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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思亲(一)

    既和瑕儿把话说开来,雁回心中轻松许多,但未免也为瑕儿的事情不时思虑。如在家中便好了,可去母亲房里坐着絮絮聊些天儿,就算得不出什么头绪也无妨,现今只能提笔写信,字字句句写了又删,删了复又写上。

    过了好几天雁回终于把家书写好,秋妈妈打趣她:“一会儿封上可别又拆开来。”

    “那我尽快寄出,不可反悔。”

    语毕她才发现,尚不知道池家如何送信呢。

    上门做客还不足一月,秋妈妈在外总是寡言少语,避开池家众用人们,免得遭人议论,扣上个“老妇人爱打听”的帽子。万一谁人嘴碎计较,坏的不还是雁回的名声?

    雁回也有自己的担忧。“我若来了就张罗着去信回家,叫这家亲戚知道,也以为我心思不安顿,私底下抱怨颇多呢。”

    主仆二人打算再放几日,寻个机会问问如何悄然送信出去。

    此时桂子正搬了椅子在门廊处歪坐着晒太阳,远远见到珠儿过来,大喊“珠儿姐姐”。她嗓子清脆,又放声喊叫,雁回和秋妈妈闻声也自屋里走了出来。

    珠儿今天穿了件翠绿棉袄配深青色厚布褶裙,头上只簪两朵半旧的鹅黄色绒花儿。她本就生得丰盈圆润,脸上时常带笑,冬日阳光映照下,朴素衣衫反而衬得她落落大方,雁回看了心中喜欢。

    开口也讨喜,说些简单的话也叫人听了入耳。“雁回小姐,月例的茶叶和蜡烛可以领了。”

    “多谢珠儿姐姐。”雁回点头道谢,正想问问珠儿送信的事。桂子抢先说:“又叫搬动什么?我一个人可拿不过来。”

    她今日手中倒是并无活计,早上起来也只是拿着鸡毛掸子到处闲闲拂拭了两下。

    珠儿爽朗一笑,说:“那我一会儿给小姐捎来。妹妹就不必跑一趟了。”

    “早该这么说!”桂子笑道,快步走到珠儿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既然如此,那我想和姐姐同去,也可认认路。”

    说着她便催促着珠儿走了,完全没察觉到,竟根本没有问过主人的意思。

    雁回有些震惊,转头便问秋妈妈:“又是我多心,还是她果真更听外人的话?”

    “她还小,脾气性子也烈,但也不是完全不懂道理。如此小孩儿打是打不动,推着兴许倒能走,花些时间慢慢调教吧。”

    “不,我等不及,我原是个外来客,到了他人地界,连自己房里的人都管束不住,这池家怕是连用人都不会高看我,又岂能指望亲戚们把我放在眼里。”

    第一次听雁回有这种思考,秋妈妈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目光分明是赞许,但注视之下,雁回还是连忙解释道:“也不是要如何责罚训斥她,只是咱三人终究是要一条心才好。”

    “我明白。”秋妈妈轻轻扶住雁回肩膀。“先回屋吧,别被寒风吹到。”

    不一会儿桂子便回来了,领到两纸包茶叶、一捆约莫二十根蜡烛和一笸箩的新炭。还领到一个崭新的黄铜炭盆,由珠儿捧着,说是茜娘特地找的。

    想起那日被炭火烟气熏到,雁回暗念茜娘的确有心,连这种小事也惦记着。

    接过炭盆,秋妈妈客气道:“劳烦珠儿姑娘了,还替我们搬动这些东西,本不该你亲手做的。”

    桂子插嘴:“那我呢,我可是天天做这些事。”

    雁回并不理会,只是托珠儿向池姨母带声感谢。送珠儿离开后,雁回亲手关上门,转身就对桂子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分一点?”

    没见过她这幅怒容,桂子有些惊讶,但还是放下手中物品,叉起腰来反问:“我怎么不安分了?突然耍这种威风,在外头怎么不见你大声说话?”

    “我哪来的威风?你从不听我的话,偏那外人说一句就跟去了,我喊不动你,你说说我哪来的威风?”雁回气得颤抖,连话音都是飘忽的。

    怕她怒气伤身,秋妈妈上前拉住雁回。“小姐,你消消气,当心身子,不必这样的。”又对桂子说:“可别再反了,闭上你的嘴。”

    “是她先处处顶撞我。”许是气血翻涌,雁回感觉有些头晕,连忙寻个地方坐下。

    见雁回气势上矮了一截,桂子不想示弱,做了个鬼脸就推开门往外跑,丢下一句:“我可没顶撞你,你有大本事。”

    只顾着往前跑,等到终于乏力了,桂子停下脚步,扶着墙不住地喘气。稍平静了些,她抬头四处看看,原来不知不觉跑到花园附近。看着这一片荒凉,她心中抱怨不止。既怨雁回无事生非,又怨这池家连个花园都无人修葺,害得人不高兴了也没点儿景色瞧瞧。

    “这不是桂子吗?”

