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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黑夜(一)

    自从被雁回训过,又受秋妈妈劝导,桂子好生思考了其中道理,的确心服口服。她本就聪明机灵,知错善改,在内在外都收敛了许多。与人交往时桂子也留了个心眼,不再漫无边际地闲聊,少说话多打听,她甚至开始套话人家的“出路”。

    她生得伶俐可爱,性子讨喜,此前早前又留下了“敢说话”的印象,人人都对她无所顾虑,愿意多聊几句。

    这几日四处结交池家用人,桂子有了自己惯用的开场白。“啊呀,昨晚真是好黑,我听着外头有声音,跑出去想看一眼,什么都看不着,还差点摔一跤。”

    人们早就对早早熄灯一事颇有抱怨,接住这个话头,谁都能往下聊,说说自己做事时遇到的不便,主人又有哪些抱怨。既然把话聊到了这个地步,彼此也无所掩饰,看桂子真诚得很,那就一步步引入到略略谈些心事,如此一来二去,总能聊到将来的打算。

    陪雁回晚饭时遇到珠儿,桂子按着这个套路走,果然得知了她的抱负。珠儿希望将来能自己开个店铺,“卖些布匹手工也好”“香料茶叶也罢”,桂子听了真心为她振奋不已。

    她还压低声音告诉桂子,“有人想纳我当姨娘。”

    “谁呀!”桂子惊得叫了出来。

    “你干什么。”珠儿猛击桂子的肩膀:“别一惊一乍的,好些人看着呢。再说这又不是什么荒唐古怪事儿,可不至于。”

    和桂子聊天总是能够放松下来,珠儿不再端着气派,说着街头俚俗语言。“很多丫头做着做着就到了主人床上,寻常事情。你这么秀气,陪嫁过去,还怕没有飞上枝头的机会?”

    “我才不要,你也别答应。”桂子使劲儿摇头。她对男女和婚姻之事虽不了解,但是自小就看得到,乡野女孩们未出嫁时人人都放纵快乐,可没见哪个小媳妇是天天带笑的。

    更不消说那日随雁回去看了池家的少奶奶,病成那副样子,又被她婆婆翻来覆去折腾,谁看了能说嫁人好?

    “没呢!谁要啊。”珠儿也用力摇头,手中的酒杯都随之摇晃,险些把酒水洒了出来。

    这天是小年夜,家中女眷在池姨母房中的暖阁用晚饭,比素日去的饭厅要狭窄一些,蜡烛灯盏却布置得更多,烘得室内暖洋洋的。饭桌儿也小,使得女眷们彼此座席离得更近,用人们也聚在房里,在角落另开一席,气氛热闹得很。

    池姨母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对坐在她身边的绍飞说:“可喜你今日赏脸过来,‘孩子’可好些了?”

    绍飞微笑道:“好些了,这几日天气暖和,他睡眠也安稳了些。”

    “甚好甚好。”池姨母带着笑,又转身把珠儿叫到跟前交代了一番。

    不一会儿,珠儿捧了个黑漆红边的托盘上来,给女孩们人人发了红绒布缝的小荷包。

    雁回接过后先起身向池姨母道谢,池姨母依然笑着颔首,在这满厅温暖的烛火映照下,当真是慈爱亲切的,令雁回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的难堪都是自己臆想。

    再次落座,雁回先不打开小荷包,在手中轻轻捏了捏,应是包的金银锞子。

    家里过小年时母亲也会给雁回四五颗金锞子,不知池姨母出手是什么规格。

    但我是家中独女,如今有姐姐妹妹一同分了喜气,倘若这荷包之中比母亲给的少一些,当是自然的,切不能多心乱想。即便这囊中数量与姐妹们不同,那也是内外亲疏有别,不必在意计较。

    雁回先开解好自己。

    等坐在左边的瑕儿打开荷包看过后,雁回也打开了自己的小荷包,果然全是银锞子。

    瑕儿见了雁回的银锞子,笑着说:“我也是五个,茜姐姐你呢?”

    “五个。”茜娘坐在瑕儿左边,她说话时身子微微探过来些,还举手比划了一个“五”,似是必须让雁回了解清楚。

    雁回自然懂了她的意思,“咱们几个都是同样”,于是对着茜娘点头笑笑。

    绍飞虽然坐在雁回右边,但是中间隔了一个空位。也不知布置座位时是何考虑,难道只因六个座位更吉利喜气?雁回倒是乐得如此,她本就不敢同绍飞离得太近,免得搭话也不是,不言语更不是。

    再说绍飞也只是懒然坐着,荷包就放在眼前,始终不去打开,即便再仔细地去瞧,怕是也看不见她手中荷包儿情形。

    这次用的炭火似乎与往常不同,毫无烟气,甚至还有些隐约的松香味。

    雁回趁众人不注意,掀开桌布看了一眼,即使闷在桌下,这炭连火光都比平日烧的要红亮透彻得多。她心中确定,就是平日用的炭,至少给女孩儿们用的,不大好。

    饭菜用得差不多了,上了些甜品点心。

    今晚池姨母主张吃年糕,早就吩咐厨房做好了。“既然是小年夜,与你姐儿几个吃些年糕,多放些红糖,保管你们爱吃。还嫌不够甜的,看清楚了,这桌上另备着蜜糖呢。”

