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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黑夜(二)

    第二天一早,桂子匆匆吃了几口早饭便跑去找苇子说话。

    苇子正端着小木盆在绍飞房前小院里洒水,听桂子说起雁回的想法,笑着说:“好呀,我去和少夫人请个话儿。她是极随和的,上次客小姐过来还说呢,也想什么时候单独请客小姐再来坐坐。”

    怕苇子只是说话客气,心底里嫌麻烦,桂子讨好地说:“什么‘客小姐’,只是抬举她罢了。她来就任她来,你不要上太好的茶。”

    苇子终究是温驯的,她用拂了水的手捂住桂子的嘴。“可别这么说,小姐终究是小姐,再说,我替少夫人省什么呢,她高兴上什么茶,就上什么茶。也轮不到我来决定。”

    即使整日劳作不停,她的手指依然很柔软,又自水中浸泡过,在这样的触碰之下,桂子不觉有些脸红。

    回去的路上,桂子想擦拭脸上的水都觉得有些不舍,宁愿被风吹得脸颊冰冷。

    她心中总回想着苇子的脸,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但就是令自己时常想起。她也只比我长两岁,有一种姐姐般和蔼可亲的感觉,但又像妹妹一样令人怜惜。

    真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她朝夕相处……桂子痴痴感慨着。

    绍飞似乎的确有心与雁回来往,午后苇子便上门来请。桂子乐得比平时积极许多,帮着秋妈妈打扮雁回,仿佛是片刻都不能等,必须立即出门。

    被她这份热情渲染,雁回路上也是带着满脸笑意,不说做个知交,至少指望着能和绍飞多说几句真心话。

    结果到了绍飞房里,见了礼,这表嫂只是淡淡说一句:“请先用些茶吧。”

    “啊,谢过表嫂。”雁回端起茶杯,思绪回到了第一次与池姨母对坐喝茶的时候,这场景果真有些相似。

    绍飞并未告诉雁回,你来之前我就听池家母亲提起,知晓你几斤几两,可不必想着与我做个如何的好姐妹。

    平日在饭桌上见面,绍飞便觉得雁回太拘谨,身体不好不愿劳神是真,但也确实是有些懒得同她说话。

    前些天雁回随茜娘姐妹过来,也是沉默得很。今日上门独处了,还是这么一副闷葫芦样儿。绍飞心中摇头,看起来温顺善良的人其实最令她头疼,我如今病着,还要体恤着你,替你想些话儿来说?

    闲聊了几句,绍飞就说体力不支。“劳烦雁妹妹过来了,你也知道我身子不爽,坐不了太久。”

    雁回连忙起身。“表嫂不必客气,我改日再过来打扰,表嫂好生休养着,如有用着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心里想的是,谁看不出来你是真的不想再应付?

    好在雁回本身对绍飞并无太大期望,二人面子上都还过得去,彼此了尽了礼数,她也不让自己再去多想,何必何苦。

    临走时桂子回头看看苇子,她已经被少夫人指挥着收拾茶具了。发现她们并没想着送送“客人”,桂子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这一日晚饭绍飞又未入席,雁回疑心是在回避自己,又觉得不必在乎。她有些喜爱自己眼下的这份心态,不再整日揣摩他人心思。

    回去的路上雁回依然与瑕儿同行,桂子得以悄悄问粟米:“都说昨晚有婴儿啼哭,你听见了吗?”

    “你听到了?”粟米警惕地反问。

    “当然啊,但也不甚分明,细细的。我原以为是少夫人房里孩子,但是他身体那般虚弱,哭都很少哭,即便哭了也不能传这么远吧?”

    粟米神秘一笑。“下人们可都觉得是婴儿魂魄哩。”

    “啊?哪里没了小孩?”

    她们故意放慢脚步,离雁回和瑕儿再远上几分。二位小姐却是有体己话要说,并未在意各自的丫鬟在不住地窃窃私语。

    听雁回说了绍飞比较冷淡,瑕儿仍是甜声安慰她:“可不必多想,嫂嫂她就是此前康健时候也是如此,对我也没多几分感情呢。更别说她如今虚弱得很,你我都看得到,的确是没力气多礼,她既能请你过去,已是很客气了。”

    见雁回没答话,瑕儿又说:“我所言非虚,雁姐姐你想想,自你来我们家中,我又去过嫂嫂房中几次?可曾单独见过面?”

