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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花灯(二)

    去请安的路上,雁回和桂子都满怀恐惧,彼此不说话,更不想面对那些人物。其实她们都央求让秋妈妈同雁回去,但秋妈妈自有道理。

    “不是我不想陪你替你。”她指了雁回又指瑕儿。“既不知昨晚究竟如何,若你今早不见人影,或者一副畏缩样子,那人家无事也要怀疑你了。”

    秋妈妈将雁回和桂子一左一右拢在怀里。“你们就要如常过去,宁愿安静些,如有人问,就说昨晚疲劳,仍休息不够,断不可故作振奋,反了常态。”

    在池姨母房里,雁回和桂子小心谨慎,只盼着尽快离开。因心中无限猜测,雁回不敢直视瑕儿,每感觉瑕儿似乎在看自己,雁回便拿袖子掩着脸,佯装在打哈欠。

    好容易捱到告退,雁回心中不安宁,都忘了平日里总要和瑕儿闲聊几句。

    在出门后她想起此事,正犹豫是否返回去找瑕儿,衣袖便已被人牵住。

    雁回还未来得及回头,已听到瑕儿声音。

    “雁姐姐,我昨晚听到猫叫,你此前说的那只猫儿,可真放走了?”

    她声音依然娇软甜蜜,但雁回顿时感觉耳中仿佛扎入了一根冰柱。

    元宵节既已平稳过去,家里立即简办了孩子的丧事。他小小身躯在灵堂早已停满七日,做完法事,次日就要下葬。

    绍飞仍然沉疴不起,无力主持。而池汉海、池洲父子在元宵节前已离家外出。池姨母身体大好,刚能自如行动便要亲自张罗指挥,虽只做一天悼场,亦请了各路班子进门,将灵堂挤得满满当当。

    雁回和桂子隔着人群,远远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影,各自想着心事。

    近边无人,桂子靠近雁回,耳语道:“今晚我要去看个究竟,如真像秋妈妈所说,所献婴孩身上像被炙烤过,那这孩子尸身总要有些不同之处。”

    见雁回像是毫无反应,桂子说:“放心,我不逼你同去,毕竟他再小也是个亡灵,确实是冲撞——”

    “我同你去。”雁回果断回答,眼却仍盯着灵堂。

    桂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池夫人身着素衣披着黑纱在孩子灵柩边站着。离得太远,只能见到池夫人面露黯然之色,腮边些微光点,不知是泪水还是耳上戴的珠宝闪烁。

    终于等到傍晚,法事已进入尾声,池姨母正同各路和尚道士说着话,雁回和桂子绕到她身后,悄然走进灵堂,来到停棺材处。

    男婴被华贵的绫罗绸缎包裹,露出来的脸庞和小手干净洁白,仿佛随时能苏醒。

    桂子回头看看,无人盯着灵堂内,于是放心对雁回说:“还是晚上再来一趟,这么瞧可真瞧不出什么。”

    “恐怕晚上也瞧不出来。你想,如他尸身有异,表嫂见了岂不是惊惧不已,必定张扬出来了。这孩子生就百般虚弱之体,又感了冬季风寒,也许留不住是自然……”雁回也四处张望后,凑近桂子说:“你看瑕儿,她……”

    桂子想了想。“我原也疑心她知晓更多,如今却觉得不像是了,她如知这孩子终究要去,甚至已插手其中,不至于当时那样惊讶悲伤,何况前天晚上我不小心显露了踪迹,她却也不太受惊动。”

    “也是,昨日早上她问我猫儿,我解释说早已放出去了,她也信了‘恐是外头又有猫进来’,并不纠缠于我。若她真心参与,恐不会如此大意。”

    “万一她——”桂子刚怀疑瑕儿是否会表演,很快打消了念头。“不,确实不可能。如她真是那种人,一开始不必和你交好,不然岂不是自寻麻烦。”

    一不做二不休。雁回让桂子随身带着蜡烛和火种,二人要在熄灯前潜入灵堂。

    池姨母离开病床后,恢复了家人共用晚饭,有了此前应对瑕儿的经验,雁回在今晚饭桌上表现得亲切随和,自觉波澜不惊,甚至还同堇娘都开了几句玩笑,她有些得意,稍歪坐些,显得舒服自在。

    随后便是与姐妹们相伴回房,路上雁回毫无异色,桂子亦同其他丫鬟们像往常一样说些悄悄话,还特意与堇娘的丫鬟小莲也寒暄一二。

    到了花树下,雁回假装转身回房,众人如常离去后,桂子轻敲三下门。

    秋妈妈在门内听着,也敲了三下,意思是“知道了”。

    幸好如今还算冬季,天黑得依然很快,二人今日故意穿了深色衣衫,挑着偏僻处行走。雁回还不忘打趣桂子:“幸亏你整天到处乱窜,找出这么些羊肠小道。”

    到了灵堂门口,白天看守的人和做事的人果然都散去吃饭了,二人贴着门扇闪身进屋,先躲到门后,见的确无人值守,桂子先将雁回塞进供桌底下,又迅速自己钻了进去。

    挨在一起又闷又热,雁回头一次做这种事情,既害怕又想笑,又不得不逼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只好分出一只手来死死捂住嘴,另一手攀住桌子腿,分担些身体重量,免得久蹲在此腿脚发麻。

