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孤女雁回 » 二十三 白事(二)

二十三 白事(二)

    送走客人,雁回立刻给母亲写信叙说昨夜之事,刚巧桂子自外头回来,便叫她去把信送了。因盼着自己的信,桂子几乎是跑着去到池宅西门,结果等了好久才见到收信件之人。

    “哎呀,你可算来了。”桂子迎上去。“过年前我是不是也找的你?你记得我吗?要送去柳岸村的。”

    那收信的小商贩被她连环问住,愣了好半天才说:“哦,记得记得。”又开她玩笑说:“姑娘真是性子急得很,那日也是追着我问。”

    桂子顾不上调笑,迫切问道:“没有捎给我的回信?”

    “我手上可是没有,或许姑娘等等其他送信人?你知道这生意可不止我一人在做。”

    “那我上封信是不是没送到,你有没有好好找?是不是根本没寻到村里去?”

    看她急得快哭了,小商贩解释:“我真送了,姑娘。接你信时我就说过,我老家可巧就在邻村,回去过年高低能给你捎到村口去。”

    他又安慰桂子:“咱们庄户人家不识字,你家里要回信还得上外头找个先生,恐怕是要耽误好些日子,你且别着急呀。”

    “有道理。”桂子平静下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小荷包,数了几个钱递给小商贩。“这可是我一成的月钱,全与你了,你回去一定找到柳岸村江家,告诉他们桂子在此地很好,让家里人不消多说,带个口信给我就好。”

    为信的事情闷闷不乐,桂子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才回房。

    已近黄昏,珠儿过来传话说:“老爷和夫人实在忧伤,今晚各处自行用饭了,也请小姐不必太为感伤。”

    雁回仍有些惆怅。“我虽未曾当真见过那孩子,终究心疼他弱质早夭,他是姨丈姨母放在心尖儿上的长孙,如今——他夫妇可如何过得去呀……”

    “你最该心疼你嫂子,这可是她亲生骨肉,她自己又那样了。”桂子“提醒”她。

    “我知道,我不是都去陪了一宿吗,只是表嫂什么都不与我言语,怎么关怀都显得我笨拙讨好,真不是滋味。”雁回皱着眉。

    秋妈妈扶着雁回双肩,宽慰她:“少爷当时说的在理,父母儿女也讲缘分,只等他一家人熬过这一阵,自有别的福气。”

    雁回抬手抚住肩上秋妈妈的手,眼睛无目的地看向别处。问道:“明日您陪我去请安吧,咱们瞧瞧池姨母,就算她烦恼了要赶我走,也是咱们礼义都尽了。”

    秋妈妈也握住雁回的手。“自是要去的。小姐你也别只往坏处想,池夫人如今悲伤得很,哪顾得上再时时刻薄于你。只管放心过去,即便她仍是烦郁,待客不甚体面,那也怎么都是你孝心在先。”

    雁回仍想着心中事,没注意到秋妈妈今日言语比往常多了好些。

    次日去探望池姨母时雁回才发现,秋妈妈非常热心,她不仅细细问了池姨母身心感受,甚至瞧出来了盼儿手上安神药煎得不对,竟亲自挽起袖子上去,同盼儿一起顾着炉子。

    总感觉不太对劲,雁回又不好阻拦,只得任由秋妈妈一番张罗,自己在池姨母床前陪着,闲闲聊了几句,比预想中多留了好久。

    池姨母如今悲伤成病,雁回坐在床边俯视着她,才发觉池姨母躺下来如此瘦小。端详她病中面容,头上脸上都朴素得很,雁回想起自己母亲,忍不住小声说:“姨母,您同我母亲长得真像……”

    话一出口雁回便后悔不已,唯恐池姨母责问,什么意思,是都病了憔悴了才说像吗?

    没想到池姨母睁开眼,回应道:“同胞姐妹,岂能不像呢……”她微微抬手,似是招呼雁回再靠近些。“我的儿,你同你母亲不也像得很。如此算来,你岂非也有几分像我?”

