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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新叶(二)

    次日一早,雁回同李璧在众人陪伴下送灵柩上山,墓地里果然杂草丛生。她原本就一路垂泪,好不容易因疲劳而一时忘却,此时想起父亲下葬那日情形,不由得又湿了衣袖。

    杜妈妈告诉雁回:“夫人在世时行动不便,也未找人洒扫。”她先观察雁回神色,见小姐平静镇定,才多说了一句:“许是她念着合葬后再……”

    “的确如此。”雁回淡淡地打断杜妈妈,开始拔去身边野草。

    秋妈妈拉住雁回的手,劝她:“小姐手掌柔嫩,可不必如此,小心割伤了。”

    李璧也随着劝阻,但雁回执意要亲手洒扫,秋妈妈只得找了帕子系住她的双手。

    像是无知无觉,雁回用力地拔着草叶,一言不发,众人便都陪着她一同除去了满目芜杂。几名用人挖出墓穴,合力将棺材埋下。

    雁回与李璧相依相偎,垂泪看着下葬。立碑时二人又亲手扶了铲子送土,皆是泪如雨下。

    桂子另种植了好些花木在旁,都是她这几日四处搜罗而来。她对着墓碑作揖道:“老爷夫人在上,冬日里采买不到什么奇花异草,我在近处寻了些白山茶花挪了过来,还将宅院里夫人喜爱的兰草也带了过来。今后再寻个日子为二位好生妆点上。”

    点上香烛灯火,供了酒水果品,李母率领众人陪着雁回和李璧祭拜。虽有午后阳光照射,山林里仍是幽静寒凉,能听到远处流水声和不时飞过的鸟鸣,李璧为雁回紧一紧身上披风,又摸摸她的手掌,查看是否还温热。

    该下山时,因雇了老门人每月十五洒扫,雁回不住交代:“请老人家多费心,我往后还要过来祭拜,如有短缺的一应告知我便是。”

    可不好说何时能再来了……秋妈妈心想。但她并不开口,只是牵着桂子,对着迟夫人坟茔又拜了三拜。

    返程行前,李母带着用人收拾行囊,嘱李璧带雁回四处走走。“有我在此,你二人出门散散心,雁回之后怕是难得还乡,你带她多走些地方看看。”

    “母亲说得在理,我娘子今日又要随我远离家乡,若有心多看几眼风光,何不随我骑马更好。”

    “当心颠簸了她。人家身娇体弱,怎像你男人家粗野。”李母轻推李璧,又对雁回说:“他妹子就不乐意同他玩闹。”

    雁回微笑着说:“不妨事。多谢母亲同夫君,今日我心绪已大好了,不再老念着悲伤事,母亲放心。”

    见她也有意,李璧急忙解释:“玉光怎会不同我玩闹呢,她少年时也随我骑马,哪有什么不耐之处,只是她如今大了自寻别扭,不愿再出来而已。娘子放心,我必定好生教你,这马匹都是温驯的,不必害怕。”

    雁回挽着李璧的手,并肩来到他的爱骑面前。见主人过来,白马兴奋得扬起前蹄,鼻子里喷出阵阵热气。雁回试探着摸了摸马的脖子,毛发粗糙但是顺滑。“与猫儿狗儿真是大不相同。”

    “我只知你不会骑马,可不知连摸都未曾摸过。”李璧捉起雁回的手,鼓励她用力抚摸马儿。“早知如此,迎亲那日便带你试试了。”

    “真是胡言乱语,迎亲那日你我初次相见,怎会——”

    李璧打断雁回:“眼前是初次相见,心中已是对影成双。”

    突然被他抱起,雁回吓得紧搂住李璧的脖子。金宵心明眼亮,立即引李璧站到高处。雁回只觉得被轻轻一甩,她便趁着这股推力,伸手抓住马鞍,成功地留在了马背上。

    “你真是有些天赋。”李璧会心一笑,自己也攀上马背。

    被他牵着缰绳的双手环绕,雁回头枕着李璧肩膀,放松了紧握着马鞍的手。第一次坐在马背上,虽有些摇晃不安稳,但雁回心中宁静安定。

    马儿自在前行,二人放眼望着一路风光,耳鬓厮磨,一直行到郊外。

    新夫妇返回雁回家中,桌上已摆满饭菜,只因众人用过午饭后要立即启程。李母催促:“手上都快些,不可误了约好的客船。”

    李璧笑道:“咱们不是包了一整条船?还不愿等待不成?”

    “你这孩子,平日里在外头也行走了,怎还不懂事,怕的不是误了船,是怕到了歇脚地方太晚,可不好夜半在外头住店。”李母捏着李璧衣袖絮叨着旅途经验,另一只手丝毫也闲不住,亲自整理着贴身的包袱。

    雁回不想插手,便将杜妈妈拉到一旁,赠她钱财,又另赏了好些物品,嘱她好生养老。

    显然是为弥补那日迁怒,秋妈妈在旁看着,并不上前打扰,想着容雁回多说几句好话,等她走开再找杜妈妈道别不迟。

    不料耳听到李璧交代金宵:“你留在此地,帮少夫人将这宅院售出。”

    “这可是小姐主张?”秋妈妈来到李璧面前,行了一礼,不放心地问。“若要售出,好些物件她并未带上,是否有些匆忙了?”

