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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雀屏(一)

    晚饭后众人打着灯笼回房,桂子心系刚种下的花苗,催促雁回:“今晚不能陪你找姐姐妹妹啰嗦了,且让我快些送你回去,我一会儿要再去趟花园。”

    “你算哪位?竟然命令起我来。”雁回轻掐桂子的腰。

    上午家里运进来好些花木苗材,家丁上门来找,说“少爷指名要桂子姑娘查验”。一句话害得桂子老大不好意思,真心愧疚往日背地里闲话池洲。连忙随来人去看了货物,照单清点,送走货车又马不停蹄亲手搬送去花园里。

    就连午饭都是秋妈妈寻了过来,拉着她回去才吃了几口。放下碗筷桂子即跑去花园,留下一句:“不立即种下,我担心花草活不成。”

    实际上雁回也想去看。“我倒要瞧瞧你忙活一下午,到底做出些什么来。”

    反而是她走在前面带着桂子,临近熄灯,好些门洞都已上了锁,二人既不想绕远路,又不愿太耗时间,只得剑走偏锋,找了些不寻常去路。

    “当心脚下,你白日从不走这种路,可别逞威风了。”桂子一手扶着雁回,一手掌着灯笼,正要自庭院的几座假山下穿过。

    “嗯?”雁回停了下来,她这一顿堵住了身后的桂子,两人立即撞到一起。

    “干什么?”桂子正要抱怨,也听到了微弱的啼哭声,连忙拉拉雁回的衣袖:“有人在哭?”

    有了此前救猫儿和捉小鸿的经历,她们都正气十足,雁回仍走在前面,伸手拉着桂子疾步向啼哭声处走去。

    “何人在此?”雁回柔和地问。

    啼哭声立即止住。

    看来那人并不愿意现身,桂子将灯笼抬高些,向着幽暗处说:“我是桂子,雁回小姐房里的。你不必害怕。”

    一个人影自假山中闪了出来,桂子只觉得这身形眼熟得很。待那人缓步走到眼前,灯火照亮脸庞,桂子惊叫一声:“珠儿姐姐,你在这里哭什么!如着凉了可怎么办。”

    珠儿含泪对桂子摇摇头,转身向雁回行礼道:“见过雁回小姐,无意惊吓您,请宽恕。”

    雁回叹气,拉起珠儿的手。“好姐姐,怎这时候还和我弄这些客气。好不令人心疼。”她又掏出怀中手帕正要递给珠儿,立即改了主意,亲手擦去珠儿脸上泪水。

    谁知这泪水竟连绵不绝,怎么擦也擦不完,雁回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便来找我,即使我是做不了什么主,高低同你做一块儿骂上一番,至少心里痛快。”桂子嗔怪地轻推了一把珠儿。“做什么独自在这鬼森森的地方,躲起来流这些丧气豆儿。”

    “诶——可不许这样。”雁回护住珠儿。

    桂子收回动作,双手环抱起来,撅着嘴皱眉看着珠儿。见她也为自己烦恼,珠儿过意不去,又确是急于倾诉,便拉着雁回的手说:“我是为自己感伤,在这池家做工多年出不去,不想让旁人知道,就寻了这个僻静处独自躲一躲,谁知还是惊扰到了雁回小姐。”

    “你不许再说这样生分话。平日里你待我们百般好,我要在这时候拿些小姐架子责怪于你,还有个人样儿吗?”雁回说完还故意看一眼桂子。

    被这个眼神扫到,桂子心中不甘,连忙解释:“你也知道是她生分在先,我——”

    “好了。”珠儿出手安抚桂子,她也叹口气,说:“别恼了,我自说与你听。”

    原来是珠儿想要赎身出去,却被池姨母拒绝。“夫人拿卖身契压我,我是当真没想到会如此,若她留我多做三年,我不要月钱也罢,权当是知恩图报。谁知她竟拿着卖身契,说绝对不会放我走,给钱也不行,说是当年已与我父母钱货两讫,想走也不是按市面上买人的价,必须赔上百倍赎身。我又不是那青楼里的……”

    “实在不行你就逃跑。”桂子愤恨地说。

    “那可不行,如我真出走了怕是家人要吃官司,我父母兄弟都是市井小民,哪里斗得过。你我都知道夫人毒——”珠儿立即改口:“她并非什么慈悲菩萨,能做出什么事,可不消我细说。”

    我可真希望你能细说说,雁回想。看着珠儿的可怜样子,想着自己没了父亲,又离了母亲,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信上只言片语,便也陪着心酸。

