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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迎春(一)

    一进门,秋妈妈就被池夫人热情迎到了里屋。

    拉着秋妈妈凑近坐下,池夫人单刀直入。“妈妈您说说,这雁回许的李家很显赫吗?我怎不知,不也是寻常茶叶商人。难不成还是姐姐家高攀不成,怎地丁裁缝听说是李家便好成那样。原本她简直鼻孔看人,可惜您是没看到。”

    池姨母学着丁裁缝姿态,试图逗秋妈妈一笑。

    “顶多就是门当户对,您说是吧?”不等秋妈妈答话,池夫人一股脑儿地说着。“雁回父亲是一介布衣孤儿,在乡间义塾得了点学问,年轻时运气好中了秀才,又与衙门做事,方攒下些家业。他与我姐姐的姻缘也是经人保媒,原是远远配不上我们家。”

    “姐姐想着毕竟是读书人,还未见过就已有几分仰慕,后来家里真把他请来看了,人才样貌的确都瞧得上,您知道我姐姐在家千娇万宠,她自己点了头,父母还拦得了不成?原本她还想不出阁呢,这像什么话。”

    “如她未嫁,我都怎么成婚。”过了快二十年,池夫人谈起姐妹婚事还是有些恨恨地。“我是早定了亲要嫁给池三,要不是被姐姐耽误,我还能早几年过来呢。”

    这些话自然也不能报给雁回听,秋妈妈不时点点头摇摇头,也不评论。

    “哟,扯远了,说回那李家。既然与我姐姐家定了这孩子亲事,您知道我姐姐,又不是个只看家产的人,要论门当户对,可不就是那样而已,这丁裁缝何至于……”

    秋妈妈提示她:“三小姐,怕是读书人另有一套规矩。既然二姑爷是秀才,又在衙门做过些事情,怕是也和生意人一样,有自己的人情往来。这丁裁缝到处串门,应是懂些我想不到的东西。”

    “嚯,还小看了?我与姐夫的确打交道不多,他——唉,我也没去他葬礼。”池夫人念叨着。“也怪池三,没什么大本事只认识些做买卖的,叫我完全不知晓别人斤两,不过正如您说,读书人和生意人,也差不多嘛。”

    “那是那是,您和二小姐同胞姐妹,都嫁得好人家。”

    “好归好,可叹姐姐还是成了寡妇,又只带着个女孩儿,池三再不像话也还是个大活人,又给了我四个好孩儿……”说话时池夫人盯着秋妈妈,眼神似乎是期盼她赶快说些附和的好听话儿。

    受不了目光催促,秋妈妈只得奉承着。“二小姐是没您这福气,虽过了几年丰裕日子,她如今身子又过不大去,雁回小姐不也是,全靠您这边泽被。”

    “是啊,我不也勉强维持,都算不得什么好福气……”略略谦虚一句,池夫人叹口气,又把话绕回雁回身上。“只怕雁回这孩子才是好福气呢,如今有我们家款待着,今后又去那面子大的李家。”

    惯常替池宅送信的商人匆匆过来,急着领了赏要赶回去过年。桂子告诉雁回:“我陪珠儿姐姐取信,这人脚步不停,珠儿姐姐给他钱,他一边原地小跑一边数钱,就等着即刻冲回去。”

    “那是自然,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至关重要之事可不就是团聚了。”雁回笑道,一边急急拆信。母亲娟秀的字迹映入眼中,雁回的心也仿佛被柔软的毛笔扫过。

    雁回吾儿

    目下安乐,不必远忧。吾儿勤为茶饭,有展眉开颜为盼,无萦心束手之愁。

    莫忧为母在此。代问吾妹安好,亦望池府亲人各好将息,颂府内送冬喜乐。

    寄花毛手笼吾儿如晤,是吾旧物莫怪。

    寄附草草。

    十二月廿四日。

    读完手中短信,雁回有些失望,又想到自己送去的信不也是遵从池姨母命令,只好写得平淡随意,可能母亲也是怕被他人读了,信中不好多言。

    又读了一遍,雁回把母亲随信寄来的手笼抱在胸前。又闻到了家中的香味,她不禁相思满怀。只怕母亲一人过年孤单寂寞,也不知道她是否菜品齐全,有无多烧些炭火,可别随意应付,委屈了她自己。

