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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越冬(三)

    瑕儿疑惑:“是吗?看来我们家不大行啊……”

    手指戳戳瑕儿额角,茜娘教导她。“你忘了,丁裁缝前年想开绸缎庄,是父亲让了街心铺面与她,后来她果然生意大好,恐怕是感念当时,不然如何看得上做我们这点零碎生意。”

    “啊?……为什么要‘让’,她不给钱?”

    茜娘白了瑕儿一眼。“让就是卖给她呀,平日爹爹长兄在家谈经营事,或是我与娘亲说话,你都只字不听?连这个词儿都不会?”

    “嘻嘻。”瑕儿憨笑。

    “你啊,等我出阁了,娘亲还靠你帮手呢,你自己得多学学呀。”茜娘轻轻抚摸瑕儿的头发。“别整日只知道玩耍,人可不能一直是小孩儿。”

    “那我情愿你也不要嫁人,有你在,我和娘亲都安心呢。”瑕儿抱着茜娘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我倒是想啊。”茜娘叹道。“但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无忧无虑,尤其是女儿家,终究是要……”

    三人正聊着,池姨母终于从里间走了出来。珠儿去侧房把丁裁缝请出来,她显然还要帮着丁裁缝和“童男童女”做些事,于是另一个丫鬟盼儿给姐妹们上了茶和点心。

    雁回平时见盼儿不多,她不似珠儿热情大方,又总是随侍池姨母左右,几乎不出来见其他人。捧了茶过来,雁回朝她道谢,盼儿也只是点了点头。

    “丁师傅您请坐,有什么就吩咐珠儿和您手下同做,不必亲自周旋。”池姨母入座后,立即指着旁边的客座让给丁裁缝。

    雁回看看瑕儿,幸好你方才溜了下来,若还坐在上面,此时可如何是好。

    丁裁缝丝毫不客气,也不行礼,便坐在了池姨母身边,问道:“这几位都是您家中千金?”又随口奉承道:“只知您有三位千金,可不知是如此人才样貌啊。”

    说话时她并不曾抬眼看看三姐妹,雁回知道她并非真心,可见是平时里达官显贵见多了,端着架子呢。

    “啊,我是有三个女儿,但老大已经出阁了,这两位是老二和老幺,再旁边的是我外甥女,来家里做客。”

    池姨母一一指着,丁裁缝并不关心茜娘和瑕儿的排行,只是认真看了一眼雁回。

    到了观赏衣服之时,雁回才知道丁裁缝为何留意自己。

    “童男童女”先拿了厚重衫子过来,一件月白色绣金木犀,虽清新秀雅但无甚装饰,一件秋香色绣姚黄魏紫牡丹,另衬了黑绒布的边,还有两件亦是牡丹花,只是布料和饰边的颜色不同。

    投亲之前母亲就嘱咐过,在别人家不可穿得招摇炫耀,雁回带了些寻常衣衫,只备有一身稍华贵些的供在衣橱深处,想着万一要待客。

    眼前这些衣物明显比雁回那身待客衣衫还要华贵许多,甚至将茜娘穿着的都比了下去。

    丁裁缝立即说:“客小姐秀气,穿这件月白衫子多好。”

    雁回低头说:“不敢挑选,姐妹们剩下的我再看看。”

    茜娘连忙说:“现在只是欣赏您店里技艺,我们自会商量,不消当即就定了下来。”

    又看了各色裙子,五六件都是只有颜色和绣花的不同,丁裁缝便不再独独为雁回“建言”。

    瑕儿指着枣红色绣了祥云纹的裙,对茜娘说:“雁姐姐正等着出阁,如有这样的裙,岂不是喜气洋洋。”

    “哦?客小姐许了人家?是城中哪家呀?”丁裁缝看向雁回。

    雁回不答,只说:“已许婚了。”既已知道丁裁缝是何种人,雁回只想少同她说话,何况是终身之事,不与这外人多言语也好。

    丁裁缝怕是误以为雁回许的人家“拿不出手”,是不好意思报上名来,便对池姨母说:“客小姐既来投亲,想是家中高堂有事,不好穿满绣衣衫呐。”

    池姨母也不拦着,竟还顺着她说。“果然您是世事洞明,我这外甥女失怙,母亲在家中也身体不好。单薄人儿确实不能选压不住的衣衫。”

    家中事情被这样拿出来与外人道,雁回愤怒羞涩,想要立即离开又顾及亲戚脸面,藏在袖子的左手使劲握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虽然疼痛,但她仍然没有放松拳头,只凭这份痛觉让自己不去细听她们胡说。

    “母亲。”茜娘出言打断。

    “啊。”池姨母仿佛想到了什么。“到时候我们给她做嫁衣盖头,全身的喜服红妆,还可请您帮帮忙呢。”

    丁裁缝摇头。“怕是爱莫能助啊,我家做衣服都是华贵非凡,先不说价格昂贵,咱姑娘也不可用得太华丽,得留有余地。”

    这话连站在雁回身后的桂子都听懂了,意思就是夫家还要纳新人呗,留什么留。昂起头来,桂子刚要为雁回说话,却被人轻轻捂住嘴,原来不知何时珠儿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嘘。”珠儿悄悄比了个手势。

    “您怎会这样想。”瑕儿走到丁裁缝面前。

    “瑕儿——”池姨母想要打断她。

    瑕儿不理会,继续说:“我这姐姐许的是咱们东门县李家的公子,自小就定了亲,也是门当户对又三媒六证的。怎么有要留余地之处。”

    “啊……”

