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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越冬(二)

    主仆三人都早早起了,去看那猫儿。桂子打开木箱,猫儿正团作一团睡大觉。它果然是纯黑色,雁回喜道:“月光真有意思,别的颜色都照成黑白,但这黑的还是黑。”

    秋妈妈伸手摸了摸,说:“真小,怕是只有三四个月。”

    见桂子正满屋子寻找可以喂给猫儿吃的东西,雁回蹲下来给秋妈妈描述昨晚的事情。“我们循着声音找到了库房里,里头不是黑漆漆的嘛,我寻了面破旧镜子去外头照了月光进去,桂子身手好,她抓到了猫儿,我们便赶紧溜回来了。”

    其实她也想摸摸看,但万一猫儿醒了慌张,给挠出伤口来,叫人看见岂不露馅儿?

    听雁回说得绘声绘色,又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桂子也不反驳,心想,还是让你觉得自己很有用吧,多高兴高兴。

    桂子补充道:“那附近白天也是很多人走动,猫儿怕是不敢叫唤,或许叫唤也无人听到。晚上四下里安静,可不就赶紧嚷嚷几声,终于把我们盼来了。”

    “既然你们仔细听听都知道是猫儿,那其他用人怎么听不出来,传出那么些不像样的话来。”秋妈妈疑惑。

    “啊……”雁回略略思索,答道:“怕是早就有所不满了,借此事说道说道主人家,也把自己心里那些龌龊处发泄掉一些。”

    这句话秋妈妈和桂子无法接住,她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发觉无人答话,雁回赶紧拢一拢:“就是说平日里有需要尽管开口,主人家也可多体恤,总不至于……”她自己也说不下去,只好端起茶杯假装喝茶。

    其实杯中干净得很,秋妈妈手脚勤快,从不剩下隔夜的茶水。

    等了好半天小猫还没醒来,雁回总担心它已经不行了,又看它依稀露出来几只粉嫩脚爪,还是忍不住伸手要去拨弄,被桂子一一制止。“它还没力气,得歇会儿才能好,我方才已管厨房要了些剩饭和碎肉,捣成了糊糊,等它醒来能吃几口。”

    “你可真行,这么一大早还能找到人,我还没想到猫儿吃什么……”雁回满眼佩服地看着桂子,还想继续多夸几句,却被秋妈妈提醒。

    “小姐,是不是得去请安了。”

    “哎呀。”再轻摸了摸猫儿,雁回不舍地站起来更衣。

    梳头时她还看着猫儿,秋妈妈只得不时轻轻将她的头掰正,她便斜着眼睛去看。“我真是好些年没见过猫儿了,小时候我父亲弄回来一只唤作雪林,可惜我母亲近了猫儿就咳嗽,很是难过,猫儿只好送去邻人家。”

    “雪林?嗯……那这只猫就叫丑儿。”桂子说,“它跟我姓,大名是江丑儿。”

    雁回又立刻回过头去看桂子,发丝随之拉动,把秋妈妈手头的梳子都扯了下来。“宁可叫柱儿吧,它在柱子里被你救出来,‘丑儿’多不入耳呀……”

    桂子可不答应,她仍蹲在猫儿箱子跟前,抬头对雁回说:“你看它瘦得皮包骨头,全身黑漆漆,丑就是丑,我们可不必去遮掩。”

    还剩下一句“房梁可不是柱子”,桂子吞了回去。心想,你这大小姐不懂的事情可太多了,我也不必处处纠你。

    临出门了,雁回一步三回头,心里念着猫儿。桂子轻推着她好不容易走到路上,也惦记着要早点回来。

    其实瑕儿刚好在不远处,见雁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呀!”

    雁回和桂子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不独雁姐姐你自己,就连小桂子也这么无精打采,像想着事情,能和我说说?”

    雁回欣喜地把瑕儿拉近些,悄声告诉她:“我们昨晚救了只小猫儿,一会儿要不去看看?”

