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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合欢(三)

    吉日仿佛是飞也似的来到眼前。

    茜娘送了玉如意返回夫家,没几日又便派人将孙家服侍她的老妈妈送过来,专程给雁回“线”脸。还带来话说,因是随着孙步云去李家喝喜酒,并不过来送嫁,待到了李家姐妹相见。

    老人家手艺了得,将雁回年轻柔嫩的脸庞修得光洁干净,还另替她将满头秀发梳了整整一百下,每一梳都要说一句吉利话。

    桂子在旁忙着记住老妈妈说的话。“有用的,随你过去人家家里,可不得一直说这些。”

    老妈妈笑着说:“姑娘真是机警。我们少夫人还提过呢,说桂子姑娘聪明伶俐,是雁回小姐的好帮手。”

    这次与茜娘出嫁不同,雁回请了池家亲戚都来送嫁,绍飞虽身体不好不便坐车出行,也依约送雁回出了门口。她亲手绣了一只藕荷色荷包儿,熏得香气扑鼻,挂到雁回嫁衣腰间。

    迎亲车马在前,中间是池家人分乘两座车跟着花桥,桂子与秋妈妈坐的小车紧随其后,池姨母同雁回置办的妆奁箱笼殿后。登车前桂子反复问李家迎亲的人:“猫儿能不能同去,这可是小姐心爱的玩伴,可离不开呢。”

    秋妈妈在车里笑话她:“少借新夫人的名头谋自己的事。”

    “我没骗人,妈妈你想想,江丑儿是我的好伙伴,而我是不是小姐心爱的玩伴?”桂子一手箍紧猫儿,一手攀住车上门框,矫健地跃到秋妈妈身边坐下。

    “是,谁不心爱着你。”秋妈妈捏捏桂子脸蛋,掀开车上门帘,对过来送别的小鸿说:“在夫人身边千万谨慎点,珍重自身,有事尽管找人带话儿给小姐。”

    桂子头探出来对她说:“今日才发觉你长大好多,平日里没白逼你多吃饭。”

    “姐姐……”小鸿手搭在车窗上,眼泛泪光。

    被人们簇拥着扶上花轿,雁回悄然掀起盖头一角,赶紧偷看一眼正在拱手道谢的李璧,可惜只见到他一瞬间的侧脸,似乎是眉目清秀的。虽并未期待嫁与什么人中龙凤,想到那日见到的盛装打扮孙步云,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茜娘出阁那日几乎要巡全城一周,便坐的两匹马拉的绣车。雁回此番坐四抬轿子,晃晃悠悠,也比车辆要狭窄几分。好处是自己独坐,无人在旁闲聊起哄,雁回得以静下心来想些事情。

    最先浮现的便是当初旅途上感受,无论是坐马车还是客船,都是这般逼仄又摇晃。

    过来做了池家的客,现又去做李家的外来人。

    紧张和不安突然涌了上来,雁回羞涩又自责。方才离开池家虽说也有许多人打趣起哄,她并不觉得难堪不自在,每一步都走得镇定自若。谁知独处时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家世上的底气不足自不待言,已经失怙,家中孤女寡母,不得不在亲戚家里出阁,本就矮了一截。更何况我容貌模样儿,是否真能入得了人家的眼?我们瞧不上孙步云的长相,但他家里财力雄厚,完全能弥补得上,而我这里处处短缺……

    她连忙安抚自己,当初池家既然容得下你,如今李家明媒正娶,怎会亏待他们自己定下来的姻缘?这可不是我家求来的婚事。我最好是先瞧得起自己,切不可先露了怯。

    回想着方才瞥见一瞬间的李璧,他和当初梦见的青衫男子的确长得不太相似,中等身形,虽够不上长身玉立,但也算匀称苗条。他果然也不是元宵节在城楼上见过的任何一人,更不符合那日隔着屏风见过后,雁回在脑海里添枝加叶的想象。

    他的鬓角似乎十分干净,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精心修理了,雁回轻叹一声,“应是好的”。