    闻声看去,是瑕儿的丫鬟粟米路过此处,桂子乐了。

    她二人是“不打不相识”的。那日雁回想探瑕儿,差桂子过去先问问,正是在粟米这儿吃了“闭门羹”。后来两姐妹在树下分辩,当瑕儿问是何人乱说话,这两个丫鬟可是都吓了一跳。

    私下里再说起此事,粟米告诉桂子:“我那会儿不认得你,只当是哪里新来的丫鬟不懂事,谁愿和你多说。”

    桂子笑道:“确实是新来的。确实不懂。只不过我跟我那小姐回话时说得也夸大些,也怕她俩一对照,要找你麻烦呢。”

    “那不会。我那小姐是个好脾气的,平日没见过她责罚下人。倒是三小姐那边是真的不好做事,你看她底下人,哪个不是跟个木头似的,并不是人家生得呆,只是不敢在她面前笑而已。”

    “啊?连笑都不行?”桂子瞪大眼睛。

    自雁回和瑕儿重归于好,姐妹早请安晚用饭总是结伴,瑕儿还不时来雁回房里坐坐,桂子和粟米也得以时常见面,总有工夫凑在一起,说了不少悄悄话。粟米也是个胆子大的,教了桂子不少池家院子里的闲话儿,上到池夫人,下到守门人,但凡桂子认得出来的,几乎都被粟米点评了一番。

    唯独对雁回她还未点评,每次桂子问起,粟米都说:“还未到时候呢,我可说不好,且先看看她如何吧。”

    现在或许就是能说的时候了。得知桂子是与雁回拌嘴,赌气跑了出来。粟米笑道:“是常有的事,三小姐那边的丫鬟,三五不时就要哭两次。”

    “那三小姐,我看是个站得稳行得快的。”桂子学着街头巷口的俗语,装作老练地说:“若跟着她,也挺有前途的,那派头排场,起码在外头不受气吧?”

    “可不能这么想。”粟米摇摇头。“甘蔗没有两头甜,你在外头有气派,回房里可不知道什么光景呢。如伺候的小姐待你大方,性格温柔,哪还管在外头如何,你又不和外头的人朝夕相处。”

    桂子若有所思。“那你在瑕儿小姐房里,如何?”

    “好得很。”粟米得意地说:“她卧室无人能进,就连打扫收拾都只能由她自己做,我平日便只管其他屋子,夜晚也不需要守在她身边。再说她既然无人来访,白天自然得出去别人房里走动,我高兴了就跟着转转,不乐意就让别的丫鬟随她去。”

    “我看那瑕儿小姐是个好说话的。”

    “那当然,你尽可别太把她当回事,她不计较。”见桂子有些羡慕,粟米说:“你家小姐瞧着也是和善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吧。我听你说的那些,只不过是嫌你不勤快,倒也不算什么。”

    她又补充道:“你想开点儿,谁叫人家生做了小姐,咱就是伺候人的命。别太与她拉扯,就当是她不懂事好了。”

    听粟米说得满不在乎,桂子也学着她的语气笑道:“确也不是什么小姐,她又不姓池,在这家里只是个孤女罢了。”

    “我母亲还在,为何你要胡说?”

    闻声二人猛然回头,桂子看到了雁回含泪的脸,见她眉头紧锁,委屈又愤怒的样子,不知她已听了多少,顿时心慌不已。

    那粟米则是立刻匆匆跑开了。

    原来桂子离开后,雁回努力平复心绪,决心要亲自把桂子找回来,好好说道说道。秋妈妈也曾劝她不必着急,等些时日,但她不想反复为此伤神。此前和瑕儿的事情已令雁回长了教训,如心里有事,最好是尽快说开来。

    寻到花园里,正听到桂子和粟米窃窃私语,雁回听得不多,二人说瑕儿时,雁回心中还有些赞同呢。但是“孤女”二字,着实刺到雁回心里,忍不住要出来质问桂子。

    桂子并未逃跑,她留在原处,和雁回两两相望。

    她不过是个瘦弱女子,年纪也只比我长一岁,真要打起架来,难道我会输?虽然这样想着给自己壮胆,桂子心里还是有些孤独无依,粟米方才说的话还在耳边,“谁叫人家生做了小姐”。

    当然她嘴上还是不饶人。“我说的有什么错吗?如果你母亲是中用的,为什么要把你送来这个地方,连我也跟着你受——”

    雁回上前一步捂住了桂子的嘴。桂子刚要挣脱,见雁回使了个眼色。

    顺着雁回的视线看去,原来茜娘和瑕儿正朝此处走过来,确实不能再多争执了。

    茜娘也很快发现了雁回。“正好你在这里,我与瑕儿正要去看望嫂子,择不如撞,不如带你同去,免得她要劳神再请你了。”

    雁回才发觉从未私下见过表嫂。绍飞因身体虚弱,早上是不去池姨母房里请安的,天气好时她也会去饭厅用晚饭,但与雁回座席又分隔开,更别说她也时常不来。如此回想起来,除了初见面那日,竟几乎没有别的交流。

    有些犹豫,雁回问:“表嫂未邀请我,贸然过去是否有些唐突了?”

    “无妨无妨。”瑕儿笑道:“我俩也未曾被请去呀。茜姐姐新得了些好补剂,要给嫂嫂送去,路上遇了我,这才同去的。再加上雁姐姐,多一个人也不多。”

    雁回看了桂子一眼。

    桂子对雁回皱起眉头,本想装作满不在乎,看她如何下得来台。但又看茜娘衣着华丽,身后一双丫鬟荻花和玉兰也收拾得整洁体面,瑕儿打扮上稍朴素低调些,也有苔花跟随,这几人衬得雁回形单影只。桂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走到雁回身后。

    我可没有饶过她,只是帮她撑场面,再好跟去看看瞧瞧,和别的丫头吃些饮食而已。桂子心想。

    “那我就同去吧,只是到底有些不尽有礼的,请姐姐和瑕儿妹妹多照拂。”雁回点点头,虽然也想和瑕儿多说话,但雁回还是走到茜娘身边,甘心让她带领。

    雁回和瑕儿一左一右,如双星伴月,把茜娘拱卫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