    不料瑕儿大惊失色。“我家——这家里不可有猫,雁姐姐扔出去吧。”

    她显然是照顾雁回心情,遇到“我家”二字连忙改口。要是平日,光凭这个小细节,雁回少不了要咀嚼回味半日,不住夸赞瑕儿心细。但如今她为猫儿难过,心中只顾着失望,也不知该说什么话为好。

    似乎是在催促雁回赶快下定决心,瑕儿又说:“雁姐姐你听我的,若是被发现了可真不好。”

    她又换个立场。“你想,猫儿被揪出来,少不了一顿棍棒赶将出去,还不如悄悄放生了,也免了它受罪。”

    此时再不说话,恐怕瑕儿还要继续劝下去。雁回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我们只是心疼猫儿可怜,你是不知,它困在那里多日,险些饿死……”

    瑕儿似乎不太在乎猫儿的故事,直直看着雁回。

    雁回自知没趣,只好省去好些话儿,满口答应道:“今晚无人时我便让桂子放它出去。你且放心吧。”

    “要放得稳妥些,走远些,到最外面围墙。”瑕儿依然咬住不放。

    雁回对桂子使个眼色,嘴上仍答应着:“好好,我依你。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走得干干净净,可好?”

    同去池姨母房里请了安,雁回没有心情多说话。幸好池姨母素日早上都对雁回冷淡,总是谈几句天气问问身上冷暖便无话可说。

    瑕儿主动要留下来用些早饭,雁回猜测她也是顾及方才尴尬,不想再一同回房,免得同样无话可说,于是行了礼便告退。

    刚走出池姨母房间,桂子拉拉雁回衣袖:“别苦着脸,走,我带你去说说昨晚到底是如何经过。”

    “都没用早饭呢,不饿吗……”雁回犹豫。

    “哎呀,很快的。”

    她们偷溜进库房,桂子抬头指给雁回看。“昨晚捕到丑儿就是在这里,你看那梁和柱子榫卯勾通处,是不是有好几条裂缝?它就是左边后腿卡在里头。”

    “笋?矛?”

    “是榫和卯啦。”桂子双手比个方形。“在木头上掏个洞,把另一条木头塞进去,不用钉子就能支撑起来。”

    “你好厉害,居然知道好些我不知道的。”雁回由衷佩服道。

    桂子只是笑着,心想,那还有好些事呢,只是我不拂你的面子。

    细看那房梁和立柱,桂子感慨,哪有木柱朽成这样还不修葺的。就连乡下人家,顶天立地的柱子如要坏了,哪怕只是一条裂缝,也要赶紧修补好吧?

    她也后怕不已,昨晚着实看不见,只顾着往前探摸,尽快把猫儿捉住。如现在去爬房梁可当真不敢,这东西摇摇欲坠,昨晚如真掉下来,不仅受伤疼痛,说不定还得被当成小偷。

    抚摸着老朽不堪的柱子,雁回叹道:“我原以为她是个知心人,未成想今日见面怎么这副模样……当时我好生难堪呀,仿佛真是我忘了她家规矩,是个没脸没皮的,把此地当成自己家来胡作非为。”

    桂子想拍拍雁回的肩,又看到手上已沾了柱子上的灰尘,便用手肘碰碰雁回。“好了,别再想,你都说了会放生,她已信了就好。”

    “嗯……你一定藏好丑儿。”雁回仰头看着房梁。“我希望它是个小傻子,没事少叫唤。”

    “那是哑巴,傻子可不能是,还指望它聪明机灵晓得自保呢。”

    正遐思时,似乎门外有一道消瘦人影闪过,转瞬间便没了踪影。想到昨晚错看了蓑衣和头巾,雁回只道这次也是眼花,没有说出来。

    回到房里二人立即匆匆去看猫儿。

    原来方才它已醒了,秋妈妈找了两个小碟子,一个装些干净水,另一个里头盛了桂子捣的肉糊糊揉成的小粒,都放入木箱中,摆在在猫儿眼前。

    “已经吃了两小粒呢。”她笑着说,很是欣慰。

    “那可不够,这又不是金刚大力丸,一颗就管饱吗?”桂子拍拍猫儿头。“我知道你又累又怕,但是再不多进些,当心你小命不保。啊不,是‘丑’命不保。”