    应是好的。

    坐得乏闷了,雁回掀起轿子窗帘,偷眼看着外面世界。

    迎亲仪仗应是游到了大街上,桂子讲述过的药铺和集市都能隐约看见,可惜在这一条细缝中只能略略看看店铺招牌和旗帜,还能瞧见路旁的商贩或行人好奇地张望过来。

    突然有几个小孩子追着花轿跑,大喊着“新娘子”,雁回羞得立即放下帘子。

    到底还是坐不住,既然不便再看道路两旁,雁回探身向前,掀开轿帘,直接见到了李璧的背影,不禁心跳不已。

    他乘的枣红马就走在花轿前,仿佛是为花轿开路清道。因只能见到背影,雁回不禁盯着他的后颈看,在青袍乌帽之间,他露出的皮肤经阳光照耀似乎特别地白皙。雁回也未见过多少男子,只得又拿他同孙步云邵岑之流比较,如此想着,李璧也是出众的。

    他帽上只簪了两三朵绢花,不比孙步云迎亲那日满插六月鲜花。马背上的上半身瞧着也是板正挺拔,并无过丰腴过瘦削之处,这份少年英姿使雁回又安心不少,松开手轻轻放下了轿帘。

    她不想再满心满眼念着夫君面貌,尽力想些旁的事。

    桂子同秋妈妈陪嫁过来,应是够用的,正好刚进门也不见得立马就要执掌家事,如李家再多配些人员在新夫妇房里,依桂子脾气和秋妈妈的性格,应也是能相处融洽。

    池家亲戚除了绍飞全数前来送嫁,不显得雁回身旁单薄,她心怀感激。到了李家,定要对他们礼数周全,不使家人见怪。尤其瑕儿,上次自己亲姐姐婚事未得出来,这次也得想着她,让她尽兴回去……

    雁回心中思绪万千,头上身上又穿戴厚重,在轿子里晃了多时,疲惫得几乎要昏睡过去。

    “新娘子到了!”

    人群的喧哗声和爆竹声将她唤醒,轿帘被人掀开,雁回连忙扶了扶头上凤冠,整理好衣衫,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花轿。盖头的遮挡使雁回只能低头看着脚下,跟随旁人牵引小心迈步,生怕摔倒难堪。

    进了宅门,在院子里走了五十余步,便到了堂上。如此算来,李家应是比池家宽阔了许多。但雁回没机会继续盘算,身旁的喜娘小声说:“新夫人细听小的说话,该拜堂行礼了,千万马虎不得。”

    也不知桂子和秋妈妈现被带到了何处。雁回想起茜娘成亲那日,她执意独自过门,心中应也有无限的彷徨不安。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似是吉时已到。雁回已听见了傧相指挥着众人让出位置,又带着李家人供奉神位,道颂贺词,可惜念的东门方言,雁回听得不是非常真切,未得以赏析一二。

    喜娘轻轻扶住雁回的腰,另一手按住她的背,小声提醒:“新夫人行礼。”

    雁回在指点之下拜了若干次,每次都改变方向,浑然不知到底拜了何方神圣和哪些长辈。

    终于被李璧掀开盖头,雁回立即看向他的脸,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眉眼生得好看,如刀刻斧凿,说得上是清俊男子。

    按照东门婚俗,新夫妇被红绸束在了一起,整场喜宴都并肩而立,还得四处道谢敬酒。难怪茜娘和绍飞都交代不要饮水,雁回原以为是神明规矩,竟只因为新妇不便解手。

    我们姐妹之间都不便直说那事,在夫君面前只怕是更不好开口,何况此时我二人才刚刚见面,只能盼着自己不需要……雁回侧过头看着李璧出神,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身子立即一歪。

    李璧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腰。“夫人当心。”

    “多谢……”雁回连忙道谢。

    这是二人之间初次对话,她顿时慌乱无措,脸上燥热,心中无端冒出旅途上罗相士说的二人有“子孙福气”。有些羞于对上他的眼眸,也不愿他瞧见自己红霞满面。

    好在眼前就是池家亲人座席。池姨丈池姨母被李家尊着敬着,给足了面子,早有几分飘飘然,举杯凑到新夫妇面前,大喊着“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李璧收回扶着雁回的手,双手捧了酒杯回敬池家夫妇,复又将手贴回雁回腰上。