    “啊……”雁回想了想。

    “且等她身体恢复了再说吧,到时候咱们又同去找她,肯定比现在热络多了。”

    回到雁回房里,桂子犹豫再三,直憋到熄灯后,终于忍受不住了。在黑暗中她两三步便溜进雁回卧室,小声问:“小姐,你可睡了?”

    晚饭时不慎饮多了浓茶,正是全无睡意之时,但为了逗逗桂子,雁回装作生气。“怪你,我可是睡不了了。”

    “哎呀,对不住,但是我实在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其实雁回已经开始好奇了,如果是白天,桂子必定能发现她眼中闪着光彩。

    “你知道池夫人……她有过一男两女三个孩子吗?”

    “啊?”黑暗中桂子的声音仿佛比平时更清脆,甚至有些锋利,雁回惊得坐了起来。“那他们去哪里了?”

    因实在看不清楚,桂子索性摸到雁回床边坐下。“就是生下来不久,就没了。据说都埋在后院里,这几天很多人都说听到婴儿哭声,就在传这个事情哩。”

    等不到雁回答话,料到她许是被惊住了,桂子便继续说:“依我看,不太可能,这些婴孩就算要回魂,也不是等多年以后在这个时候回吧?再说寻常百姓家也有失了小孩的,如个个都这么怨怼起来,这人世间岂不是夜夜吵闹得很?”

    雁回依然没出声,桂子突然有些害怕,连忙伸手过去摸她。

    “唉!”雁回被吓得叫了起来。“我还在这儿呢,就是,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感觉是挺难受的吧。”

    “我母亲不曾和我说过,怕是她也并不知道,池姨母真是受苦了。”雁回语气悲伤。

    桂子也陪着悲伤了起来。“做母亲的伤身,那小孩也可惨,我小时候见过别人家埋小孩,大概是生病了没保住,浑身青的紫的,多可怜。我那时才四五岁,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见了就是害怕——”

    突然秋妈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我明天随你去看看池夫人吧。”

    “啊呀,原来您也没睡。”桂子又立即摸回侧房,跑去秋妈妈身边。自上次和秋妈妈推心置腹后,桂子对她多了许多依赖之心,连称呼都无意中换成了“您”。

    “可不是没睡,但也不算被你吵了吧。”有意缓和室内的悲伤气氛,秋妈妈轻踢了桂子一脚。“你在这黑屋子里上蹿下跳,真的要变猫吗?”

    “嘻嘻。”桂子笑了笑,摸回了自己床铺。夜晚毕竟还是寒冷,老穿着单衣在房间里走动,还真是有些受不住。

    次日一早,秋妈妈又提出要去看望池姨母。“虽然过了好些年月早就生分了,如今我也是跟随小姐,原不应去。但毕竟是眼看着她长大成人,知晓了那些事情,心中的确割舍不下。也不是为同她说什么,只是望一眼也好。”

    雁回满口答应。“那今早您陪着我过去请安,刚好有理由见上一面。”

    路上雁回只说睡意未消,不太想说话。其实是心中陡然有些孤独,仿佛秋妈妈此番跟去了,就不再完全属于自己,明知这种想法有些缺乏理由。

    这世上哪有完全从属的人呢?即便你手上攥着他的卖身契,拿捏着他身家性命,如心思不在你身上,也是无用的。

    她尽力不去想,母亲的慈爱面容浮现眼前,也许只有母亲的关爱只属于自己。雁回知道这世上独女很少,虽然家中不甚热闹,但这心情是独一份的,即便瑕儿和茜娘比自己家境优渥,都无法体会。

    秋妈妈既是母亲指派,我就应省去疑心。她随侍母亲三十余年,若不是这次我家中骨肉分离,她只得受命随我来了,原是要同我母亲相伴一生的,至少,母亲的一生。

    雁回想起母亲的病体,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这种孤独不是出于怀疑秋妈妈,而是在此时方发觉了秋妈妈的地位。

    平日里习惯了依靠她,如同人每晚睡在被褥上,若哪日突然要去稻草堆上露宿,才会感觉到被褥的存在。

    到了池姨母门前,雁回不由得轻轻拉住秋妈妈衣袖,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秋妈妈挽住雁回手臂。“进去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