    雁回也蹲下来嘱咐猫儿。“可要沉默是金呀,你在这里很危险呢……”

    桂子抬头去寻秋妈妈,发现她正抖动着昨晚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来堆进木盆里。雁回昨晚衣衫在她手中,肩头赫然留着两个手印,桂子顿时哈哈大笑,连忙站起身走过去告诉秋妈妈:“昨晚在黑暗中实在太慌张,看来我掐她肩膀用力了,您瞧。”

    秋妈妈见了也笑道:“一会儿你看看她肩膀,可别被你掐青了。”

    “好嘞。嗯?您这是要自己去洗衣吗?小姐这衣衫如此金贵,不能给洗衣房去清理?”

    看了一眼雁回,她仍在摸着猫儿,秋妈妈把桂子拉到一旁小声说:“你不知道,几个洗衣妇人说了,池家除了老爷夫人衣物,还要另外给钱才能洗呢。”

    桂子感慨:“怎么下人都掉进了钱眼儿里,工钱不够用吗?那厨房也是,如今洗衣也是。”

    她心疼秋妈妈:“我同您去,反正咱们三人也没多少衣服要洗,自己两双手也应付得来。”

    秋妈妈点头:“也不是出不起钱,和小姐说一声便是,我只是怕她又多心了,毕竟她家里可不是如此。”

    午饭后,雁回正要休息,突然茜娘过来。

    她有些慌张,自上次被池姨母当着姐妹们的面“点拨”,又在绍飞处遇冷,细想下来,已好几日没和茜娘认真说过话。

    茜娘倒是一如往常,她拉起雁回的手。“我来请你同去看看裁缝送来新衣,现正在母亲房里,你也挑选几件。”

    既然提到池姨母,雁回有些为难。“这不好吧……其中并无我自己订的,如我擅自去选,夺了哪位姐妹的爱都不像话,可不能——”

    “欸。”茜娘直要把雁回从座椅上拉起来,笑着说:“夺什么呢,你来之前我就同母亲说好了,新来的妹妹岂能与我们不同,那时约这家裁缝师傅便已做了你那一份。”

    “当真?”雁回欣喜地站了起来,但又还是不安,追问:“茜姐姐可不能诓我,别当我是个——”她把“打秋风”三字咽了回去。

    “怎么会,我待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只是怕你看不上呢,我们做的都是些寻常衣物。”

    有茜娘领着,又因她话语宽慰,去的路上雁回尽量放松下来。

    到了池姨母房里,瑕儿已经在了,她正坐在外间的客人座位上,见茜娘和雁回进屋,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迎了上来。“我方才去请嫂嫂,可惜她今日还是不太好,没能过来。”

    “无妨,我与她身形相仿,可替她试试。”茜娘说。“只怕颜色花样不是她爱的,但也不怕,她若看不上就与我换。”

    裁缝是个中年妇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位助手,正在池姨母侧房里摆放衣服,一件件排开,使得小小的侧房突然变作了锦绣世界。

    瑕儿小声对雁回说:“这是县里有名的丁裁缝,她的店铺叫锦云坊,这二位,是她座下童男童女,左右护法。”

    雁回听了“噗嗤”一笑,连忙用袖子掩住。

    仔细看丁裁缝,身形高壮,发髻也梳得高高的,更显得她有几分威仪,若站在池姨母身边也不会输了气势。她穿着绣满各色花草的藏青长棉袄,底下是秋香色褶裙,上头隐约也有花样。

    “她自身打扮,想必也是店里的招牌。”雁回在自家并未见过这样的裁缝,忍不住看了又看。

    “那是,她已是城中人物,叫得出名字的,哪家不是争着请她。只怕她不上门呢。”茜娘也小声说。“我们家原也请不动她,许是看了父亲面子,才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