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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瓜瓞(一)

    “可出来了?”

    桂子从浅眠假寐中醒来,浑身发疼。这一夜她都守在产房门外,实在是支撑不住,蜷在椅子上睡了半个时辰。

    秋妈妈却是丝毫也未休息,眼里熬得鲜红。“还不曾,怕是完全失了气力,正歇着等候时机。即便是生产出来也不可搬动,或许还要在此等上几个时辰才好。”

    “可是那里头……”桂子手捂着心口,“我昨晚帮着到处布置就已吓得不轻。那时小姐便痛得死去活来。现都过了一整夜,怎还是毫无消息。”

    “女人生产就是如此。”秋妈妈手支着额头,疲劳使她顾不上粉饰言语。“不顺利的能花上两三天。好些人可是连命都没了。”

    桂子惊叫,“两三天?那她吃喝拉撒……”

    “全听产婆主张。”

    “啊?但是……那产婆好生凶悍,我中途送热水进去,她对我大呼小叫,支使我做了好些事情又立刻赶我出来。”

    “那是人家地盘,凡事自然全凭她主张。可别小看了产婆,一双好手能救下两条命呢。”

    “我可不敢小看,光是里头流血和皮肉绽开,我就连想都不敢想,产婆可都是直接拿眼瞧见的,还得动手……”桂子说不下去,“啊啊啊,我——我以为我已经是个胆大的了。”

    “唉,你眼睛瞧见这些已经心痛不已,小姐身上可是受着呢。你想,她昨日午后开始腹痛,入夜进了产房,到现在已是天都蒙蒙亮了,还未曾生产下来。”

    “我原以为妇人躺着就能娩出胎儿,此番见着才知道,竟是要抱着腰,还要人在后支撑着,此前真是完全想都想不出来。小姐那么个羞涩人儿,如今……”

    “你黄花闺女,岂止是想不出来,一概不知都是自然的。何况这还只是姿态,别的学问可更多了。若过早用力,产妇体力不济,堪堪晕过去了,那胎儿便在内里憋闷,也是在性命关头。因此一应要听产婆号令,寻个好产婆极其重要。”

    虽是等着自己亲生骨肉,但因李母列出的各种风俗规矩,李璧也不可入内,他自昨夜起也在产房外一同等待。方才他正耳听着二人对话,悔不该听了这么多,越发心急如焚,忍不住轻声说:“也不知是何情形,我母亲进得去里头也不出来知会知会,害我在此苦等,丝毫没有雁回的消息。”

    听着像是自言自语,但桂子还是出言安慰他:“我们在此一直听着,如今产婆也未出来传话,至少人应是平安的。”

    李璧立即向她道谢,但仍是忧思忡忡,并不正眼看桂子,他手扶着门,侧耳倾听产房内动静。

    到底都是心系雁回平安,桂子并不计较他心不在焉,甚至把早前的“那事”都原谅了他大半。她心想,这才像个人样子,自你老婆有孕,你大半年来时常不在家里,老说外出经营,那你新婚时怎就能每日里陪着黏着?今日算你良心还在,等这孩子出世,你若还是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到时候我再当真骂你几句不迟。

    正盯着李璧的背影思索,忽然产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桂子猛地站起身来:“我真要去瞧瞧她。”

    秋妈妈一把将她拦住,也随她站了起来,劝道:“小姐此时可不能受惊扰,若见着你分了心神,怕是又要耽误住,且在此等着。”

    婵娟正同金娥带了饮食过来,见桂子焦急,似是当真关怀地柔声说:“你去寻些事情做,这里打扫打扫,那里归置归置,便不必老念着里头。”

    她比往日平和了好些,但桂子心里仍记挂着,不免要在嘴上压她一头。“那你呢,就杵在这里看守大门?”

    金娥连忙劝阻:“莫吵闹,此时谁都莫动可好?大家都是为少夫人着想,千万耐心一点。”

    “生产而已,金贵什么。”婵娟嘟囔着。又极小声说了一句“谁没这能耐”。

    桂子使不出力气再同她斗嘴,同秋妈妈对视一眼。

    室内雁回的惨叫声突然急促了许多,在外等候的众人都焦急不已,全都挤到门前。不一会儿,又陷入安静。

    终于听到婴儿的哭声,众人都寻了身边的椅子坐下,好似把心也一同放了下来。只有桂子和秋妈妈仍贴着产房的门,等着雁回的消息。

    产婆开门道喜:“是个小少爷。”又对秋妈妈说:“稍缓缓可抬回房里了。”

    先连声谢了产婆,赞她技术高明,秋妈妈转头小声对桂子说:“你瞧人家这本事,一眼便认得出,这一屋子里的人,唯独咱们是要伺候小姐的。”

