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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樱桃(三)

    桂子昂起头,鼻尖正对着婵娟的手指,堪堪就要撞上。“你没个廉耻我还讲究呢,自己说了什么脏污话你心里清楚,平日里那些小心思尖酸勾当也就罢了,在少夫人面前说‘不中用’存的什么心?”

    李璧立即伸手阻拦桂子:“别吵嚷,屋里人歇息着呢。”

    桂子用力推开李璧:“你别在此装好人,我可全都听着了,正是你起的头。”

    “你——”李璧作势要打桂子。

    “这是在做什么……”不知何时雁回也走了出来,许是被吵闹声惊醒,她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托着腹部,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她这副模样,若当真听见了那些话,心里怎受得了。桂子狠狠瞪了李璧一眼,摔门出去。

    听见身后婵娟还在叫骂,“吃了火药了,一天天的老是丧着个脸,晦气谁呢。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秋妈妈浣衣回来,只见雁回在李璧怀里哭泣。

    “我在外头不也是如此,惯常经营交际已繁重得很,另有好些用人伙计都是这般胡来,日日指望着你断案呢,你说辛苦不辛苦。”李璧一边安慰雁回,一边挥手示意秋妈妈过来。“行了,可别再哭泣,好不容易回来瞧你一眼,这副模样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出去都老不安生,心里要惦记你。”

    “我不知近来桂子是怎么了,频频生出事端……”

    显然雁回并未听见那番话,李璧便放心对秋妈妈说:“桂子姑娘脾气太冲,老是见不惯这个瞧不上那个的,妈妈多劝劝。别害得少夫人整日里忧心伤神。你瞧她现消瘦成什么样子,可得好好养着。腹里孩儿也怕吵闹。家里上下每日小心照应,可不都是为她们母子?凡事多为少夫人身上想想。”

    “是,我去寻她。桂子也是一心为着少夫人,从中或许有什么误——”

    “你快去吧。”李璧挥挥手。“就和她说无人计较,此事过去了便是。都安生些,切勿再多嘴搬弄。”

    说得倒像是全凭桂子害人。秋妈妈心想,你这般着急赶我走,仿佛生怕我猜不出来是谁心虚理亏。

    在李宅里到处寻桂子可比在池宅时麻烦多了,往日在池宅里,要寻桂子就去花园子里。秋妈妈仔细回想,自陪嫁过来,桂子还真没说过最喜欢李宅何处。

    终于在假山背后见到了桂子身影,秋妈妈嗔道:“分明也是个小姑娘,怎也不穿一身鲜艳衣衫,隐没在这里头,害我好找。”她关切地抬起桂子下巴,“可未流眼泪吧?”

    “谁要流眼泪,他们配吗?”桂子一脸委屈。“你知道了?”

    “并不,只是姑爷急匆匆赶我出来寻你,像是一心要去哄小姐。我疑心其中有文章呢。再说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秋妈妈摸摸桂子的头。

    生怕秋妈妈听得不全面,桂子立即伸手比划着,左手是李璧,右手是婵娟,要逐字逐句“还原”二人对话。

    “他当真未将人放在眼里,竟然说‘中用也可纳’,那丫头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好一阵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吊着我玩笑’什么的。他二人讲话都你啊我啊,毫无个上下尊卑,怕是早就私相授受。”

    秋妈妈冷笑:“可不叫私相授受,她恐是早就被李夫人指了将来做姨娘。不然为何李夫人处处维护,你是年纪太小瞧不出来。”

    “啊?”桂子一脸震惊,“李姑爷也是个……哼,我真是不愿意再见他那副嘴脸,池家那个是脓包,孙家那个是猪头,那他便是个绣花枕头。或是山里竹笋,皮肉厚实,长得光鲜,内里竟是空的,只一张尖嘴说得油滑。”

    “你还忘了邵家那人……”秋妈妈欲言又止,“咱们还是别再想了,现只管照顾小姐,若我们在她面前对姑爷不敬,可不又要生气了,倒是又变作我们的不是。”

    “那如何是好,从此都忍气吞声?”桂子不情愿,“万一她再不醒转了,这辈子都围着男人转。”

    “先忍忍看。”秋妈妈继续劝慰。“小姐如今怀着人家骨肉,咱们也不好多说,只能言语间暗示一二,盼她自个儿发觉了。面上过得去的一概过去吧,若要咱们低头也只得低头。她现分身乏术,病病殃殃,顾不上我们。此处到底是人家地界,我们来讨生活可并不是做客,只能自己小心。”

