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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花眠(一)

    劝住雁回“稍安勿躁”,桂子先独自出去打探了一圈。瑕儿果然已听命带着粟米去了绍飞处,她屋里其他丫鬟也被支开另有差事。“今夜那屋里未留一人,应该当真是了。我们现去先埋伏上,临时再去可不行,一点动静都不好有。”

    雁回问:“如不是在那里,可怎么办?”

    “好说。依我看就在那,如若不是,只能怪运气不济,然后尽力寻摸过去呗。”桂子说,“别想了,咱们也不是神仙菩萨,没那未卜先知之术,只有这么几点本事也算是尽心用力了。如真去错地方,你就当那小孩儿命里有此一劫。”

    “走。”雁回立即要开门。

    “且慢。”桂子拉出她颈后衣领。“你瞧你,还穿戴着披挂着就要过去,是生怕不叫人发觉?这些珠钗簪花,佩环荷包啥的,统统都要摘掉。”

    “呀,丢了我确是要心疼的。”揉着咽喉处,显然方才雁回被勒到了脖子,但她丝毫不怪桂子。

    “谁管你心不心疼,若散在某处叫人捡了,你如何说得清楚?”桂子一支支拔去雁回头上装饰,还不忘夸赞秋妈妈。“您这梳头手艺,发髻扎得又紧又稳。”

    又将她裙带上所佩全数摘下,桂子再仔细瞧了瞧雁回全身。

    秋妈妈默默将桂子取下来的物件儿收拢好,交给小鸿:“寻个盒子且先装着。”

    夜间行走倒是浑然不怕,但今夜心里揣着要紧事情,雁回总觉得脚步都走不快捷。桂子却如履平地,她拉着雁回,一面四处留意躲避来往的人们,一面寻着捷径,尽快将二人都隐藏到树下草丛中。

    周围安静下来,桂子尽力压低声音对雁回说:“巳时也不算多晚,得尽快藏好,不多时人都过来了。”

    雁回点点头,亦步亦趋跟着桂子,学着她的模样低头趴腰爬出草丛。

    “会爬树吗?”桂子问。

    不等雁回摇头,她自己想明白了,懊恼地说:“还真是忘了这茬。早知道应先教你的,但你也不见得能学会。唉。也是,谁能想到你堂堂一大小姐,还得学爬树的功夫。”

    “那你容我先试试,万一我会呢。”雁回不服气。

    “哪有万一……”桂子环顾四周,无奈地说:“行吧,你快试试,要快。”

    雁回便跳起来试图抓到树干上,再将身体往上蹿,她全凭自己想当然,不料即使抓到了树干高处,双脚又踩不住低处。全身只靠双手攀附,其余地方都使不上力气,如何爬得上去?

    桂子急得将雁回顶在肩上,但她手臂无力,仍无法将自己全身都托到树上去。一旦感觉到桂子稍松开手,雁回便吓得腿脚乱蹬,险些踢到桂子。耳听着远处传来人声,雁回惊呼:“恐是池姨丈来了。”

    “罢了罢了,你去那草木丛中躲着,有事便学一声猫叫,然后只顾自己尽快逃跑。”桂子匆匆交代,自己三两下便挟着江丑儿蹿到了树上。

    雁回留在树下迈不动脚步,一面惊讶于桂子的身手,一面思索着学一声猫叫,那应是“咪”还是“喵”呢?

    “瑜儿可哄住了?如哭闹那便坏事了。法器可都抬出来了?”池姨丈的声音逼近。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应答着,听起来像池姨母,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雁回连忙胡乱团起裙摆,单手抓握住,全身紧缩进草丛里,另一只手撑着围墙,准备随时借力逃走。草木的枝叶遮挡令她看不真切,只知道在场的除了池姨丈和池姨母,还另有一人。雁回竖起耳朵,等着那人开口说话。

    之前的猜测还未散去,雁回心中惶恐,心中莫名闪过一缕奇思,那人万一是罗相士呢……

    许是为避明火,池姨母带着一只铜盒子,从中取出正燃着的炭作为引子,陆续点燃布置在地上的好几盆炭。最中一盆用木架子抬得足有半人高,因盛满了炭,燃得旺盛,不时冒出火星来。

    天上只有新月,炭火虽多,却也只能照映他们身边的物品。雁回在低处并不能瞧见许多,只能抓紧手中裙摆忍耐着。

    在树上桂子视野稍好些,看着池夫人一一摆出瑕儿房中器物,感叹不愧是亲生母女,动作神态如出一辙。与瑕儿不同的是池夫人心中明白所为何事,未免谨慎许多,手隔着一层状似丝帕的布儿,唯恐沾染不洁。

    头一次见池夫人这般恭敬又恭敬的样子,桂子心中失笑。

    怀里的江丑儿晃了晃头,张嘴打了个哈欠,热气隐约喷到桂子脖颈上,桂子连忙腾出一只手来送到猫儿嘴边。

    粗粝的猫舌头舔着桂子的食指。用剩余几指挠了挠猫下巴,她极小声地凑近猫耳朵说:“这手且借你分心用用,求你千万别叫唤。”

    “啊,该你动的时候千万要动。”她继续挠着猫下巴,眼睛紧盯树下。

    神像被小心摆放在供桌中央,左右各布置三名兵将,桂子只见过居中的龙王爷像,未成想这竟是一支队伍。瑕儿那晚摆放的器物全数散在旁边,看似凌乱,桂子心知,位置都是有序定好的。

    池夫人脚下排着纸扎的送亲队伍,全做成梳着对髻的童男童女,个个面色惨白,又涂了红脸蛋,支着双臂。桂子趴在树上极力镇定心绪,尽量不去瞧“他们”的眼睛,应是墨汁点的,一颗颗浓黑如箭洞,在昏暗的火光下反而更为显眼。

    池老爷在旁坐着,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椅子。池夫人则站着将童男童女逐个投入炭盆里。“他们”一触到炭火便化成灰烬,不见火焰,眼睛却是最后被烧化。

    果然邪门。桂子心想,老头儿倒松快,一个人坐着。

    一双手捧着银盘贡到龙王爷像前,其上赫然摆着黄金锭。桂子这时才发现另有一人,她在树上极力眯缝着眼仔细辨认,竟是账房先生丁嵩明。

    印象中他应是某人的父亲,桂子想了想,是瑕儿房里的丫鬟苔花?

