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孤女雁回 » 三十 花灯(三)

三十 花灯(三)

    虽然池姨母说得理所当然,三位姐妹也毫无异议,但雁回回房后仍整日惦记着绍飞病情,心中疑惑不止。

    秋妈妈听雁回说了经过,不禁也皱起眉头。“池夫人嘴上说得轻省,但你仔细想去,‘若能熬过夜晚’,如经受不住未能熬过呢?这凶险可只字不提啊。”

    桂子问:“那她家人呢?也不见来探病看望。”她心中仍想着迟迟不来的“家书”。

    “少夫人生产后她娘家理应来探过,若当时情况还说得过去,怕是从此就落心放手了,不会再多过问。如今情形她家人未必知道。”

    被秋妈妈这句话敲打到了心上,桂子半是怨恨地说:“这还算什么亲人?”

    秋妈妈叹道:“她已嫁做人妇,便算是这家的人了,娘家即便是想照看着,也寻不到个好由头,更别说消息不通。你看那堇娘小姐,若不是自己挣扎逃了回来,这池宅里谁人知晓她在邵家受折磨?只道她成日里相夫教子,和乐美满呢。”

    雁回方才一直没言语,挤出一句:“如过得不好,自己也不愿叫家里人知道,再说家里人也是只盼好的,你方不提,我方瞒着,出来多少委屈……”

    晚饭雁回用得不甚安心,在座众人亦别无过多兴致,都穿着暗色衣裳,几乎无人言语。饭厅内似乎也少了好些灯火,让雁回觉得眼中一切昏沉暗淡,池姨母和三姐妹都成了陌生人。

    中间这点血缘亲情本就稀薄得很,她白日又为绍飞的事“家人”“外人”的思考许多,盘中餐食都失了滋味。

    众人又何尝不是各怀心事?

    池夫人纵使不为绍飞病体和性命真心担忧,到底不愿家中再有白事,更何况儿媳妇娘家虽已失势,终究是瘦死骆驼,如出了事体纠缠起来那还得了?堇娘逃离邵家已是她心上一片阴云,正待解决,绍飞这一关虽然凶险,如顺利过去,可是一大喘息之机,只盼今夜平安如意。

    堇娘与绍飞只有当年喜宴上的一面之缘,但想着绍飞本人浑然不知今夜已有性命之虞,少不了将此事推及自身,心中哀愁无限。

    “今夜我们三人自当尽心照护,母亲和姐姐不必担忧。”

    似乎读懂了二人的心思,茜娘出言宽慰,饭厅内沉闷的空气也被稍微扫开了些,雁回趁机深吸了一口气。

    “有家人全力关怀,嫂嫂必定要好了。”

    瑕儿娇软的声音在此时竟显得有些突兀,雁回忍不住朝她看去,见她依然双眼明亮,脸上带着笑,只觉得亦真似幻,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瑕儿。

    前半夜雁回睡不安稳,好几次从梦里醒来,又想不起到底做了什么梦。被秋妈妈叫醒时,她松了一口气,宁愿赶快起床。

    知道雁回心思沉重,秋妈妈帮她换上衣服,拍拍她的后背。“别再思虑,只盼少夫人熬过今晚,且只想这一件事。”

    “也是,如她彻底好了,此事就不必再提……”

    雁回叹了口气,牵着桂子出门。

    抬头看去,今夜无星无月,只有乌云团堆在天上,隐约能见出些轮廓来。雁回有心对桂子交代一二,说:“到了那边可不要轻举妄动,沉稳下来。”

    身后无人应答,雁回拽了拽桂子的手,只听到她有些不耐烦地回道:“知道了……”显然是完全没有睡醒,身体依然在困倦之中。

    雁回哑然失笑,心想,这下倒好,不用怕你在病床前做错事说错话。

    “你现在萎靡不振,我真恨没有旁人见证,明日没法子羞你一羞。”雁回挽住桂子的手臂,小心地拉着她在黑暗中往绍飞住处摸索过去,不时留意着探探脚下再行步,生怕在何处磕绊了。

    瑕儿守到雁回来了才离开绍飞病床,她在黑暗中摸到雁回的手,塞了块东西到雁回掌心。“给你一块饴果儿,吃下去不饿。”

    “你真是……”雁回搂了搂瑕儿,轻推开她。“快回去歇着,我明日再看你。”

    许是真累了,瑕儿也不推辞,留下一句“眼下已是明日了”。看不到她形态,雁回耳听着话音渐远,只觉得奇妙得很。

    苇子迎了雁回,与桂子一左一右扶着雁回往绍飞屋里走去。还未走近病床,就已听到绍飞抽搐和喘气的声音。雁回只觉得心惊肉跳,低声问:“可是服药后便一直如此,已好几个时辰了?”