    “金宵办事稳妥,妈妈尽管放心。”

    这不是答非所问?秋妈妈回头再看雁回,她刚放走杜妈妈,正在不远处盯着院子里的藤萝架,冬日里只余下枯枝败叶,怎看得如此入迷,也不知她是否能听得见此处对话。

    于是秋妈妈再次尝试。“我在此长居了几十年,城中处处熟悉,多留几日也好辅佐小哥儿尽了心力。”

    “不必了,您陪着雁回,她仍在忧思之中,极需您在左右温言宽慰。”李璧开朗一笑,“之后那些账目款项之事也不必烦扰了她,我一应处理了便是。”

    “多谢姑爷。”秋妈妈深深看了李璧一眼。

    正要去寻雁回,却被李璧瞧出了端倪,他伸手轻拦住秋妈妈:“当真不必去说,这本是我娘子意思,她不愿张罗此事,实在太添烦忧,妈妈也莫再多言,帮着她忘却身后为好。”

    新夫妇与李母同车,秋妈妈和桂子同另几名用人共坐一车,不仅没机会同雁回单独说话,即使是想同桂子商量一二也不得方便。

    船上几日也寻不到雁回,她总是同李璧相依相偎,秋妈妈思来想去只得作罢。或许当真是她自己意思,我也不便插手小姐荷包里的事。她心想着,亦决心暂不同桂子提起,小姑娘心直口快,倘若何时说漏了嘴,小姐又怪我二人计较姑爷了。

    因新夫妇戴孝,李家撤下了此前为喜事装饰的各处红灯笼红喜字,宅院里显得宁静许多。李璧怕雁回见了多心,解释道:“不撤掉也是容易褪色,见了反而令人不悦。”

    “夫君,我可未曾在意这些呀,再说如今我已换了一副心绪,可以说已是安定沉稳,配这素净气氛刚好。”雁回挽着他的手。

    二人再回到新房,雁回又看了一遍行前母亲来信,今日再读已是另一般滋味。

    为婚礼道贺,母亲显然攒足了全身文采,尽力往骈俪处写。“鱼沫相濡,鹿车共挽。”“连枝百年启瑞,并蒂五世征祥。”“结发初缔良缘,嘉礼共赴白头。”无一不是吉庆句子,雁回看了心中温暖,愁眉舒展。

    也有用典的,“宜室宜家”“麟趾关雎”。她心里暗笑,母亲自己在家中呼风唤雨,膝下也只我一个独女,此时倒劝我做贤妻诞子嗣。

    结尾另夸赞新人“珠联璧合,桂馥兰馨”,祝“同心同德,相敬精诚”。

    “这便是文章的‘豹尾’。”李璧也捧着信读了又读,“真是贤德好文,要裱在书斋里。不仅你我每日里瞧着,今后儿女都应背诵得下来。只是怕你见字如晤,又害了思绪之苦。是否悬挂出来,还是夫人自己定夺了最是。”

    “那我应多谢夫君美意。”雁回想了想,“我今同夫君自成一家,已不那般伤怀,每日里瞧着更好。”

    “那我近日若出门了,便带去街上装裱。娘子放心,此事定为你办得妥帖。”

    “夫君……”雁回心中甜蜜。

    趁着心绪开朗许多,用过晚饭,新夫妇二人回房直奔书斋,雁回起了书信将丧事告知池家人。李璧也在信底签上名字,还问雁回:“如娘子想见着亲戚,我即过去迎大家过来探望。”

    “不不,我信中都劝了,不必过来瞧我,正想静思一段时日……”

    依偎在李璧怀中,雁回感激他对自己的“好”,忍不住伸手去解他衣服。

    见他显然有些惊讶,雁回低头含羞:“虽在热孝,夫君莫嫌我没个廉耻。是盼着你我若能早些有了子女,我父母在天之灵见着也欢喜。”

    “怎会嫌……“李璧紧抱住雁回,“你是心中空落,不免盼着孩儿。我只是怕你这几日饱受催折,千万别为讨我欢心而同我——”

    雁回手指捂住他的唇。“我是情愿得很,你我可有自己的‘家’了。”

    李璧伸出舌头轻舔雁回的手指,她心中酥酥麻麻,整个身子软在夫君怀中。

    到底是少年夫妻,二人白日里也浓情蜜意,掩饰不住鸳鸯帐内春色,行止间随处相依相偎,在饭桌上李璧也为雁回布菜,甚至凑近了她喂食。

    玉光见了难免嘲讽:“夫妇融洽,情好甚笃,原是好事一桩,倒也想着旁人难处,费心避人耳目更好。我过来用饭可不是为瞧见这些,如何进食得下。”

    李璧立即回击:“你若少些尖酸刻薄,早就不用在家里瞧见我们。只怕你满口礼仪是假,羡慕嫉恨是真。”

    玉光言语间虽是向着李璧,但句句显是暗讽自己,雁回听得面红耳赤,只得小声求李璧:“别再说了……”

    今日席间长辈只有李母,但她正低头喝着汤,似有几分笑意,反正事不关己。

    “好好,既然你开口了。”李璧答允着,又去握雁回的手,被她轻轻避过。

    “你来你去的,当真是卿卿我我。你二人还在孝中,可还知分寸?”不容李璧分辩,玉光自顾自地说起《世说新语》里的王戎妻。“可真将自己当成了风流雅士,而你妻又是那娇海棠醉芙蓉,每日里同你打情骂俏?”

    “那又如何,你倒是想,也没那机会寻个良人。”李璧说得起劲,同玉光斗嘴不停,毫不顾及雁回正悄然扯着他的衣角,低声求他莫再逞这般口舌之快。

    到底是坏了胃口,雁回低着头,胡乱进了几口便不再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