    “我也想写信……”看雁回似乎怀念得差不多了,桂子终于开口。

    “可以啊。”雁回随口答道。“这边不是文房四宝俱在,你随时用。”

    “不是。”桂子涨红了脸,往雁回身边凑凑:“你忘了,我不会写字,你能不能——”

    “啊,我知道了。你且说话吧,我替你书写。”不需她往下说,雁回立即答应下来,展开一张新纸。

    桂子便也凑到案边为雁回磨墨。

    “我想说,嗯……就说我在这里还好,你和秋妈妈对我不错,就是池家不能点灯,晚上真的很不方便……嗯……伙食还可以。信封上就写到我们镇上,然后柳岸村,嗯……村中只有我们一户姓江,那写个江字儿就好?”

    “哈哈。”雁回边写边笑。“你还是惦记饮食。”

    停笔后,雁回举着信纸一字字指给桂子看。“这句话是说你过得挺好,不必家里担心,这几个字是说你吃得饱穿得暖。”

    “这字也是巧妙,短短几句能说好些意思。”虽然看不懂,桂子依然举着信纸左看右看。

    正好秋妈妈自池夫人处回来,刚进屋桂子便对她说:“您帮我守着小姐,我去寄个‘家书’,一会儿就回来。”

    桂子立即跑去西门,盼望还有取信的人经过,如刚巧有人愿意接下这封信,早点捎过去,家里回信岂不是也能快些。

    桂子刚走,茜娘便带着荻花过来找雁回。她似乎有心事,一进门就拉着雁回小声问:“雁妹妹,平素在你家中,姨母如何给用人们发放过年钱物,你可知道?”

    “过年?我母亲好像是亲自封了荷包除夕当夜发给众人,里头是一份月钱,算上之前每月发的,等于一年发十三次了。此前应是包些各色果品点心,由管事的老妈妈各处送了。此外便没有了,似乎。”雁回思考着,细细回答。

    茜娘坐下来细说原委,竟是下人们近日对过年的安排颇有一些抱怨,都逼着珠儿去找池夫人。

    “珠儿姐姐先找我说了,她自己有主意,显然怕我娘亲担忧。”茜娘皱着眉,“我想她也没说实话,听起来仿佛只是让她带个话儿,我恐怕那些人真对她相当无礼,她也是逼不得已才来找我……”

    “那是得好生安排,可不能再让珠儿受委屈。”雁回尽力像个“大人”一样同茜娘商量。

    “对,我想着你是家中独女,平日姨母如何治家,必定都看在眼里,便想着先找你合计,学学你家做法,把事情平息。年初家里改了月钱算法,到了年底与过去也许有些差别,用人们便不乐意了。其实在我看来,就是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到手其实没有短缺。”

    两人絮絮聊过后,茜娘告辞。她心中已有了主意,告诉雁回:“我即去母亲处请个允许,这几日也发些年钱下去。”

    “茜姐姐。”雁回叫住她。“可别让姨母知道你同我谈过。”

    茜娘稍有些疑惑,很快便明白了,对雁回点点头。

    可能是茜娘同池姨母安抚到位,雁回再未听说有不满之声。次日池宅上下洒扫干净装点一新,算是开始迎新春了。到处张贴着福字和对联,悬挂起各色花灯,雁回也不去打听用人们反应如何,只当并不知晓内情。

