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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救火(三)

    茜娘似乎大为不悦,不再同雁回说话。

    二人挤在榻上尴尬了许久,雁回只好先开口:“要不我改日再来吧。回去看看秋妈妈,她昨晚受了些伤。”

    “嗯?伤哪里了?可严重?”茜娘坐起身关切地问。

    她到底是个善良人儿,雁回刚站起来,已舍不得立即离开。“倒也不算严重,伤在她右脚踝,昨晚她同桂子去了火场,将表嫂同苇子救出。”

    茜娘听了眉头紧锁。“怎么会,家中那么些人都过去了,怎么让她二人去险处施救?”

    雁回又坐回卧榻上,扭头对茜娘说:“我住处离得近,起火时她俩便赶过去。救火的人也曾拦着,不料我们桂子实在太热心,直接冲了进去。秋妈妈又疼她疼得紧,哪里放心,一直在旁等着她出来,她拖着屋里人好不容易到了门口,险些给砸中,秋妈妈立即又过去推她们,可不就……”

    茜娘大叹一口气:“我不知你为何仍处处维护那人,你应比我更气才是。”

    怕又惹茜娘嫌,雁回也不再多解释。柔声说:“我只是想着,咱们现也不知实情原委,表嫂她又受过那么多痛楚,即便真是她放了火,到底什么心思还得等她亲自说分明了。再说我房里人也都无大碍,亦不提追究什么,便只顾各自休养吧。”

    “你啊……”茜娘抬手捏住雁回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好半天才松开手说:“我不送你,改日再会。”

    许是怕显得过于生分,茜娘又添了一句:“我听你的,暂不多责怪她。”

    出了茜娘卧房,雁回见桂子带着小鸿同荻花在外间闲坐着,无人交谈。

    到门外撑开伞,桂子才告诉雁回:“荻花还挺瞧不上小鸿,我有心让大家都说说话,她要么不开口,要么只同我说,真的费劲,索性就都不聊了。”

    “你可别多心呀,她不同咱说话,那咱们就不说了。”雁回安慰小鸿。

    “我习惯了。那日不是遭人冷眼,可不怕今日这一份。”小鸿笑笑,大眼睛明亮闪烁。“有秋妈妈和桂子姐姐在,又有小姐关怀,我不去想旁的人如何看我。”

    “就该这样,想得开。”桂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揽住雁回和小鸿,尽量使小鸿也被雨伞覆盖住。心想,你可别念叨还有我在,如我走了……

    回到房里,池夫人已离去,秋妈妈仍独自坐在桌前。桂子连忙扶秋妈妈站起来:“坐多久了?赶紧去床上歇着。”

    “我又不是完全动弹不得。”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秋妈妈笑着任桂子摆布。桂子便扶她走到侧房,放她在床边坐下。等桂子铺好枕头被褥,又再来扶秋妈妈躺下。

    “你方才出去,可看了你那花园?可喂了江丑儿?”秋妈妈躺着,拉着桂子衣袖找些话说,似乎不想她走开。

    “园子没去,这么大雨可别踩两脚泥泞了,回来踩到地上,您不骂我?”桂子顺势坐到秋妈妈床边。“江丑儿我一会儿再去看看,它自来了我们这房里,每日也挺乖巧,您不必担忧它,饿不死,自己好好休养最关键。”

    “啊,我知道您还想问什么。”桂子又说:“旁的消息不多,但是苇子还算好的,少夫人都醒转了,除了您,别人都好得很。”

    “怎么能说好得很,她们也受了不少惊吓。”秋妈妈松开桂子的衣袖。

    回到外间,雁回带小鸿在书斋里,桂子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心中思索无限。

    前几日雁回正读着诗,顺手教桂子写“润物细无声”五个字,今日独坐着看门外大雨,想着养伤的秋妈妈,桂子忽然明白了这句话。

    素来只当秋妈妈是永远能听我说话,教我做事,竟不知她受伤我会如此难受……桂子皱起眉头。如我真一走了之,她难过起来——罢了罢了,我都走了,管她难不难过。

    但是,她受些小伤我都放心不下,再偷了钱逃跑去伤她的心,怎么做得出那种事?

