池姨母站起身,拍拍衣襟。“你就在此自己尽力用些饭吧,清静清静,我把女孩儿们带走,别再继续吵你了。”

    瑕儿许是沉默太久,有些憋得难受,急忙说道:“娘亲,我们一点儿也不吵闹呀。”

    池姨母不耐烦地向瑕儿摆摆手,不再言语。

    三姐妹向绍飞行了礼,走之前雁回偷眼瞧她,果然一脸如释重负。

    去饭厅路上,池姨母开始“关照”雁回。“眼下快到春节,你那边使用东西如有短缺,刚好报过来,随年货一同给你采买了。”

    “谢过姨母,我一会儿回房看看,如有需要,告诉珠儿姐姐。”

    “好,勿尽着铺张的来,我看你东西颇多,用不上的不需囤积。你独自在此,算得上是一个小家室,如要学好持家做打算,还是有节制更好。”

    雁回听了忙不迭地暗骂自己糊涂,竟然当真以为姨母是要为她添置。

    就连瑕儿也感觉不快,着急替雁回辩驳。“娘亲,我看客房并无太多布置,雁姐姐平日只是同我们一样领些寻常用品,自己还带来好些物件儿,已是极其俭省。”

    “你懂什么,她们是大女孩儿,自然要有些居家本事。”

    池姨母复又把话绕回雁回身上。“你自家如今孤儿寡母,你母亲又是个爱简朴的人,平素是稍紧一些吧。”

    “是。”雁回低下头。

    “也别过于谨慎了,你看那钱袋儿做的收束口子,讲的就是打得开收得拢。”

    “姨母教诲得是。”嘴上应和着,雁回心知这用意不必咂摸,相当明显。这番话毫无章法,左右都是在“点”自己,就差直接开口谈钱。

    只是不知道池姨母真是手心朝上,还是单纯瞧不上“打秋风”的。偌大一个池家,怎致于缺我这一袋钱?怕是终究嫌恶穷亲戚,盼我自己出手显露几分,叫她放心留我。思及此,雁回打算回房后找秋妈妈合计,这钱怕是不得不出,只是如何去出,也需要几分大学问。

    瑕儿慑于母亲教训,不再说话,只是绕到雁回身边,悄悄握住雁回的手。

    雁回心中感激,也回握住瑕儿的手。叫她失望的只是茜娘,能言善辩的人儿,此时一言不发。

    用饭时雁回情绪低落,今晚饮食其实很符合她在家时的口味,但品尝起来依然只觉得味同嚼蜡。她一度想要离席回房,却发现桂子已不在饭厅里,许是溜出去和其他丫鬟玩闹。雁回不好独自离开,只能暂且留在饭桌上。

    “雁回,我听瑕儿说,你这几日教她读诗书了。”

    被池姨母突然提问,雁回连忙答道:“不敢,只是妹妹在我房中见到书本,一同翻看了。”

    “闺中女子,还是少些歪心思为好。”池姨母给雁回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掩饰,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假关心,如何遮盖得住这句话里的敌意。

    心绪不宁,雁回有些按捺不住,大胆辩驳道:“我父亲说开卷有益,多读书可以怡情。我母亲平日也陪我读书,带来的书本都是家人挑选过的,不曾说过哪些书上写了歪心思。”

    “如今你不是在自己家了。”捧起汤碗,池姨母不看雁回。

    这句话让瑕儿焦虑,见雁回默不作声,她劝池姨母:“娘亲,是我求雁姐姐带我看的。”

    池姨母只是喝着汤。等姐妹俩都安静下来,只对雁回说:“你来了也有几日,我打算给你母亲写封信,你也写几页纸一同送去吧,好让她放心。”

    咀嚼这句话,雁回觉得依然颇有敲打之意,池姨母若真写信过去,母亲看了可未必有多欢喜。

    彻底没了食欲,她悄然放下筷子,方才池姨母夹的菜还留在碗中,眼见着放凉了,油脂凝出一道白色轮廓。

    “你随我去,说几句话。”池姨母放下碗筷,起身拉着瑕儿离开,全然不顾瑕儿是否用完了饭,也并不与茜娘和雁回道别。

    瑕儿只得回头看一眼雁回,这是要说什么话,恐怕姐妹俩都有几分明白。

    茜娘依然没言语,仍坐在饭桌前。雁回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沉默,问道:“我们也回去吧?”

    “行。”

    见茜娘放下手中的汤碗,站在一旁的玉兰立刻拿了衣裳过来。如此机灵,雁回不禁回头去寻桂子,又看了整个饭厅,并不见她踪影。

    茜娘已穿好外衣正要往外走,见桂子迟迟不来,茜娘对玉兰说:“你帮雁回小姐。”

    不消茜娘细说,玉兰就知道该做什么,她很快找到了雁回的外衣,捧了过来帮雁回穿上。她动作娴熟又轻柔,不似桂子平日潦草,雁回竟有些舍不得她。

    茜娘又问荻花:“你可见着桂子姑娘。”

    荻花摇摇头:“方才还在的,大家一同吃了些饮食,后来,怕是出去了?”

    “你去寻她回来,我们在此稍等候一下,别让雁回小姐独自回去。”

    见茜娘如此指挥利落,与池姨母在绍飞房里的气派颇为相似,不愧是亲生母女,治家的才干怕是也一脉相承。又想起她方才的沉默不语,比现在真是两模两样。

    雁回突然感觉茜娘十分陌生,已有些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