    年夜饭更是热闹至极,姨丈池汉海和表兄池洲终于归家,不仅食物用品上了一个台阶,池宅还多了好些人进进出出。桂子到处去看了,回来告诉雁回:“有些是店里伙计,有些是平日押运送货的,还有些是出入都跟随他们父子的,不晓得算不算这家的人。”

    “那是得在家中好好招待了,不拘是不是‘家里人’。”秋妈妈说。

    据说池家父子还带回来好些礼物,给女孩儿的衣衫首饰,头花巾帕,玩物摆件,给“孩子”采买的玩具器物、请的平安符和延益之药,在堂屋里堆成了小山。

    “也不知你会分到多少稀罕玩意儿。对了,还有一些各色灯笼,油纸糊的,扎些彩带。”桂子说:“只是这家里夜夜早早熄灯,带这么些灯笼回来做甚。”

    雁回手指轻戳桂子的头:“那也得装扮起来呀,世上不识字的人那么多,家家门口对联还是不能少。”

    瑕儿拉着雁回同去看热闹,还在路上就不住感慨:“还是爹爹和长兄在家比较好。”

    到了堂屋,趁瑕儿扑上去欣赏礼品,桂子悄悄对粟米说:“二人是老爷少爷,只是回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已。要说多些各色饮食,那也该感谢过年。”

    “但是,你得想到,他们可带钱回来啊。”粟米“点拨”她。“如此说来,这家里还是万万缺不得那二位。”

    “不好说,如果女人能出去经营活动,可不见得做不来。你看池夫人和二小姐,只说她俩,我觉得出门去也能做些大事情。”

    桂子正思索着她们“出去”应该做些什么事业,有小丫鬟悄悄进来,拉住她衣袖耳语着。

    雁回刚巧回头寻桂子,见她正窃窃私语,问:“怎么了,神秘得很。”

    “嘿嘿。”桂子拉着小丫鬟一起对雁回行了个礼,告诉雁回:“她来给我通风报信,说后院运进来各色花木,我同她去看看可好?”

    “你就关心这些。”雁回对桂子挥挥手。“也罢,受你一礼,你都好好问了,我还能不准?只要你快去快回,别贪玩逗留便是。”

    “对了。”雁回叫住桂子:“今日晚饭要早些,你若同我去,更要快回房了。”

    “诶!”桂子边跑边答。

    白天雁回只在堂上与池姨丈及表兄见了面,他们风尘仆仆,算不得正式欢迎雁回。到了用晚饭时,雁回在席上见到父子二人,互相行过礼,方是当真见了。

    因是家中用饭,父子都不复白日在外的商人打扮,摘去头上巾帽,换上寻常居家衣衫,显得亲切了几分。池姨丈同雁回寒暄几句,问了些家事,她一一答了,他又感叹雁回父亲英年撒手而去,雁回听了只是低头不言语,暗幸自己并未当即垂泪下来,不然少不了一场尴尬。

    表兄池洲携绍飞一同过来,许是绍飞体力不支,但又不得不来“团圆”,夫妇二人行动间便有些依偎之态。

    绍飞并未与雁回多聊,只对席上众人说“孩子”情况非常不好,便不再言语。

    池洲见她如此,起身对雁回说:“因此家中气氛低沉,办不到年节大肆庆祝,委屈雁妹妹了,算是咱们家里欠贵客一场新春吉庆。”

    雁回连忙起身再次行礼:“不敢不敢,亲人同乐便已是万般吉庆,只盼小孩子康健喜乐。”

    “你这吉利话儿说得不错,样貌也好。”池洲举起酒杯端详雁回。“你是许了李家老大吧?我早有耳闻,今日终于见着你,果然举止谈吐样样都是不凡。下回见到他容我带去好消息,告诉他得了个出众的好媳妇。”

    雁回羞红了脸,连忙坐下,将脸庞藏到瑕儿肩后。

    池汉海夺去儿子手上酒杯,斥道:“你母亲还未入座,别猴急。”又说:“也不许对你姐妹说些轻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