    第一次听她说出如此亲切的话,雁回彻底放下心来,凑过去轻轻俯身抱住池姨母。“您一定节哀,兄长和嫂子都有福气,很快会再有儿女。”

    盼儿正端了新煎好的药过来,雁回亲手扶池姨母坐起来喝药。见秋妈妈也在一旁,池姨母问雁回:“我想让秋妈妈这几日多过来陪伴,你可允许?”

    正在感动时分,雁回怎会拒绝,她当即点头答应。两处主人都当面通气了,秋妈妈也不好推辞,池姨母顺势命盼儿送雁回回房,好将秋妈妈留下来照顾。

    这是雁回第一次同盼儿单独相处,在路上两人无言,她这才发现,到底还是草率了。

    就为池姨母几句软话,我把秋妈妈当场拱手相让?雁回心想,此刻才意识到这不对劲之处,为时已晚。怎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

    她怨恨自己怎么总是这样,每逢“家里人”做些好事说些好话,就把此前的龃龉忘个精光。

    盼儿仍走在雁回身后,一言不发。雁回不由得把这些时日里的所有委屈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仅池姨母,连茜娘、瑕儿,甚至绍飞的不体贴之处都一一想了起来。

    对了,雁回猛然想起来,回头问盼儿:“今日怎么不见茜娘和瑕儿?”

    “茜娘小姐和瑕儿小姐今日都在陪伴少夫人,一大早就已传话过来,因此没来夫人房里请安。”盼儿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在雁回耳中这番话却是冰冷的,她二人过去,竟也不叫上我,究竟是当真仍把我当成客人,觉得我不该过去,还是那表嫂依旧看我不顺眼,是她的意思,不让请我同去?……

    她又想到昨日下午池洲过来道谢,并未提及要去找茜娘和瑕儿,难不成唯独对我如此,只因我是“外人”?

    留在池夫人房里,秋妈妈自是知道雁回难免多想,只是她也心疼池夫人,宁愿回去受雁回责怪。此时还是多为池夫人做些事情,毕竟当年也是看着她长大成人,秋妈妈放心不下。

    “妈妈。”池夫人刚喝完汤药,仍是歪坐在床上。“幸好姐姐派您陪雁回过来。我今日可是知道她的心思了,她是知道我过得不好,让您也多看看我……”

    “怎地不好了。可别这么想。二小姐只是信得过我而已。”秋妈妈走过去撤走池夫人身后靠枕,想安排她躺回被子里。

    池夫人坚持继续坐着,认真对秋妈妈说:“该舍的没舍掉,想留的没保住……眼看老爷和我那儿子又要外出,到时候家里留着我和儿媳妇两个病人,其他又是些无知闺秀,这可如何是好。妈妈您得多帮我,我是没法子,必须支撑住。”

    停下手中动作,秋妈妈认真看着池夫人的眼睛,第一次直接提问:“什么叫该舍的没舍掉?”

    池夫人愣了片刻,欲言又止。

    见她似乎不愿意说,秋妈妈端起空了的药碗,正要拿去洗涤。池夫人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您请坐下,此前不是我不愿说与您听,只是这事情实在话长,但我也憋了太久,这么多年可算盼到您这个知心人……”

    送雁回到了房门口,盼儿不再跟着进屋,行了礼就要离开。雁回自然也不想留她,独自进屋坐着。此时桂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正愁一人如何闲坐,荻花竟然上门来请。“问雁回小姐安,茜娘小姐派我来请您过去,有事情商量。”

    原来是池姨母果真病得深沉,将家事交与茜娘暂时接管。有了那日经历,茜娘又径来找雁回协助。

    “雁妹妹请上座,原应我上门去请你指教,只是这些账簿手册在此,我不便离开,也不好搬动。”

    “不敢不敢,我正好来看看姐姐,可不敢提什么指教,我又懂什么呢?”