    而桂子亦想到自己家人迟迟不来音信,自伤身世,也落下泪来。她的泪珠越落越大越滚越快,逐渐发出哽咽声。珠儿眼见着耳听着,忍不住伸手揽过桂子,两人顿时哭作一团。

    雁回手足无措,只好亲手提着灯笼,不停观察是否有旁人路过。

    不知珠儿和桂子抱头痛哭了多久,雁回只觉得站得浑身寒冷,犹豫着终于问出口:“要不都回去吧,且先歇息。”

    珠儿点点头。

    雁回又安慰道:“姐姐先自振作起来,从长计议,并非走到绝路。”

    “对啊。”桂子松开双手,替珠儿拢拢鬓发。“凡事总不都是一动手就能成,慢些来,兴许哪天就有机会了。我看池夫人也不是什么说不通的,我们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把她给说烦了。”

    珠儿终于破涕为笑。

    花园虽未去成,二人强要送珠儿回去,一路上即使不再能掌灯照着,挽手并肩摸索过去,倒也自在得很,珠儿也暂且忘忧,连连答应桂子“我会好些”。

    再回到房前花树下,借着微弱的月光,雁回一眼看到门前有个人影。

    “雁回小姐。傍晚有个老妈妈过来传话与我,说夫人允许我到您房里伺候。”

    原来是小鸿来了。

    秋妈妈似乎也在屋里等候,闻声立即打开了门,对雁回说:“这孩子早就过来了,一直不愿进屋,非要在门口候着你。你们去哪里了,这时候才回来。”

    “都快进去吧。”雁回率先疾步走进房里。“我真担心要着凉了。”

    前些天雁回去找池姨母讨要小鸿时,秋妈妈已找出了些旧衣衫备着,如今小鸿到了,大家欢喜,在黑暗中也帮她迅速换掉了身上的破烂。

    桂子心直口快,问小鸿:“今日怎不臭了?”

    小鸿坦率回答:“桂子姐姐,你抓我那日,我被差使去倒泔水呢。不过今晚听说可以过来,我特意又去水池子边擦洗了。”

    秋妈妈听得心疼不已。“去什么水池子呀,大冷天的。你来了便是,我们还能不帮你沐浴梳头?”

    雁回有心让小鸿与桂子做一处睡着,问:“桂子,你可收拾好床铺?”

    果然桂子听得懂这一问,但她并不太情愿。“我去找些被褥,先做个地铺可好?”

    “多谢姐姐!”

    听小鸿声音欢喜得很,雁回也不再多说,想着毕竟初相识,桂子还不愿过分亲近也是自然。

    但她并不知桂子真正心思。安顿好小鸿,又同秋妈妈说了珠儿的事,众人都睡下了,而桂子并未能真正入睡。她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眼前总绕不开珠儿和小鸿的处境,心中仍惦记着不回信的家人。

    左思右想,桂子告诉自己,在这里绝非长久之计。即便跟随雁回去了李家,那又如何?做丫鬟做到珠儿那般,结局还是不能遂心如愿,一纸卖身契就将人圈得死死的。

    不过我不像她心疼家里人,也许最好的出路是我自行逃跑,让他们吃官司去。

    昨晚送别珠儿,雁回心中无限哀伤,早上请安回来便急着再给母亲写信,她有心安排小鸿侍奉读书写字,爱怜地对小鸿说:“你这么纤细秀弱,必定比桂子更耐得住性子,应是适合在书斋里做事。”

    在案前坐下,雁回提起笔问:“你的名字可是红叶的红?”

    “回小姐,这里有老嬷嬷说过,我的名字是天上飞的,但我不知是哪个字。”

    “红叶不也在天上飞?”桂子插嘴道。方才雁回说小鸿比她有耐性,她在外间听着,心怀不甘,忍不住要闯进来。

    “哎呀,若是不刮风,红叶如何飞得起来?当是鸿雁的鸿,写法可完全不同呢。”

    见雁回反驳自己时手执毛笔,又摇头晃脑,桂子突然觉得愤懑得很,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生气,只想寻个机会离开书斋,最好能去花园里独自躲一躲或是寻个人发发牢骚,反正要离雁回远一点。

    不料小鸿似乎有些不够伶俐,她磨了许久磨不出墨,急得更用力去磨,书案被带得晃动起来,叮叮作响。

    声音引得桂子收回了迈出门的腿,她忍不住走到小鸿身后,手把手地教道:“你先用这个东西蘸上清水,不必太多,然后如此去磨。”

    小鸿害羞地说:“多谢桂子姐姐,你待我真好。”

    雁回也夸赞道:“你这桂子姐姐可不一般,什么活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这句话将方才桂子心中愤懑一扫而空,但她仍有些无缘故地怨雁回,不想再多言语,便只对小鸿叹道:“没想到你洗干净脸,竟然挺可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