    显然李家是有些面子,丁裁缝有些失落神色,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雁回,眼神与方才大不相同。

    “再说了,我姐姐如何穿不得满绣衣衫,她自家有母亲爱顾,在我家亦有姐妹亲人,请恕我唐突,是师傅您有所不知了,我姐姐不爱将婚姻事宣之于口,不便对您说太多。”

    瑕儿对丁裁缝作了个揖,又回到自己座位上。

    池姨母只得解释道:“是是是,我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她姐姐又是个谦虚谨慎人儿,师傅……”

    “无妨无妨,是小姐朴素平易,我有眼无珠了。小姐若有看得入眼的,可多与我说说,闲暇时来店里也好,且对店里人说是李家没过门的少夫人,我自去接待您。”

    不愧是生意人,这见风使舵的功夫令雁回大为惊讶,仿佛此时不道谢反而成了自己的不是。便对丁裁缝点点头说:“多谢您抬爱。”

    虽然丁裁缝前倨后恭,极尽势利之态,但是雁回不去计较,室内气氛倒也过得去。

    池姨母也乐得有了面子,她没料到瑕儿抬出李家来,竟能令丁裁缝瞬间转变。心想,果真是我小看还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另有别的高门大户姓李不成?一会儿人散了得打听打听。

    姐妹三人都上身试了几件衣裙,雁回已有中意的,只是不表现出来。如运气好,刚好得姐妹们挑选剩下,笑纳了便是。如这衣衫另有他人入眼,也只能割舍掉了。方才池姨母的态度更提醒着雁回,这可不是真的为你做衣服。

    这些衣衫的确巧妙,不拘身形。茜娘也替绍飞一一试过,个头高些穿上便是飘逸别致,瘦小些的雁回和瑕儿换上,倒也显得庄重贵气,只看颜色和花样各喜各爱。三姐妹默契地互相点头,由茜娘报池姨母:“母亲,我带丁师傅的弟子们去嫂嫂房里,让她先选,剩下的我们几人各挑一件衫子,一条裙便是,不必贪多。”

    “好,好,我的儿。”池姨母连连点头。又对丁裁缝说:“我儿媳妇身体不好,您在此陪我坐坐,高徒们随我女儿走一趟。”

    瑕儿对雁回眨眨眼,向池姨母行了个礼,说:“那,母亲,我和雁姐姐也告退了。”

    “行。”池姨母刚答应,又想起什么。她越过雁回对桂子说:“丫头,你随雁小姐回房了,请秋妈妈过来与我说说话。要快些。”

    方才的不快依然埋在心里,这下又来对房里人自作主张,雁回鼓起勇气,第一次当面嘲讽。“姨母抬爱,不如我将秋妈妈让给您?好日日做个伴儿。”

    “那可不成,变我欺负你小孩子了。”池姨母笑道。“若我真答应,怕是你下不来台。”

    “不敢不敢,若是姨母喜欢,我拱手相让。”雁回深深作揖,其实心中后悔不已。池姨母说的不错,如果真答应了,现在怎么收场。自己果然还是太嫩,说不出尖酸刻薄言语,反而差点自己吃亏。

    出了池姨母的门,雁回拉住瑕儿的手郑重道谢。“真是感谢你为我说话,那妇人看似个体面人儿,怎么说些那种话。”

    “得谢你的夫君,我们李姐夫。”瑕儿得意道。“这算是还未见面就已在护着你了。我其实也只是想告诉那老婆子,你是正经许了好人家的,也没想到他们如此大户人家,那老婆子竟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然凭我说再多也镇不住她。”

    雁回不语。

    桂子跟在她们身后,想起曾听苇子说过“只敬罗衣不敬人”。当时她没听懂,就当耳旁风过,今日算是当真见识了。不由得感慨,苇子在绍飞身边,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现在没机会去看看苇子,也不知道她见了这些华丽衣衫是何想法,会不会像自己那样眼前一亮。

    回到雁回房里,桂子故意当着雁回的面告诉秋妈妈:“池夫人请您过去说话,方才她对我们小姐可不好呢,等您回来我再细说。”

    有些惊讶,秋妈妈看着雁回。

    雁回心情不好,挥挥手说:“您且先过去吧,去晚了她以为是我故意留您……”

    “唉。那我先过去看看。”秋妈妈叹了口气,收拾收拾身上衣衫便出去了。

    “还在不高兴呢。”

    见桂子的小脑袋凑过来,满脸是笑。雁回正坐在书斋案前,扭过头不答。

    桂子拉过她的手,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在她手心。“喏。我那会儿第一次去你家,头一晚上就觉得什么东西特别香,原来是你家的枕头。咱们走之前,我悄悄挖了一把里头的荞麦壳带了过来。”

    见雁回依然没反应,桂子问:“这不算偷吧?”

    其实是“家”这个字让雁回鼻子一酸,她吸了吸鼻子,才说:“别我家你家了,我家不是你家吗,你就说从家里拿的……”

    雁回把小布包贴近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香味已经很淡,但这点残留已使她深受安慰。她告诉桂子:“不是荞麦壳香,是家里每次洗被褥都会放在熏笼上烘干,我母亲喜爱这个香味,我生下来起就是日日闻着这个味道,从未变过。”

    雁回把小布包轻扔回桂子手掌心。“这是我们俩的宝物了。你找个好地方收着。”

    不料因针脚太粗糙,竟然掉出来好几颗荞麦壳。

    桂子一颗颗捏起荞麦壳,不好意思地塞回小布包里。这洞口竟又太小了,塞了好半天才塞进去,惹得雁回咯咯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