    或许,先侍奉她几日,待她大好了,我另起计划,另寻机会?

    也不必为此烦恼吧?就算我这几日顾着她,待我走了,难道她就此一辈子平安无事?

    内心正反复拉扯时,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桂子吓了一跳。

    “喏。”雁回将一个素绸布做的小荷包递给桂子。“我母亲也受过顿挫之伤,幸好当时我已大了,能尽心服侍于她,就连那调养的方子我手边仍记着呢。今日下着雨,天色又不早,只能作罢。明日同我去请了安,劳你再上街去给秋妈妈采买些药品。”

    “你可写好了?”桂子伸手接过荷包。

    “嗯,方子在里头,药铺的人应是看了便知。”雁回想了想,又叮嘱道:“我连那时的药材价钱都写上了,你一会儿得空可先看看,有不识的字找我认好,免得叫外头的人骗了,有几味药可不算便宜呢!”

    桂子点点头,将小荷包抛起来又接住。“这可是我头一遭出门采买,你信得过我?”

    雁回不解:“为何不信?”

    “唔,万一买错了呢?”

    “怎么会,我都写好了,再说你如此伶俐又知心的,若还信不过你,那凡事让我找谁去?”雁回笑着说。

    早上请安时,池姨母留住雁回。“我道是你们都还惊魂未定,今日不来也罢,难得你有心过来,在此坐坐,咱娘儿俩说说话。”

    “是。”雁回答应着,不待人请,自到池姨母身边坐下。

    这个举动果然使池姨母有些意外。雁回注意到她双目轻睁,眉头一挑。

    学着茜娘平日里的做法,雁回打开池姨母桌上食盒,为她将清粥小菜茶水碗筷一一摆开,动作平稳娴熟,仿佛是寻常习惯。

    池姨母终于按捺不住,半开玩笑地问:“今日是怎么了,叫我如何消受得起?”

    “这都是晚辈该做的,只是平日里茜娘姐姐无微不至,再说我亦有心藏拙,万一做不到位,怎敢在姨母面前闹笑话。”雁回也笑着。“临出门秋妈妈还又教了一遍,说照顾姨母要面面俱到,不可轻慢。”

    “你如此听她的话。”

    “是。我母亲对秋妈妈极其爱重,她的话如同母亲亲口吩咐。但是……”雁回话锋一转。“我如今依傍姨母,所幸血浓于水,岂敢不遵从、有违背?凡事只怕恭敬不够。尤其前晚秋妈妈受伤,姨母又亲自过来探看,我是当真发觉您关怀之深,雁回是如何都报答不尽。”

    这些话都是母亲之前在回信里教的,雁回原不愿学舌,说不出口。今日不仅一股脑儿说出来,还自添油加醋了些。虽然心中还有几分羞耻,但看池姨母愉悦神情,雁回自认说得还算圆满。

    正要打发雁回回房,堇娘带着一双女儿过来,池姨母不想独自应付,顺势再留雁回:“你也同吃些点心吧。”

    盼儿在旁立即捧出方糕儿来,雁回暗自惊叹,她是如何这般灵巧,怎修出此等机敏。

    近来只在早晚能遇着堇娘,不论是请安还是用饭都同她有些距离,又隔着旁人,雁回并未得空仔细瞧她。今日坐到一处,又不得不聊些闲话,这才发觉堇娘显然比半月前刚回家时丰润了好些。

    她正抱着瑾儿,将瑜儿放在身旁的椅子上。想起她身上伤痕,雁回又低头假装喝茶,实则偷看堇娘露出的半截手腕,果然已莹白无暇。

    堇娘问起秋妈妈伤势,似乎是真心关切,还向雁回解释道:“我不是催促她身子不好还要替我顾着孩子们,实在不愿见她闷在伤病中。”她又试探地问池姨母:“娘亲,不知可否帮我再寻一位可心的老妈妈,白日里帮忙照看一二,哪怕只有几日,等秋妈妈……”

    她语带讨好,显然是怕自己要求太多,并不敢一气说完。雁回看在眼里竟有些替她难堪,便也望向池姨母,企盼听到几句温柔些的回应。

    “你嫂子之前已用了好些人员钱财,如今是一场空了,家里还喘息恢复着。”池姨母不置可否,故意问了一个堇娘答不上来的问题。“邵家当初怎未多派几个人跟着你?”