    好像不是,是茜娘那边的荻花?也不是。

    啊,是瑕儿房里的粟米!桂子立即想了起来,她是所谓的“家生子”,我还吃过这个亏呢。

    她连忙打起精神,仔细盯紧丁嵩明,没想到此人竟有此等地位,能深入池家夫妇的大秘事之中。

    眼看法事已逐渐归位,池夫人不知自何处将婴儿抱了出来。虽听秋妈妈提过好几次,雁回和桂子此时都是第一次亲眼见这套小嫁衣,即使二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都不能瞧得有多真切,仍震惊于其华丽繁复。

    雁回和桂子分别试着抬头或低头,可惜互相瞧不见对方,连眼神都无法交流。

    桂子轻轻弓起身子,丑儿如得了大赦,快活地从她怀里钻出来,在树枝上轻迈了两步。

    刚要叫好,桂子见丑儿收起尾巴,显然又要趴下来团作一团睡大觉。

    好你个小懒东西,养你千日,一时之用都不行吗?桂子伸手去拿猫尾巴,想把丑儿叫回来,又担心扯疼了猫儿叫唤出来。不如直接抱住猫儿扔过去?但此时已无法再使出双手去抱猫,可恨这丑儿不听人言,桂子后悔不已。

    她轻轻推动树枝,丑儿依然纹丝不动。

    女婴已被池夫人举了起来。她口中念念有词,雁回和桂子都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楚。

    雁回缩在草丛里不敢动弹,心想,如这样精致的嫁衣是她长大出阁时穿用,那才真是千娇万宠的家境呢。

    瑜儿被托在空中并不哭闹,许是睡了。雁回恨不得寻个石子儿扔将出去,若惊醒了她,哭闹起来,哪怕只是误了所谓吉时,多活一个月也好。

    千百般焦急之时,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晃动。桂子连忙借着风声,抓住身旁的枝叶不停挠着丑儿。黑猫儿睡不安稳,气得“喵呜”一声站了起来,弓着背伸懒腰,趁它还未站稳,桂子立即一把将它推下了树。

    丑儿虽吓得“呜哇”大叫,到底是只灵巧猫儿,它在空中腾转身子,四脚刚好踏到烧纸钱的铜盆上,踢得残留的纸片和灰烬飘散开来。

    桂子的心也仿佛随着丑儿跳了下去,差点没抓稳。她连忙猛地攀牢树枝,身子往更深处蹿了蹿,然后死命抱住树枝,心跳如鼓点。

    暗骂自己,如真不小心掉下树去,你这条狗命怕是没了!

    往树下看去,池老爷和池夫人正忙着拂拭灰尘,生怕污染了神像和器物。账房先生也帮着用力挥动衣袖驱赶猫儿,丑儿慌不择路,脚爪在供桌上用力一蹬,蹿入黑暗之中不见踪迹。桌上神像倒了好几个,池夫人又立即去扶起来,简直是手忙脚乱。

    恰是逃跑的好机会!桂子无暇再观赏三人的窘态,立即看准早已挑好的位置,分三段跳到最低处的树枝上,然后纵身跃到地面。

    她抬起头正要找到雁回,带着她飞奔离去,不料正对上盼儿的眼睛。

    桂子吓得脚步一晃,险些仰躺着摔下去。她张合着嘴唇,飞速想着要如何解释,盼儿却一言不发,缓缓背过身去。

    桂子心领神会,大步跨到雁回藏身的草丛中,一把将雁回拎了起来推到草丛更深处。“跑!”

    雁回实在太慌张,仍留在原地,耳听着池姨丈响亮的辱骂声,又惦记着桂子,六神无主。桂子见她如此,急得忍不住在雁回头上重重拍了一记,小声喊道:“回屋会合!”

    桂子随意寻了不远处另一棵树,纵身往上一蹿,很快便隐入枝叶中。她双手攀着树枝,探出身子看着雁回,实在放心不下,只好抓紧了此前捡了藏在怀中的石子儿。

    头上一击使雁回脑子清醒,她立即拔腿就跑,团在手上的裙摆随之散开来,层层布料阻碍着脚步,更使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跑了多远,雁回只觉得突然天旋地转,原来是被绊倒了。

    她连忙爬起来,也顾不上检查自己是否受伤,双手兜住裙摆,又一股脑儿往前跑。

    突然右手臂被抓住,雁回吓得险些又摔一跤。

    “小姐,是我!”

    竟然是小鸿!雁回忍住询问,先随小鸿躲藏起来。

    四周依然安静得很,于是雁回和小鸿钻进假山从中,又绕路回到了房里。

    门早已留着一道缝,秋妈妈正在门内等候着,雁回一进屋便扑到秋妈妈怀里,带着哭腔轻喊道:“吓死我了……”她大口喘着气,半是奔跑疲倦,半是惊魂未定。有很多话想要立即说出来,却只觉得全身乏力,精神仿佛都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