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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亲恩(二)

    趴在雁回肩头,桂子不管不顾,登时痛哭起来。

    好半天终于止住眼泪,桂子抬起头问雁回:“小姐,我害你站着,你身上可疼?”她又心疼雁回的精细衣衫,怕被泪水泡坏了,伸手要去擦拭。

    “放心。”雁回仍扁着嘴,眼里含泪,摸摸桂子的头。

    回房后桂子仍是心里憋闷,睡不着觉。她并非不明白苇子心思,当时在池家早已知晓,但是今日亲耳听说她果真当了姨娘,竟有即将永生不复再见的悲伤之情,或许只能怪自己没能早些看透,老抱着一丝希望。

    半夜里韶安哭闹,桂子立即翻身起床去照看,就是为着暂且分心不去想那事。

    谁知秋妈妈也跟了过来,小声告诉桂子:“我听小姐说了。”

    她应是早盼着二人有机会私下说说那事,桂子心知这是秋妈妈关怀,但仍是并不愿理会。

    桂子默不作声,秋妈妈也不多问,在旁耐心地等待她哄好韶安,房里终于恢复了深夜的宁静,秋妈妈递过一件衣衫,拉起桂子就往外走。“咱们去外头说会儿话。”

    原本不想再提,二人沉默地在台阶上坐着,想起刚到池家时也是这般谈心,桂子终究还是开了口。“今日小姐待我也是尽心,我从未求过她去讨要苇子,她显然明白我的心思,自己同池少夫人说起。小姐到底还是善良宽厚,此前种种事情我是再不计较了,必定要对得起她。”

    她又自嘲道:“我当真是舍下了,只是也不知为何好生伤人,害我趴在小姐身上哭湿了她的衫子,若要赔给她,怕是得白干一整年。”

    秋妈妈不语,慈爱地看着桂子,这样温柔的眼神使桂子更加憋不住心底的话。“我原盼着设法寻了她,二人今后都出了宅子,可自己讨生活……”

    “唉。但你此前也早已知晓她自身心意,对丫鬟来说也算是极好出路了。”秋妈妈摸着桂子的头,“只能说她与你到底不同,不能在一处也是自然。你今日断了念头也不算坏事,有小姐同我在,今后也不怕什么。”

    “小姐她……”桂子歪在秋妈妈怀里,唯独今天绝对不可抱怨雁回。她便小声说:“若非要说起来,应是妈妈同我才算一家。”

    “那。”秋妈妈郑重地扶住桂子双肩,让两人面对着面。“何不我收养了你。”

    “当真?”桂子眼里闪闪发光,胜过夜空寒星。

    次日一早桂子便向雁回提了,要同秋妈妈祭拜天地神明,请雁回见证做个收养之仪。雁回闻言自是喜出望外,亲自翻箱倒柜找着自己成婚时用的祭器和美酒。

    “你瞧这黄历上写的,今日便是个良辰吉日,快去拣一盘好些的果品过来,咱们将供桌摆设上,另要香炉烛台,我去为你二人将帖子写上。”

    见她一边细细交代,一边张罗不停,桂子感激不已。

    写帖时雁回同桂子才头一次知晓,秋妈妈这“秋”字竟是出自她的名字“秋月”,而不是姓秋。她不情愿写上姓氏。“当初成家嫁人舍了娘家旧姓,可惜那人也是个浑物,我不能再随他姓……”

    雁回明白内情,不需秋妈妈再次明说,摇摇头道:“都舍弃了就好。咱们也不重那些。神明更是不拘小事了。”

    桂子得意地说:“正是,不重那些,你现是我母亲了,那就随我一个姓正好。”

    “不应是你同母亲一个姓吗?”雁回手指轻点桂子的头。

    桂子叉起腰来。“不,江丑儿随我姓,那我娘也随我姓,所有人都随我姓。”

    “可真霸道。”雁回摇摇头,见秋妈妈微笑颔首,便要提笔。

    桂子夺过毛笔,亲手在纸上写了“江桂子”“江秋月”六个字,又细细念着帖上字句,直念到最末的“愿志祝祷,成礼期祥”,几乎无一处磕绊。她便高兴地对雁回说:“小姐,我好似认得帖上所有文字!”