    雁回推辞了一番,才在茜娘极力邀请下,坐到了客人座位上。

    亲手捧起茶杯,茜娘递到雁回手里。“今日也不是真要商量多少事,算是我和你先见面知会好,如今小外甥——”她说不出那几个字。

    接着茶杯,雁回给了茜娘一个“了解”的眼神。

    她便往下说道:“这事情自然是要办,已算是一桩,又有母亲和表嫂病体要照顾,尤其是表嫂那边,免不了要移动些人,使些银钱。”

    “你我来做,可适宜呢?”雁回小心问。

    “哥哥这几日又要出门,咱们先铺垫操办上来,待他归家时再亲自主持。唉,此事于他也是大悲痛之事,你我可多为他夫妇分忧,也不叫父母挂心。”

    见茜娘如此稳重,雁回有些感动,主动握住茜娘的手说:“我虽不中用,茜姐姐抬爱信任,差遣便是。只是姨母与嫂嫂那边,烦姐姐多带我过去,不拘能做些什么,聊表心意也好。”

    “雁妹妹放心,她们身边自有瑕儿照看着,平时我也同你过去。母亲那边不必担忧,过几日应该就大好了,只是嫂嫂的病着实沉笃。”茜娘趁机对雁回解释道:“今日大清早的,我又听丫鬟说她不大好,正遇上瑕儿,便二人同去看她,唉,果真是……可谓是生产的旧伤未愈,心上又添新愁。

    “唉,我竟不知生产之事,对女子伤害如此剧烈。”雁回叹道。

    茜娘神色愈发凝重。“要不是亲眼瞧着,谁能想到呢。只是这种事情到底私密得很,咱们娘亲都不愿与女儿细说。嫂嫂生产那日,我不可进去——当然我也不敢,即便不能瞧见,也听产婆和她身边人说了许多,简直是上刑……”

    “啊?”

    “当真。你想想,为什么生下小孩儿叫作‘骨肉’,不单是指血脉联系,这事情可是真要破开骨头撕裂皮肉的!”

    雁回当即感觉头晕目眩。见她脸色不好,茜娘问:“那我不再多说了?”

    “不不,好姐姐,告诉我。”未发觉自己仍握着茜娘的手,雁回不由得用力抓住。“我娘亲的确也一字未曾提过,真不知此事深浅。”

    “我也不愿吓唬你……”茜娘摇摇头。“我当时听着也是惊得一身冷汗,而后瞧着嫂嫂那个样子,当真于心不忍。你平日瞧见的已经算她大好的样子了,只是现在又失了孩子,唉……”

    她们再度叹气起来,相对无言,只感觉手中茶水逐渐凉了,指尖心上也是冷冰冰的。

    “也许,也是没法子……好像没有女子不生产的道理。”良久,雁回才挤出一句话。

    “是啊,若这婚姻之事只需要女子全力治家,倒也是轻松了不少。”

    “哦?你倒觉得治家容易?”雁回问。她终于想起来手上还有茶杯,连忙喝了一口茶。

    茜娘微微仰起头,看向门外。“也不是容易,但是这种能够动脑子讲道理的事情,可不比伺候黄口小儿要简单得多?他们可是整日只知道哭闹啊。如要寻个如意郎君,再把家庭治理兴旺,依我看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消认真挑,用心管。”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雁回只又抿了一口茶水。“确实,姐姐还能招婿,不像我,连那人面都没见过。”

    “别这么说,我儿时和他们一同发蒙,认识李公子,与他可勉强说是‘同窗’,或是‘青梅竹马’?那日你在饭桌上可听哥哥说了,李公子确实不错,我也可打包票。”

    茜娘如此夸赞,雁回却有些不太入耳,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担心,不由得就说出些旁敲侧击的话。“果真如此人才,未入茜姐姐法眼?”

    “哈,早被你抢先了。”茜娘有心调笑几句,便说:“可惜我儿时没人主张,若同他定亲了,也是门当户对。”

    雁回陪着干笑了几声,不愿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