    雁回也笑着道谢,悄悄展开衣袖,想借此遮挡住李璧的动作。她仍不忘四处寻找着桂子和秋妈妈,有些心急为何还不见她们。

    瑕儿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先对李璧深深行了一礼。“见过新姐夫,祝新夫妇和合美满。”

    生怕李璧显露出惊讶神色,雁回连忙介绍:“这是池家小表妹,她性格极好,甜美可人,开口便是吉利话语。”

    李璧神色自如。“我认得你,你哥哥时常提起呢。”他也对瑕儿深深回礼,动作故意装模作样,有几分夸张滑稽,引得瑕儿大笑。

    “说我什么了?”瑕儿睁大双眼盯着李璧,又去盯站在一旁的池洲。

    李璧笑而不答。

    这时李家母亲也走了过来,雁回同瑕儿连忙行礼。

    李家母亲将雁回扶起:“从今起是你婆母了,一家人不行这么大的礼。”她又立马拉着瑕儿问雁回:“令表妹是否婚配了,我们姑表亲戚家还有男孩儿,若瞧得起我们做媒——”

    竟是李璧替雁回答了。“妹妹不出阁的,我听池兄说是神明意思,违逆不得。”

    雁回婆母便自念叨了好几次“可惜这么好的人才”,又说:“如能嫁个如意郎君,你的孩子得多出众呀”。即使只是场面话,也使雁回和池家人都很受用。

    池洲方才只顾饮酒并未发言,此时也凑近雁回悄声说:“你婆母绝对是个人物,寻常人见了瑕儿先吓一跳,她竟还能夸赞不绝。”

    和池家人一一见过,众人落座,李璧轻拉住雁回:“带你见见我妹子。她名叫玉光,同你年纪相仿,可与你做个伴,莫怕只身一人在我们家里。”

    他似乎想起什么,说:“我猜你在寻你带来的用人,进门时已有人招呼她们先用饭休息了,一会儿我叫人请她们过来,免得你苦苦寻找,更不必担忧害怕。”

    感激他处处想得周到,雁回不禁伸手挽住李璧的手臂,他也立即伸出手轻抚住雁回的手。

    “你怎躲在这里,害我们一顿好找,还不来见过你嫂嫂。”李璧招手示意,不远处站在廊下的女子便扬起头看向雁回,显然她是李璧的胞妹。

    玉光衣着古朴,绛红色衫子上绣了青松白鹤,配着洒金深青色褶裙,不似少女服饰,更像是家中传承的正统旧物,不知是她本人爱好,还是因着兄长大喜日子,不得不穿了厚重服装。头饰也选得端庄简单,挽了低髻,左右各戴镶珍珠的金制排簪,颜色有几分暗,或许也是家传宝物。

    她缓步走来,对雁回行礼:“见过嫂嫂。”

    虽说“年纪相仿”,但玉光比雁回高大许多。她同李璧一样肤色白皙,长眉入鬓,眼角儿有些上挑,这般眉眼生在粉脸上,再配上直鼻薄唇,有些过于清冷。

    被她目光注视,雁回顿觉局促不安,拿不出“长辈”架子,只好回礼道:“妹妹安好。”

    见二人没了言语,李璧问:“你躲着多没意思,雁回有个妹子叫瑕儿,今日也过来了,何不随我们去见了她,你二人作伴玩耍去。”

    玉光立即拒绝,直言道:“我听兄长你提起过她,实在不知她为何要跟来。她面容有瑕,主婚姻不祥,若换做我,定是有自知之明,不会来人家红事上添晦气。”

    “又多嘴。”李璧对着玉光一拂袖,又忙不迭揽住雁回:“且随我走,带你去四处逛逛。”

    “嗯。”雁回并未同玉光道别,低了头跟随着李璧匆匆离开。

    红绸带仍系在二人腰间,行动时被风吹起来,轻轻发出簌簌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