    “当真?”雁回凑近看了,又拿远了再看一眼,桂子的笔迹虽有些颤抖,细看的确歪歪扭扭,整体瞧着却还是有几分工整,算得上稚拙可爱。她笑着赞桂子:“你果真是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如今不但识得这么多字,连书写都精进了。”

    桂子幽幽抱怨道:“自你嫁人后便没时间教我读书写字,我又自己学了好些,今日终于给你看了。”

    母女拜了天地神明,按了手印,此事便算是成了。主仆三人正要共饮祭坛上的美酒,不料金娥过来寻了雁回:“少夫人,小少爷哭闹要找娘亲。”

    雁回只得一口饮尽杯中酒,歉疚地说:“我先过去,妈妈同桂子自便,今后咱们得空再去庙里谢神明。”

    此时婵娟并不在,金娥顺势也真诚恭喜桂子和秋妈妈:“正巧眼下又要过年,妈妈同桂子姑娘从此是团圆了,连新春都要比往日更热闹。”

    谢过金娥,又目送雁回离开,桂子压低声音告诉秋妈妈:“你既是我娘亲了,凡事我不想瞒你。我曾在街上遇到了当年的相士罗先生,他说那时不敢同小姐说得过多,实情是她虽命里有子孙福,但这福气倚着祸患,要薄命的。尤其若是得了儿子……”

    “啊这……兴许他看得也不准呢?小姐现在康健平安,夫家待她也没什么不好。”秋妈妈半信半疑,犹豫着说:“子孙福气,不就是做娘亲的自身福气?她如今有了自己家室,景况也不同从前,我听说人的面相都是变化着的,罗先生可再来瞧瞧,好看准些。”

    桂子点点头。“也是,这身上福气不是天定的吗,怎说得如流水似的四处乱动。或许小姐并不需要我担忧,我倒也情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因为……”

    桂子握住秋妈妈的手。

    “娘,我思想着,当真不愿一辈子跟在人家身后,每日里看人脸色。”桂子郑重地说,她眉头紧锁,眼神坚定。

    “我明白。”秋妈妈紧攥着桂子的手,“当初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只拴不住的猫儿,但我也懂得你心中所想。我不正是伺候了人家一辈子,虽然主人家皆是良善可亲,但到底不是个自由身子,又怎忍心让你也如此。只是咱们到底两手空空,自今日起,可是同心协力,从长计议了。”

    母女不约而同地垂泪不止。

    桂子擦去秋妈妈脸上泪水,“娘,今日是好日子,咱们可别再哭了。小姐仁善聪慧,也不见得真就不好。只是咱们在时多为她照应着,到了那时节离了她身边,也能放心得下。”

    “确实如此……她自小在我眼皮底下长大,又是个这般纤细的人儿,上天兴许也不忍折煞。今后每逢有神明牌位,我们都替她祈念着。现咱二人还在这宅子里,便多尽心服侍她几年。”

    秋妈妈深深看着桂子的眼,“至少得给她找几个靠得住的下人。不至于离了你我,连口热茶都无人晓得端上。”

    因着此前早就情同母女,自告拜神明之后,秋妈妈同桂子一切如常,仍是每日里辛勤照顾雁回及韶安,不拘大事小情,一应都办得麻利妥帖,只是二人脸上都笑意更多。

    连婵娟都有些酸味,悄悄问金娥:“她二人早先也老在一处挨着,原本竟不是亲戚,如今认了个娘,那小蹄子岂不是更猖狂了。”

    “婵娟姐姐,你我都知道秋妈妈宽厚大度,并不是你想的那般,还能合起伙来闹事情不成?再说桂子姑娘近来不也温和许多,好几番你去挑拨,她都未接茬儿呢。”

    “哼。小心乐极生悲。”婵娟轻推金娥一把,“你也是,这倒讽刺起我来,可别胳膊肘儿往外拐,别忘了那些粗使活计是谁带着你避开。”

    金娥佯装行礼:“都是姐姐赏脸,小的没齿难忘呢。”

    二人正私语着,李璧推门进来,婵娟连忙笑着迎上去:“今日怎回来了,不是说了外出多些天?”

    李璧伸手挡住婵娟,将脱下来的外袍递给她,并不答话,大步朝内间走去。

    原想在金娥面前卖弄一番,婵娟面上有些挂不住,将李璧的外袍塞到金娥手里,自己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雁回歪在内间卧榻上,一手枕着腮,一手轻拍着韶安,母子俩都堪堪欲睡。李璧虽不忍打扰,到底还是不得不说,便上前拉住雁回的手。

    “嗯?”雁回睁开双眼。

    “孙家嫂嫂小产了,孙哥要请你过去瞧瞧。想着她见了家人应是能好些。”

    “啊?怎会如此?那我姐姐此时身子如何?我带些补药过去?”雁回轻轻从卧榻上滑下来,既怕惊动韶安,又急着询问。

    李璧按住她的双肩。“我问过了,说是大夫瞧了并无大碍,只说这一胎本就不安稳,落了算是自然,孙哥说嫂夫人情形还好,只是不太愿意饮食,因此要请你过去劝慰着些。”

    “什么请不请的,我自是要去,哪怕他不让我都得去探。”雁回亲手寻起了包袱皮儿,又拿了小库房钥匙,走到外间叫人去取些补药来。

    李璧被她撇在屋里,只好躺在雁回方才位置,把玩着韶安的小手。他自以为动作轻柔,不料孩子还是惊醒了,立即哭闹起来。

    “你这家伙。”李璧摇摇头,“罢了罢了,幸好你福大命大。”

    他抱起韶安,一边轻晃哄弄,一边去寻丫鬟来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