    不知等了多久,桂子实在耐受不住,轻轻趴下来,手贴地面,稍掀开些桌布往外看去。

    室内已漆黑一片,她故技重施,先轻轻“喵”了一声。

    这一声使安静的灵堂更显安静,桂子先伸出一只手等了片刻,才全身都钻了出去。雁回显然不如桂子伶俐,她爬也不是,匍匐也不是,桂子只得摸到她的双手,将她拖了出来。

    二人都记着白日灵堂里的布置,不费力气便摸到了男婴棺材旁。

    虽然并不害怕,但雁回总念着孩子可怜,于是满嘴佛号,轻轻地将“孩子”抱下来,两人藏到角落里,用身躯挡着灯火。

    怕被人在外头看出光亮,桂子躬身用一块桌布遮着火光,而雁回跪着低头查看男婴身体,几乎要全身伏到地上。

    “怎么样?”桂子问,烛火随着说话的气息微微抖动着。

    “干净得很……”雁回答道,手上已开始将男婴包裹回去。

    桂子仍有些不确定,追问:“可全看仔细了?”

    “要不你来看?”雁回抬头看着桂子。

    “算了。”桂子拒绝,又解释道:“我不是不敢,怕冻着他。”

    将“孩子”轻轻放回棺材内,二人熄灭烛火,正要推门出去,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她们缩到墙角,并肩抱膝坐在地上,默契地互不言语。

    开门声响起,应是灵堂的守夜人到位,雁回紧张得抓紧桂子的手。

    正慌乱时,桂子灵机一动,学着珠儿的语气大声说:“且慢!”

    开门声果然停了下来。

    雁回的紧张却不能停止,桂子只觉得手上生疼,说话却仍是中气十足。“夫人命我取走昨晚香灰,这宝物不能被男子浊气污染,你打开门便背过身去,切不可出声喧哗。”

    守夜人果然听话照做,将门扇大开。幸好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即使打了照面,他也不见得能认出二人来,雁回紧张心绪立即缓解了七八分。

    桂子拽着雁回缓步离开灵堂,走出十来步才加快脚步,不至于露出马脚。又再寻些偏僻处边藏匿身形边摸黑回去,二人好半天终于又回到门前花树下。

    “你学珠儿真像。”雁回赞道。

    “听得出来?”桂子得意地说:“我平日爱学她,原是为同她调笑,不料今日派上用场。”

    次日早上请安,雁回仍照着前一日的套路,故作自如,想要不动声色顺利离开,不料池姨母抬手留住她,说:“你且等等,我有话与你姐妹几人吩咐。”

    生怕是自己和桂子这几日的胡闹东窗事发,雁回焦急等待,裙下的右脚尖不停点着地面,盼着众人尽快过来。

    池姨母显然也不想等待,人到齐了她直奔主旨。“你们知道绍飞情况不好,年前我与老爷和洲儿已商量了,找了位游方神医开了剂猛药。今日正午绍飞服下,当晚将会情况危急,但若能熬过夜晚,此后便可回光正气了。”

    这所谓“猛药”听起来如此险邪,绍飞本人可答允了?雁回疑惑地看看左右,茜娘和瑕儿都略低着头,眼看着池姨母,认真听话,无人有意同她眼神交流。

    “叫你们过来是有两件事。一是不可让绍飞察觉,如她过问,你们谁也不可胡说,必须说服她安心服药养病。二是今晚她发作时,你们几人轮流看着,勿让她房里无人主事。”

    “是。”堇娘带头答应。茜娘和瑕儿亦跟从着,雁回虽未开口,也只得随之行了一礼。

    堇娘容色比此前好了不少,一度苍白的脸庞此刻如玉般透润。她未带多少服饰,雁回认得她身上虽穿戴着茜娘的衣衫,但刚好合身,珊瑚色衫子和雪青色裙鲜亮秀丽,装点得她如一支初夏芙蓉。

    仔细看去,她眼角眉梢都放松了许多,若不是此时正说着病人之事,只怕她要不时含着笑容。

    姐妹四人领命告退,茜娘惯于掌事安排,刚出门便说:“堇姐姐无暇分身,我与雁妹妹和瑕儿轮流吧。”

    堇娘推辞道:“无妨,女孩儿们入夜便睡下了,不耽误。”瑕儿也劝她:“姐姐不必去的。”

    雁回原本并不打算说话,但看二人都已劝了,自己再不相劝恐怕显得有些别扭,于是也学着劝了一句“我们三人刚好”。

    既然都情愿,堇娘顺水推舟:“有劳妹妹们,如有要事用得着我,只管来找。”

    茜娘立即掰着手指数道:“用晚饭后瑕儿先去,亥时我去替你,雁回丑时再来替我可好?”

    “不!”瑕儿嚷嚷着。“我做中间最深夜那一班。还未试过如此深夜不睡,可想体验一二呢。”

    茜娘问:“那你保证不能自己睡着,咱们是去看顾病人,可不是闹着玩。”

    “我这么些日夜又不是没陪过病床。”瑕儿分辩道,又问雁回:“只是雁姐姐你,可醒得来?”

    那日瑕儿再问猫儿之事,雁回虽略受了些惊吓,但也解释得还算合理,只说猫儿早已放走,如听到叫声,怕是家里又来了野猫,可叫用人捉出来赶走。

    瑕儿倒也信服,待雁回一如从前,此时仍不忘多关怀雁回。

    “无妨无妨,我也更愿早些起来呢。”雁回对瑕儿笑笑。

    “那么,就如此商定了。”茜娘轻轻合掌,动作利落,如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