    “那是自然。”桂子看向旁人,婵娟和金娥已接过新生儿,急忙递到李璧和李母面前。

    虽然也好奇得很,但秋妈妈和桂子仍是立即进屋去瞧雁回。

    她仿佛陷入了昏迷之中,身上穿着的白色软袍子半是汗水浸湿,半是血水渗染。头脸本就生得小巧,此时更像是缩了水一般,俯看着只有巴掌大小,桂子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紧闭着双眼和嘴唇,雁回整张脸像是只有苍白一种颜色,汗湿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和颈上。怕她黏腻不爽,秋妈妈伸手过去,要为她拨弄开来。

    瞥见李母也随着进来,桂子正要感慨“她婆母倒是多一些关心”,却发觉李母一进屋便寻到用干净薄布包裹的某物,小心放入手提着的食盒里,复又用另一层薄布盖上,迅速离去。

    疑惑的桂子悄悄拉拉秋妈妈的衣袖。“这产房里怎还需食盒呢?”

    顺着桂子视线看去,秋妈妈立即明白了。“她是来收那胎盘的,显是要带去给家中病人服食。”

    “啊?”

    “胎盘,就是随胎儿下来的,原是都在腹中。”秋妈妈不再看李母,只盯着雁回,思索着如何送她回卧房里。

    桂子捂住嘴,险些要呕吐出来。

    李家寻了好些健壮的女用人抬雁回去卧房休养,秋妈妈带着桂子一路紧盯,生怕磕绊了,不时要拉住她们,“大嫂千万慢些”。

    二人在床边等候多时,总算等到雁回悠悠醒来,她无力说话,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水”字,秋妈妈和桂子又心酸又欣慰,都含着泪花笑了。

    桂子连忙端过厨房送来的米汤,有些歉疚地告诉雁回:“人家说此时只能喝这个。”

    秋妈妈扶着雁回勉力支起上身,倚靠在枕头堆里,她身上疼痛不止,正是经不住触碰之时,不免万般小心。

    大口饮下半碗米汤,雁回抬起头来,两行清泪在苍白的脸庞上仿佛发着寒光。“你们绝对猜不出来,我此时心中想着的,是堇娘和表嫂……我生一子已如此不堪,她受了两份罪,而她还失——”

    她急着诉说心中苦楚又不敢多言,半是因着体力尚未恢复,神志并未十分清醒,半是担心说出来的不带好兆头,便吞吞吐吐,还说不清楚人名。

    好在秋妈妈同桂子全般听得明白,都望着她。

    “难怪当初她归家后总是离不得人,独自如何照拂得过来。那阵子我同她极少言语,真是后悔不已。”她为堇娘伤怀,未免想着双生女险些遇害,又恨自己坏了茜娘婚事。“还有茜姐姐,我真是……”

    “可别再替人家想了,你可知你自己——”留意到自己语调又高了些,桂子改作轻柔地说:“只管好生休养自身,莫再胡思乱想劳累心神,要什么都喊我们。”

    雁回瘪着嘴,含泪说:“那你为我紧紧头上带子。”她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有些虚,只能微微指向头上。“不紧上便有些头疼。”

    “唉。”桂子看向秋妈妈,她果然也泪光闪烁。

    李母带着新生儿过来,进了卧房便将孩子递到雁回眼前。“儿媳妇,你瞧他多灵秀啊。这眉眼都像你,而下巴颌像石头儿,真有意思。”

    婵娟和金娥跟在李母身后,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恭喜少夫人。”

    在她们目光注视下,雁回不得不看向孩子。方才他还在自己体内,如今被绸缎包裹着到处展示,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一只全天下做工最为精巧的木偶人儿。这种心绪如此陌生,雁回犹豫着不敢触碰孩子。

    李母鼓动她,“这一胎产婆都说顺利得很,可见是个有福的。”

    见她仍不动弹,李母略有些不耐烦。“瞧你,怎还害怕不成,这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

    李母将襁褓往雁回怀里塞。秋妈妈不好阻拦,只能关切地看着雁回。

    雁回忍着疼痛,伸手接过孩子,紧盯着幼小的脸庞,他眼皮微微颤动,她的心好似也被揪住了一般。不由得紧抱住襁褓,雁回抬起头对李母说:“母亲……这是孩子,我有孩子……”

    “你啊,到底还是身子怯懦了些。”李母立即喜笑颜开,“方才定是尚未全盘清醒过来,太过劳累了。”她又扭头对秋妈妈说:“我就说嘛,哪有做母亲的怕自己儿女。顶多是过于小心谨慎了,有这股呵护劲儿在,是碰一下都怕伤着他们。”

    秋妈妈正思索着如何回话,李母已又看着雁回,显然她并不需要任何人附和,只是为了对雁回旁敲侧击。

    李母走后,秋妈妈交代桂子。“产后好几日里都仍不可掉以轻心,好些人要血崩不止或是恶露不尽,皆为险关。咱们一定要为小姐守着些。”

    二人轮流陪在雁回床边,至少要等她安稳了,另开始调护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