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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牛玄爽没有注意到沉思的沈云,走到原本被石佛挡住的石门前啐了一口道:“那还真是老天有眼,来啊,给老子仔细查查开门的机关在哪儿?”

    “就在你后面,有个拉杆。”军士一指牛玄爽背后说道。

    牛玄爽有些尴尬的转身,双手握住拉杆用劲往下一按,只听机械转动的声音从密道的墙壁后传来,随着“咔啦啦”的一阵响动后,石门缓缓朝众人这边开启。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门后冲了出来,把沈云一下子熏得干呕不止,众人从袋子里摸出了一颗药丸含在嘴里,顿时感觉灵魂都被一股清香洗涤了,这是岑杏林防备贼人在密道里放迷香而为众人准备的不癫丸。

    众人小心地往漆黑的门后看去,只听“轰”地一声火光大作,十八个和尚浑身是血以某种阵型整齐地坐在地上,从他们身上的伤痕来看应该已经咽气多时。正中间立着一根大铜柱,血肉模糊的如意衣衫不整地被吊在上面气若游丝,铜柱下盘腿坐着山寂禅师,双手各持一件法器不断挥舞,口中念念有词。沈云眼尖从左僧伽背后瞧去这两件法器竟都是用骷髅制成。

    地上是青灯古佛普度众生,地下却是尸山血海人骨法器。此情此景不由地让在场众人心里发毛,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左僧伽可不管这装神弄鬼的一套,见如意被擒顿时心急如焚,摆开架势便要冲上去救人,山寂禅师猛地一睁眼,把右手法器往左僧伽猛地一挥喝道:“诸邪退散!”

    一阵拳风席卷着火盆里的火焰刮向左僧伽,左僧伽脚下急停,双手交叉护住头部,只觉得身上一热,赶紧用手在身上拍了拍,却发现除了有点火星子以外自己一点伤也没有。

    山寂见左僧伽毫发无伤左手的法器也紧接着挥出,带起的火焰虽然声势浩大但依旧只是让左僧伽停顿了一下,连半步都没有退后。

    “不可能,吾乃降三世明王,驱逐尔等邪祟易如反掌!”说着枯瘦的身子站了起来,口中念诵佛号真言,手舞足蹈。

    山寂从地上拾起几个小瓶子往火盆中一扔,顿时火苗犹如一条火龙扶摇直上,山寂站在火龙背后仰天狂笑,冲天的火光照在山寂那张狰狞扭曲的脸上形同恶鬼。

    一头狂狮撕开了火龙从火里钻了出来怒喝道:“妖僧,纳命来!”左僧伽一拳锤在了山寂的右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让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牛玄爽急忙喊道:“手下留情!此人乃是重要人犯!”

    听到牛玄爽的喊话左僧伽脚下稍有迟疑,山寂把手上的法器一丢,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缠上了左僧伽,从后面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左僧伽一边挣扎着往一旁移动,一边给了沈云一个求助的眼神。

    沈云心领神会趁着山寂被左僧伽带离铜柱快步冲上去救人,走近了看只见如意四肢被用铁索锁在了铜柱上,铁索上还挂着一个大铜锁,沈云握着铜锁有些犯难,云素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沈云一个“一边呆着去的”的眼神,从袖口抽出一根细铁丝便开始捣鼓铜锁。

    由于密道狭长,牛玄爽和淳于师只各带了十来个军士下来,此刻纷纷拿出弓弩上弦瞄准山寂,一个军士问牛玄爽道:“下令放箭吗?”

    牛玄爽摇了摇头道:“这小子在大殿里救过老白的命,现在这两人纠缠在一起一通乱箭下去非死即残,咱们龙骧军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说着抽出腰间钢刀看了一眼淳于师道:“咱们上去会会这个妖僧。”

    淳于师拔刀道:“悉听遵命。”

    二人一左一右向左僧伽和山寂攻去,山寂见二人来势汹汹狞笑一声,双腿夹住左僧伽的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撑住地面用力一甩,左僧伽没想到年老瘦弱的山寂居然有如此怪力,应对不及被一下子甩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墙壁上。

    山寂往左两步先迎上了牛玄爽,侧身闪过砍来的钢刀,用一只手从对方右手臂的肘部位置下方穿过,另一只手抓住牛玄爽右手腕,双手交叉紧扣,山寂整个人缠在牛玄爽身上形成侧压状态,以对手肘部为支点,反向扭转下压,用力一掰只听一声脆响牛玄爽钢刀落地,整条右臂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淳于师见牛玄爽瞬息间被废了一条手臂心中不由大怒,山寂从怀里摸出两个个小瓶,一个拔出瓶塞往自己嘴里倒,另一个往淳于师身上一扔,猛吸一口气喷出一道火舌点燃了淳于师,看着淳于师被烧的哇哇乱叫,山寂抹了一下嘴角留下的血和不明液体的混合物,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咧嘴笑道:“此乃三昧真火,‘以心合法,离邪乱,故曰三昧。’尔等邪祟还不伏诛?”。

