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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瓜瓞(三)

    送客时夫妇站得疏远,也不好在人前多说私事。回房路上李璧仿佛终于“清醒”过来,自己靠近雁回,却被她每每避开。

    到了房里关上门来,李璧连忙搂住雁回。“娘子消消气,方才是我无礼了。娘子也替我想着,到底是在朋辈面前,多少贪点儿脸面。请娘子饶恕,咱们好些日子不见,总算能做一处待着,可别再恼我,伤了身子不说,可惜了在房里清静。”

    在夫君怀里,雁回的怒气荡然无存,但是那股委屈劲儿还在,她便紧抓着他的衣襟,借机同他掰扯“旧账”。“我怀着韶安时,你时常不在家中,必定是寻这帮酒肉朋友去了。果然是嫌我没了往日姿色,果然男子没一个不是轻薄之人。”

    话说出口,自己听起来都毫无气势,不过是撒娇卖乖而已,雁回心中无奈。

    好在夫君认错态度还算好。

    “是我混账,该打。”李璧抬手佯装自扇巴掌,“做些轻狂荒唐事,惹我夫人不快。”

    他故作可怜模样,眼瞧着雁回,等着她伸手来拦。

    雁回故意不拦,由着他胡闹。“我并非要逼你同人家割席断义,只是要辨出个深浅来,你可定要知晓,好些人并不值得你如此担待,你根本不知他们在家中何等霸道残忍,不值得深交。”

    “我与人交际也是为着家里生意,再说我又不是他们家里女眷——”李璧正要辩驳,帐中传来韶安的哭闹声,他立即走过去抱起韶安,走动哄弄。

    雁回在旁看着他们父子,嗔道:“家里老妈妈说得不假,真是如饼印,刻出来一个模样。”

    “也同你相像。”李璧将韶安抱到雁回面前,二人对视,他眼里流露出久违的眷恋。

    她心中一动,正要起身拥抱夫君,一股热流在下身涌出,雁回顿觉不妙。许是方才争吵间动了血气,没顾得上收紧身子。雁回心中苦笑,也没法子,反正再怎么使劲用力也约束不住,只恨偏偏在这时添扰。

    不愿让夫君发觉,她僵坐在原处,笑着推开李璧说:“你带他出去转转,分了心便不闹了,我随后过来寻你们。”

    忙碌了一整日,终于送走满堂客人,李夫人傍晚好不容易得了空,立即来看韶安。临走时她见桂子在门外逗弄猫儿,便站着瞧了片刻,果然越看越不顺眼。

    “桂子,你得把这猫儿赶走,这东西牙尖嘴利,莫伤了韶安。”李夫人嫌弃地挥挥手,“孩子若是受伤甚至毁了容貌,少夫人伤心了,你可担待得起?”

    “回李夫人,这猫儿一向同我们在一处,并非那种野物。”桂子在原处行了个礼,并不往李母跟前走去。

    “不必多言,我让你赶走就赶走。原是给你面子,再顶嘴,我叫人打杀了。”

    “回李夫人,我情愿将它关在我自己屋里,小少爷决不会见到,如此可好?”

    雁回在旁陪着,此时只得劝她妥协忍耐。“桂子,可别再说了,听话。”

    桂子不再言语,但雁回的“好言相劝”并不能使李母满意。“迟氏,管教好你房里人,说了多少次,怎还是学不会。”

    李母眉头紧皱,手指着桂子。“你这丫头向来桀骜不驯,谁不是看在少夫人同小少爷面上对你忍耐,再多嘴我可当真拿家法了。到时别说未给你小姑娘留体面。”

    雁回实在招架不住这般场面,连忙走到桂子面前。“你带上猫儿去找秋妈妈,一同把江丑儿的东西搬去柴房。”又回到李母身边央求道:“母亲见谅,这猫儿如同我们一名小伙伴,她立时割舍不下,容她慢慢弃了吧。”

    “你总是这般软弱,如何治得了全家。”李母对雁回连连摇头,好似失望透顶。

    李母朝桂子斥道:“你冥顽不灵,今后不许再插手少夫人母子事,做些打扫针织罢了。”回头交代婵娟:“你平日里多盯着她,切勿胡作非为。”

    “是。”婵娟甜声答应,得意地向桂子一飞眼。

    忍着满腹牢骚,桂子送猫进了柴房,烧火的伙计好生不快,“这是个什么东西”。

    怕她听了又要同人争执,秋妈妈手拦住桂子,上前解释道:“这是李夫人同少夫人意思,说将这猫儿搬来此处,凡事我二人照应了,大哥不必在意。”

    待那伙计走后桂子才开口。“您别怕,我并不打算同他吵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我也不想添麻烦。”

    “那太好了,我真怕你忍得难受,要寻个地方发泄出来。”

    “我不难受,早已惯了此种事情。”桂子将江丑儿放到地上,开始收拾出一片空地为它添上两只小碗。

    秋妈妈俯身问她:“此话当真?可不是假装好了,半夜里想起来又气得捶床打桌子?”

    “您当我还是三岁小儿呢。”

    “依我看如此也好,咱们近来总同那汪大嫂及婵娟金娥她们冲撞了,现不必伺候孩子,不围着他转,你也乐得清闲,不如趁机学点女红之类的,寻个谋生的本事。”

    “您同我想得一样!”桂子惊喜地站了起来,紧握住秋妈妈的手。“我就是想着或许哪一天可出去了,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养不活自己?”