    不知堇娘心里是何滋味,她一言不发,雁回已经替她难堪得头皮发麻了。实在不知如何解开此时的尴尬,雁回只得抱起瑜儿,对池姨母说:“您看瑜儿,已知道自己取食了。多么聪明呀。”

    “的确,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此前都未正眼瞧过瑜儿,池姨母此时竟还对她笑了。

    瑜儿正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方糕粉末,雁回掏出丝帕,低头爱怜地细细为她擦去。

    桂子在外等了多时才等到雁回出来。“早知如此你今日应别来了,我瞧着你那姐姐妹妹也不是都过来。”

    雁回正想解释,桂子又说:“我刚去侧房探了珠儿姐姐,她还好的,说让你放心,过几日就又起来做事了。”

    “那太好了。我自己回房吧,你现在外出还来得及?”雁回问。

    “唉,急倒是不急这一炷香的工夫,只是我尽快买了尽快回来,秋妈妈也尽快好些。”桂子挽住雁回手臂。“我送你先回去呗,然后出门了,在外头吃两口再回来也成。”

    “外头吃的哪有家里好。”雁回嗔道。

    将雁回送到花树下,桂子并不回房,转身就出门上街。自来到池宅里,除了元夜看灯,她未曾外出过一次,如今白日天光下,眼里见着好些事物都是新鲜的。

    但此行是为秋妈妈采买药品,桂子掐灭了观光看景的心思,专注找着药铺的旗子。

    一走进药铺,桂子便被满室药香熏得有些晕头转向,连忙捏紧手中的小荷包,仿佛听见雁回的提醒声,“免得叫外头的人骗了”。

    药铺伙计看出来桂子紧张不安,笑着说:“姑娘将单子留下即可,咱们抓药配药还要些时候,您外出逛逛再来,兴许回到咱铺子里,刚巧提了药包儿就走。”

    “那,那你们好好看着,可千万别弄错了。”回忆着当年随父亲卖山货时见过的人们,桂子尽力学着装出“大人”气势。

    出了药铺,桂子不敢走远,只在附近闲逛,站着瞧瞧各铺子门脸装潢和地摊上种种商品。

    不远处包子铺传来肉香味,桂子舔舔舌头,想到秋妈妈此前叮嘱过“独自在外可不敢胡乱吃东西”,便将口水咽了回去。

    尽力不去想吃食,她将摊贩地上摆的手上举的一一仔细看了,突然见到一对鸡血红的瓷瓶,摆在地上毫不起眼,但颜色还是独特的。

    想起初到池宅那日在茜娘房中见过这样一对瓶,桂子立即蹲下来,将瓷瓶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分明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挺名贵吗?”桂子抬头问小贩。“你就这么摆地上?”

    “哎呦姑娘,您抬举。咱这摆摊就是随手赚点小钱,童叟无欺,可不敢信口胡诌。”小贩也蹲下来,似乎诚恳地对桂子说。“这东西是邻县产的鸡血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早几年前就有得卖了。”

    那日不是说,是家人特地带回来给茜娘的礼物么?她摆在那博古架上,可见爱重得很。

    桂子满腹疑惑,追问道:“这可是仿制的什么名家作品?”

    小贩有些不耐烦了:“这寻常东西,有什么好仿制的。除非再画些花儿草儿,能多卖几个钱,我下次也可进一些来。姑娘若喜欢,我便宜些卖你,收摊儿回家吃午饭。”他自桂子手上轻夺回瓷瓶,仿佛真的开始收拾摊位。

    桂子无暇再同小贩拉扯,站起来眼看向别处。

    人群中闪过一个眼熟的身影,桂子立即认出是雁回离家那日,路上歇脚时遇到的相士。

    “罗先生!”桂子匆匆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