    这边的云素娥随着“咔哒”一声解开了铜锁,见到被烧成火人的淳于师,伸出右手食指扣住腰间一个圆环,用力一扯甩出一柄软剑宛若龙蛇,两步冲上去帮淳于师削去了外衣,看了一眼重伤的二人道:“这里交给我。”

    “莲华妙法剑?你也是地藏王的人?”山寂虽然已经半疯半癫,但依旧看出了云素娥的武学路数。

    “老娘是你姑奶奶!”云素娥也不多和山寂废话,如意的遭遇早已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挽了个剑花脚下带起一串虚影便和山寂缠斗在了一起。

    一众龙骧军赶紧上前抢回了两个百夫长,几个军士连扛带背地送出了密道。

    另一边的左僧伽挣扎着爬了起来,晃了晃还有些嗡嗡作响的脑袋,下意识的看向了如意的方向,透过还有些朦胧的视线看见沈云脱下了自己的长袍轻轻的盖住了如意的身体,小心地把她抱到了远离山寂的角落,自己则跑到了一个龙骧军旁接过了手弩做瞄准状。

    云素娥虽然剑法高超,但山寂的武功实在过于怪异,好似柔弱无骨的身躯却怪力惊人,好在云素娥身法高超,山寂愣是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左僧伽用力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看着和云素娥战作一团的山寂居然依旧肆无忌惮地狂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整个人化作一头猛狮扑向山寂。

    山寂往后一倒闪过云素娥手中软剑,脚踝一扭发力滑到扑来的左僧伽身下,左僧伽五指成抓想抓住山寂,没曾想山寂的手臂突然变长了几寸,拳头陡然加速后发先至地打在了左僧伽胸口,一口鲜血吐在了山寂脸上。

    被挡住视线的山寂急忙抹了把脸,却听见一声机簧扣发之声传来,接着左边大腿上一阵刺痛传来,恢复视力的山寂朝自己左腿看去,一只箭羽还在颤动的利箭贯穿了自己的左腿。

    “不可能,吾有金刚护体,怎会被凡人所伤!”山寂不可置信的怒吼道,可惜腿上传来的剧痛并不会因为他的狂怒而减少半分,云素娥软剑一甩缠住了山寂的右腕,用力一扯把山寂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头嗜血的猛狮扑在了他的身上,狮爪疯狂地在山寂的光头的猛击,不一会儿血流满地,奄奄一息的山寂再也无力反抗。

    正当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沈云却瞧见黑暗中闪过一点火光,一支火箭射在了密道里的一堆瓶瓶罐罐当中,紧接着便是一声伴随着冲天火光的巨响,整个密道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快撤!这里要塌了。”被热浪掀翻的沈云坐起来大喊道。被爆炸炸懵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往出口跑去。

    如意上方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如意半梦半醒间只感觉脸上一热,映入双眼的不是地狱里的山寂,而是左僧伽那张饱经风霜如今却鲜血淋漓的脸。

    左僧伽从怀里拿出了那尊瓷观音放在如意的胸口轻声道:“这是我为你做的,喜欢吗?”

    如意看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观音像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有我在,你不会的。”

    “会有来生吗?”

    “以前我相信一定有来生,现在我无比希望有。”

    “愿来世生在太平盛世……”泪水混杂着血水落在了瓷观音的脸上。

    云素娥一把抓过跑向左僧伽的沈云,让后者躲过另一块掉下的大石头。

    “你不要命了!”云素娥冲沈云大吼道。

    沈云看着这对苦命鸳鸯被埋在密道里只觉得自己应该去救他们,再一次被云素娥拉回来后,云素娥一巴掌甩在沈云脸上道:“他们已经没救了,别再搭上一条命,出去以后查清楚这把火是谁放的给他们报仇!”

    沈云转过脸去偷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定了定神,对着左僧伽的方向用力点了下头道:“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并帮你找到失散的兄长。”

    越来越多的落石挡住了二人的去路,“啪”地一声,一根水磨八棱钢鞭击碎了拦路的巨石,颜灵喝道:“还不快走!”说着一手扛起沈云,一手挥动钢鞭开路。

    所幸老天垂怜,一声霹雳后天降大雨,浇灭了蔓延的火势,几人总算是逃出生天。

    望着已经化作废墟的密道云素娥看向沈云道:“接下来怎么办?”

    “回家!”不知是不是错觉,暴雨中的沈云回头看向左僧伽的方向时有一阵白光闪过。

    京城某处别院中,一个中年人看完了手中的飞鸽传书,顺手往身边的火盆里一扔,一旁的谛听用那破风箱的嘶哑嗓音问道:“我主,丰州那边有何事?”