    “唉,烦死了。”桂子用力跺脚,“那小姐也是客而已,我在旁都瞧见了,几番谈论她自己身上事情,她本人却说不上话,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抬头望着天空,“老实说,那日送走茜小姐,我好生不舍,真想随她四处去看。”

    许是怕见到桂子,李璧又是好一阵子不常回家。正因他出门在外,雁回又身体不适,李母便免了早晨请安,也允了雁回单独用饭。不必强同李家人每日聚着,倒也清静了一段时日。

    到了残夏时节,雁回终于精神好了,腹部也更为沉重。她每日在园中散心,李家用人遇见了时常品评她“尖肚子怀的男胎”“一脸的福相”,又问她是否饮食爱吃酸味,仿佛越说越笃定她腹中必定是男孩。

    虽半信半疑,但这些话语实在听得入耳,雁回便反复问那些老妈妈“此话当真”。

    每次提到此事都要在原地立着等待,又都是那几句话不停在说,桂子对这些毫无兴趣,催促道:“不妨再走走。”

    “真是扫兴。”雁回嗔怪桂子,又向老妈妈们“解释”,“她素来没大没小的,各位莫计较。”

    桂子心想,我再不跟着你游园了,反正这院子也就这般大,没意思反复过来。

    瑕儿此时终于能来探望,一进门便紧握雁回的手。“雁姐姐你可不知,我母亲此前总说因我是黄花女,月份小时还不能早来瞧你,不可冲撞着胎儿。好容易等到此时,又得等哥哥那边空出日子,若见不着李姐夫,哥哥还不想陪我过来呢。真是盼了好些天才得以来瞧你。”

    她递给雁回一个小香包。“这是我近日细细绣出来的,里头其实并未放什么药材,只是絮了好些棉花,做得鼓囊囊。你瞧,这麒麟呢就照着我自己的小金印绣成,可像不像?你佩着把玩,好得个麒麟儿。”

    另带来池姨母赠的补药。“我母亲嘱咐你此时多喝人参燕窝汤药,对男胎好。”

    “唉。”雁回叹道,“我过去听说东门县不重生男,怎么人人都盼着这是男胎,万一不是,好似是我害众人失望了,你不知我好重的心事……”

    “不懂不懂,姐姐莫在意了,先只顾养好身子,将孩子生下来。”瑕儿摇头晃脑,“大姐姐往日说过,生产起来好生遭罪呢,嫂——”

    她立即住口不提,显是怕不吉利。

    虽接过了瑕儿赠的香包,雁回不敢握在手上也不敢揣进怀袖里,只是提着其上系的丝带,悄然将它抛到茶桌上。

    瑕儿走后,雁回远远看着香包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刚巧金娥路过。雁回叫住她:“可喜欢吗?与你佩着可好?”

    金娥拿起香包,果然精巧可爱,道了谢便收下了,拿着在门外逗弄江丑儿。

    桂子在旁看着总觉不妙,小心地问雁回:“这是你妹妹相赠,随手就赠给旁人,可不好吧?”

    “我听人说过,这类物品不便时时佩着。”雁回状似无奈地说:“我原也不想,但如今凡事要为腹中考虑,不也是忍痛割爱。”

    桂子仍不松口。“可瑕儿小姐都说了,内中并无药材,即便你不佩着,放在箱笼中也可。待你身上解了,到时再拿出来不迟。”

    雁回不看桂子。“别怪我没送予你,你总在我左右,如你佩着也不太好。”

    “你以为我是为着找你要香包?”桂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不然呢?你近来日日给我脸色看,是不是忘了自己斤两?”雁回说得越来越大声,不由得站了起来。“自我怀胎以来,过了几天清静日子?你老是寻出好些事端来,走到哪里都要惹是非。难道真是怪我未曾管束?”

    桂子仍坐着,视线与雁回凸出的腹部平齐。她平日里早就有些害怕雁回的孕肚,总是小心避开,此刻离得如此近,更是不忍去看,立即扭过头。“你说话真像李家人。不,你的确是。你不仅是,眼下还要变作两个了。”

    两人默不作声。

    雁回剧烈呼吸着,似是在忍耐又像是在蓄势,终究还是说了出口。“我是李家人怎么?轿子抬我进门,我怀了他们家骨肉,我不做李家人要做谁家人?此事提醒了我,你真得改口称我为‘少夫人’,别再口无遮拦了,小心又让李夫人瞧不上。”

    不愿再同她争执,桂子站起身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又推门进来,冷冷地说:“秋妈妈让我端这汤药与你。”

    虽脸上仍带愠色,她双手将药碗捧得端正牢固,轻柔地递到雁回眼前,碗里一丝波澜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