    瑕儿兴奋得笑出声来。雁回也爱吃糯米食,听了欢喜得很。

    真端到眼前,她便有些为难了。这年糕做得有些偏大,可不能拎起来一口吃下,再说年糕本就很难咬断,就算做得小些能入口,咀嚼时也得留意着。红糖融化在其下,非要用筷子夹开年糕,底下的红糖汁液极容易溅开,若沾到脸上衣裳上,可真是不好看。

    其上洒的黄豆粉也容易呛嗓子,需要谨慎。

    雁回想起初到池家那日,在池姨母面前吃点心,这年糕可比那方糕儿更难为人,何况是在更多人面前。

    雁回依然先看看茜娘。

    茜娘吃相很好看,她先用筷子在年糕上深深划线,再用勺子切割下来,又复用筷子夹起年糕块,在红糖液中滚一圈,再把黄豆粉沾上。

    又照顾着身边的瑕儿,茜娘小声问她:“可用我替你分好?”

    她这才貌,得招个多好的乘龙快婿呀。雁回看茜娘看得有些出神,心中羡慕又钦佩,有些忘却了之前的那一丝龃龉。

    瑕儿倒是不在乎姿势仪态,憨笑道:“我可没那耐心,提起来咬吧。”她用袖儿遮面,雁回坐在她身边,能看到瑕儿张口咬年糕,又被年糕烫到牙齿的样子,忍俊不禁。

    听到笑声,瑕儿转头对雁回害羞道:“哎呀,糖汁儿溅到袖子了。”

    雁回陪着瑕儿笑,又偷偷观察绍飞,她面前的年糕果然纹丝未动。

    桂子在这晚结识了许多人,不只饭桌上的大小丫鬟,就连庭前灶下的家丁厨娘,珠儿也带她一一见了。

    人们长相身材各异,桂子总是能一眼就记住,就算外形相似之人,听他们说话声音也能区分个大概,但是让她为难的是不知道人们的名字具体是什么。

    用物件儿起名的倒是无妨,之前的荻花玉兰粟米什么的,现在的柱子大鹏小陀螺也是听一遍就能记住。但是像一些稍有地位的家丁,因是男人,故而好好起了学名,桂子是不知其义,只能靠谐音死死记着。

    比如账房先生叫“丁嵩明”,桂子便想着,你就当此人是明亮天光下的松树,正好他身材高大,头发也茂密。而车夫叫“于三省”,桂子听都听不懂,只能想着,你就权当此人的老婆是“三婶”,他“与三婶”是夫妻。

    珠儿发觉她抓耳挠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默不作声了,想什么呢。”

    “我恨自己不识字。”桂子一跺脚。“叫人都难。”

    “这有啥呀!我又识得几个字?你就老丁小于曹师傅的叫,实在不行,当面就是‘您’字儿打发了,与人提起来,就说那人的职业。”珠儿笑道。

    桂子眼前一亮。“所言极是,不愧是个好姐姐,我能认识你,真是运气极好极好。”

    许是之前多喝了几杯美酒,又陶醉于今晚的祥和气氛,珠儿被哄得开心,又要带桂子再去些地方“认门”。只恨马上又到了熄灯时分,姐儿俩只得各自随着主人回房了。

    进屋后雁回也没当即就寝。

    今晚在丫鬟们的饭桌上,桂子和绍飞的丫鬟苇子也聊了好些话,她因此知道了很多绍飞的私事,急着要与雁回说。

    原来绍飞娘家颇有实力,本是辛苦求来的姻缘,池家可不敢怠慢于她。

    “苇子说她少夫人‘肚子有本事’,进门不久便有喜了,池家更是小心伺候,说池夫人都恨不得亲自给她端茶倒水呢。”学着苇子的语气和句子,桂子努力“绘声绘色”说道。

    她头胎便产下男孩,自是要更加有底气,结果不久后池家开始讲熄灯规矩,这少夫人也是为此苦恼,刚开始她故意不熄灯,被池夫人叫去房里,可能是挨了些教训,据说少夫人大闹了一场。

    雁回正要叫好,又听桂子说:“但苇子没和我细说怎么闹的,少了好些意思。而且她这少夫人刚与婆家吵闹罢,娘家生意突然有些波折,立即断了好些钱财物品供应,撑腰的气派短缺了不少,也不好再张牙舞爪了。”

    又因“孩子”身体不好——此事雁回也都知晓了。“她遇事便也张不开口,苇子提起来也是难受得很。”

    新妇在夫家实际上也算半个外人,又受自家事波及,在“他人”屋檐下怕是总有难过之处。

    雁回推己及人,想主动过去看望绍飞。“明日你帮我去找苇子,让她问问少夫人,可否让我过去坐一坐。”

    这使桂子十分高兴,她今晚见到苇子就很是喜欢,更别说后来还认真聊了一番,心中已将苇子视作知交好友,恨不得此刻就天亮,好立刻跑去见苇子。

    雁回倒是更盼望明日有工夫写信,想把绍飞的事情也告诉母亲。前几日虽已差桂子送信出了池家西门,雁回已经又有许多话想要说。这种送信,据说也是请过往商人带去,这几日怕是已经到了。

    母亲的回信还不知道何时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