    “有那机会,谁愿整天伺候人呢?”秋妈妈拉桂子在柴房一角坐下。“我也盼着何时告老还乡了,自己种几畦菜地,养些鸡鸭,四时偶有些瓜果吃便知足了。”

    “多自在呀。”桂子感慨,“到了那一天,我定要去看看您。”

    “恭候姑娘大驾光临。”

    二人正说笑着,江丑儿在柴房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桂子脚边蹲下。

    桂子揉着猫儿脑袋,好似对猫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真是安生,在哪里都好活。”

    次日桂子便寻了秋妈妈手上针线来做,不料才绣了两三道便发觉自己着实不是这块材料。眼里的布和手中的线都越看越无趣,手指因着捏针也被自己攥得生疼。

    昨日话说大了……

    偷看一眼秋妈妈,幸好她并未瞧见这副窘模样。桂子迅速拿剪子绞了笨拙的绣迹,找了个借口溜出去四处逛,“先瞒下来再说”。平日里没少嘲别人“只有绣花工夫”,可不能承认自己竟学不会女红。

    转到园子里,看到金宵坐在台阶上,似乎正雕刻着什么,桂子便站在他身后偷看。可惜他手艺不精,几次刻得磕磕绊绊,还差点伤到自己的手。

    桂子越看越急,跳出来将刻刀夺下。“你可别蛮干了,小心手指给削了去。”

    “啊!”金宵吓了一跳。见是桂子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姑娘见笑了。”

    “你怎跑来做这个,姑爷不要你跟了?”

    “哪有,少爷在书斋里,不需要我在旁伴着。我刚好手上有这些木料,想给小少爷做些木雕玩意儿。”

    “哦?”桂子夺过来细看,“瞧着像个灵活的,却做成这样……”

    金宵更羞涩了,似乎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可识字?做了应该落个款,好让小少爷大了也知道是你亲手做的。”

    “只认得几个字,还待姑娘赐教呢。”

    桂子得意,开始装模作样地劝诫他。“千万要学得认几个字,最好会写。我也是跟着我们小姐每日里无事便读书写字,刚开始也好难记住,但往日我偶然遇了碑刻师傅受教,或许其中道理有相似相通之处。若是习得了写字,这雕刻——”

    “金宵!同去掷钱玩。”

    有人在远处叫他,金宵闻声立即站了起来,又犹豫地看向桂子。

    桂子笑了。“你去吧,这些东西留下,我替你做完。”

    独自安静下来,桂子在此忙着随心雕刻,不料一发不可收拾,误了午饭都未发觉。

    要不是灯下施展不开,桂子连觉都不想睡,一早醒来又觉得技痒难耐,她连忙找雁回告假,要上街去买一把好用的刻刀。“金宵那枚刀子不好使,真难为我,也不知他在哪捡来。”

    “正巧你为我寻些五色丝线来,韶安得了些小金器,与他串起来佩戴着。”雁回数了些银钱与桂子,爽快地安排她出门。

    许久未来到集市上,桂子只觉自在欢快,到处观看挑选着。

    “猫儿姑娘!”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桂子回头看去,果然又遇上罗相士。“哎呀先生,说了我叫桂子。您还真是时常在此,又遇见了,我今日真是来得巧。”

    “嘿嘿。”罗相士对桂子拱手,“猫儿姑娘怎从那边过来?”

    “啊,还真是,您或是不知道?”桂子想了想,“我们小姐去年冬日里出阁了,我算是她的嫁妆跟着过去,便换了个落脚的地方。”

    “别说得像个物件儿似的。还‘落脚的地方’,你是鸟儿吗?你若不愿跟去,你家小姐也奈何不得。”

    “不不,且不说父母早将我卖了,我看她现今孤身一人,可离不得我们。尤其她新近生产了个男孩,养得很细心呢,身边少不得人伺候。”

    “哦?真是受罪了……妇人生产简直是鬼门关走一遭,捡回来这条性命,可得好些调养。猫儿姑娘也很劳累吧?看你精神欠佳,不复往日张牙舞爪。”

    “哪里欠佳了,我是学会了忍耐,心平气和。再说劳累倒是无妨,反正全家上下都为这孩子辛苦不已。只是同小姐生分了,此事使我不开心,连秋妈妈——就是您见过的,就连她这么个德高望重的,也被小姐那婆母嫌弃。”

    “哦?”罗相士捏捏胡须。

    这个动作难免几分刻意,桂子不由得仔细看他那几缕薄须,之前也未留意,今日见了竟觉得有些滑稽。又想到上次见面时罗相士也挤眉弄眼,桂子心中暗笑,竟也是个老顽童。

    “我同秋妈妈凡事可不都是为小姐好?只是她夫家人见不惯我,连带着也对秋妈妈不客气,我好生愧疚但也不甘心低头。唉……”

    “真是委屈你二人了,依我看女孩儿还是不出嫁为好,比如池家的小小姐。”

    “啊?”桂子猛然抬头看着罗相士。

    罗相士连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手轻按住桂子的嘴:“哦哟,说多了,告辞告辞。”

    他飘然离去,仿佛瞬间就走开了很远。

    看着罗相士背影,桂子这才发觉他身材十足纤细。此前两次见面不是冬天就是秋天,看不出身形。如今人人春衫单薄,这罗师父虽松松挽着腰带,桂子依然看得出来,他的腰身真是有些细,身躯较街头行人也是单薄得多。

    难道做个游方道人生意如此不好,三餐难继?

    桂子摸着自己的嘴唇,罗师傅手指尖也柔软得很。他是捏毛笔的,不做力气活,手嫩些倒是自然,但是——难道他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长辈疼爱晚辈,为何突然触碰?虽然我是不在意这些。

    罗相士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人海中,桂子留在原处,满心疑问。

    她晃晃脑袋,蹲下来理了理采买的东西,若无短缺就要尽快赶回去寻秋妈妈细说见闻。如今不拘大事小事都可向秋妈妈倾诉,哪怕只是自己心中那一丝古怪,这份安定心情使桂子欢喜,走在路上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