    “不,绍飞中午服了药后昏睡不止,入夜才开始这般剧烈反应。”

    竟是池洲的声音。雁回也忘了身在黑暗之中,连忙低头行礼:“不知兄长也在,冒昧了。”

    “别在意,母亲原也不想让我回来,她怕……”池洲叹了口气。“绍飞与我结发夫妻,如她真挨不过去,我却因心中愧疚不在左右,不是大丈夫所为。”

    雁回想看看他神情如何,奈何今夜实在黑暗,只能想办法多说些话,靠对方语气分辨。

    池洲似乎也有同样想法,反而是他先开口劝雁回不要太忧虑,说:“开方子的罗先生家里一向倚重,不会胡来。雁妹妹厚谊,我替绍飞先谢过,妹妹且当是过来夜话,不必害怕担忧。”

    “嫂嫂福大,又蒙兄长爱重,鹣鲽情深,必定能熬过今夜,重获新生。”

    “只愿苍天垂怜。”池洲伸手探到雁回衣袖,轻扯了扯,说:“容我冒犯,实在是看不见,想请你坐下。”

    “多谢兄长。”雁回弯下腰来,摸到有座椅处。

    “近日在家里如何?我听茜娘说与你协力治家,果然你很有才干。”

    “哪里哪里,只是尽些绵力为姐姐分忧,的确也懂得了池姨母平日的辛苦,雁回感激不尽。待嫂嫂身体好了,理应由她大显身手呢。”

    “嗯。绍飞不急于治家。”池洲似乎不太愿意多提妻子,又问雁回:“瑕儿说你捕了只猫儿,她劝你尽快放走,又怕此事惹了你不高兴,可是忧虑呢。”

    “放心放心,我早已听她的劝,放走了。”

    雁回又试探道:“为何家中不让养些猫儿,这些小东西有趣可人,不是还能捕鼠吗?”

    “恐怕是父亲母亲不喜欢,瑕儿乖顺,事事以孝为先。很多事可不是她的意思,只是家里如此交代,她便也那么想着。你可不要见怪。”

    这黑暗中实在无趣得很,如安静下来,少不了要听着绍飞的苦声,摧心断肠。雁回亦觉得池洲言语得当,又很能体谅姐妹,于是忍不住要同他多说些。

    “这猫儿着实可怜,我的小丫鬟桂子救下了它,当时几乎要饿死……好些用人听着猫儿叫声,只道是小儿啼哭,无端传些怪话出来,无人去探看究竟。”

    “哦?桂子?是你那个要修花园的小丫鬟?如此好心肠,那我今后寻到好花草了,一概送回来交予她。”池洲倒也不过问是何种“怪话”。“世上确实常有这种事,原本简单得很,但因无知畏惧,将些寻常之事传出怪力乱神来。我在学中读过《石钟山记》,可真是极好文章。”

    他便与雁回细细讲了文章,又夸雁回敢作为,有“女丈夫”风范。

    雁回好久未被如此抬举过,不禁有些飘飘然,还提到此前看到人影,说:“许是我劳累眼花,生出些误会来。”

    池洲和雁回聊得尽兴,少不了要说些雁回未婚夫的事情。“李璧也是有心功名的,我们当年同窗,数他功课最好,你又出身书香门第,岂不也正相配。”

    雁回不答,心中向往憧憬,几乎完全忘了周围还另有他人。

    桂子自睡梦中被拉扯到此处,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耳听着二人对话,几番想说些什么,又无力气和兴致去插嘴。

    苇子陪桂子坐在一处,也想同她说些话儿。便靠近桂子耳语道:“你听少爷谈吐,他还能记着你要修园子,要送花草回来,再厌恶他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倒也说不上厌恶……”桂子嘟囔了半句,无心再往下说。

    “少爷是值得托付的人,他今晚可是一直在此,多尽心尽力。如我能做上姨娘,可真要心满意足。”

    “他对少夫人也是事事放在心上,有时只是他不得机会回家来。”

    “少夫人自小有我陪伴,断没有不愿我留下的道理,有朝一日要纳我进门,她必定也是欢喜的……”

    黑暗中听着苇子细小的声音,桂子将无限思索统统闷在心中。

    之前每听你说“姨娘”二字总觉得不是当真,没想到你今日还这样说。这人只逢年过节和这种时候才晓得着家,他老婆生产时遭了罪,又失了小孩儿,此番病得快死了,蒙在鼓里服了这要命的药,而他在这里做甚?我看是假守夜真谈笑。

    如换你卧病在床,不过是没有家世撑腰的姨娘,我看他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