    中年人双手合十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宋忠死了,我估计山寂也活不长了,堕入魔道难逃一劫,吾等应引以为戒,莫忘初心。”

    “吾等谨记。”院子的众人回应道。

    深秋的太阳落山的越来越早,普济和尚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刚热的素团子,借着油灯的光芒阅读着手里的佛经。

    一阵劲风吹熄了油灯,普济神色一禀把佛经往窗户的方向一甩,一柄长剑破空袭来把佛经化作了漫天雪花,普济甩开脏兮兮的百衲衣,一对拳头犹如疾风般打向袭来的黑影,二人在黑暗中你来我往,黑影高高跃起双腿蹬开了普济的双拳,让两人拉开了一丈的距离。

    “吱嘎”的开门声打破了二人的对峙,托着烛台的沈云走进了屋内,普济一愣旋即叹了口气,重新把油灯又点了起来坐回了八仙桌前抬头示意沈云和黑衣人坐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黑衣人收起长剑道:“你果然是法净寺的人,这一套拳法势如奔雷,身形却稳如磐石,是大藏般若拳吧。”

    普济点了点头道:“不愧是慧禅的弟子,慧眼识珠啊。”

    “你认识我师父?”黑衣人也就是云素娥问道。

    普济叹了口气道:“我的命是你师父救的,也是你师父害的。”见云素娥不解其意,普济便道:“有些事我也不知全貌,你跟子卿去京城慢慢查吧。”说着看向沈云似乎在等之前的答案。

    沈云道:“上个月我和你出门吃早点,我前脚去追云老三,后脚谛听就到了,是你通知的吧。”

    普济点头道:“纯属意外,我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安乐县,看着同门的份上就给他们指了路。”

    沈云给三人倒了杯茶道:“法庆寺密道的石佛也是你搬去的吧?宋忠死后整个法庆寺都戒严了,最后一个离开法庆寺的人便是你,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下的山,直到今天我知道了直通白龙泉的密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普济喝了口茶笑道:“惩奸除恶,山寂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素娥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那你为何最后还要去放火?”

    这下让一直笑吟吟的普济愣了神,“放火?什么意思?”

    云素娥冷笑一声道:“别装蒜了,那山寂最后已经奄奄一息束手就擒,分明是你射了一支火箭点燃了一旁的油脂炸药想要杀人灭口!”

    普济一拍肚子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真没放什么火,从法庆寺下来后我一直待在家里,子卿你家老太太可以为我作证!”

    见普济神色诚恳不似说谎沈云心里疑惑道:“那还有谁能在最后时刻放火?子思和德谋没有放火的理由,埃里克一直和老师在一起,难道龙骧军里有卧底?”

    普济拿起一个素团子道:“既然你们知道我也曾是法净寺的僧人,你们准备怎么办?现在把我交上去可是能换不少赏银啊。”

    沈云摇了摇头道:“我们相识五年,你一直与人为善,我怎么可能因为你是法净寺的人就把你交出去,而且这一次要不是那尊石佛和那本《金刚经》,那些龙骧军回去以后必死无疑,我愿意相信普度众生的普济和尚不会做杀人灭口的事,更何况此事还伤及两条无辜的人命。”

    “谁死了?”普济问道。

    “左僧伽和如意。”沈云叹气道。

    “阿弥陀佛。”普济念了声佛号后开始口诵佛经。

    云素娥用胳膊碰了碰沈云问道:“那本《金刚经》为何能救那些龙骧军?”

    沈云喝了口茶道:“这样老师的奏折里就能写那宋忠迷信鬼神,误入山寂圈套,被法净寺余孽郗恢复仇杀害,钦差自己作死脱离了卫队的保护,如果有人能借此机会保一手龙骧军,他们或许可免一死。”

    两人各抓起一个素团子咬了一口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佛糍粑。”说完两人一愣相视一笑

    C市精神病医院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几个医生并肩走在长廊里,一个医生开口道:“小王你听没听说2号楼的1808昨天住进来一个新人?”

    被称作小王的女医生回道:“没有,咋了?”

    另一个医生说道:“那个新来的手里抱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力气可大了,十几个男护士和护工都按不住他,也没个家人来认领,听说上面给他安排主治医生是你诶……”

    小王有些伤感的说道:“说不定是被家人遗弃的,也是个可怜人啊。”

    和几人分别后小王推开了2号楼的的1808房门,那个新来的病人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入眼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医生,灰白的左眼被用刘海遮住,眼角的泪痣和自己手中的瓷观音别无二致。

    “如意?”病人轻声唤道。

    小王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泪如泉涌,随着新来的病人的一滴泪打在瓷观音的左眼上,“砰”的一声化为齑粉。

    窗外的暴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好似数百年前的那个秋日。

    (第二案《见性成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