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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牛玄爽搓了搓手指道:“我没和他们说明火药的用途,都是买的,我们这次离京也没带什么钱,郑县令你看这……”

    郑植抚须大笑道:“此等小事何足挂齿,这些年风调雨顺,安乐县又不需缴纳各种苛捐杂税,县里也是有些余财的,牛将军把明细列好我过目后签个字便可。”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经过一次大采购之后,法庆寺的开采挖掘工作在郑植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展开。

    云素娥打着哈欠睡眼稀松地站在台阶上,用一只胳膊撑着台阶下沈云的肩膀道:“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搞什么?昨晚我不会错过什么了吧。”

    也没错过多少,最多就是看个《红鬃烈马》漏过了《武家坡》,对剧情的连贯性有点“小影响”。

    当然沈云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除了因为武力上完全打不赢云素娥之外,昨日师徒二人的命都是人家救得,沈云便没有出言呛她,耐心地把昨晚发生的事和自己的各种推测猜想告诉她。

    “这么说……”云素娥消化着大量的信息说道:“那左僧伽锤爆了郗恢的狗头还是多亏了我?”

    “是是是,你云大侠人间清新三言两语就把人家说醒了。”沈云附和道。

    “这边挖穿了!”天王殿里的淳于师兴奋地高喊道。

    众人闻声都汇聚到天王殿前,果然见到本来放着大肚弥勒佛的位置下被挖出了一个深坑,淳于师对郑植说道:“属下方才已经下去探过了,此处应是密道的中段,前后皆无铁门阻挡,为防意外属下未敢过于深入。”

    郑植绕着坑转了两圈道:“哪位壮士敢入密道擒贼?”

    五个百夫长齐齐向前跨出一步道:“末将愿往!”

    郑植点了点头道:“诸位将士勇气可嘉,那就劳烦牛将军和淳于将军先带人下去,白将军作为接应,其余人在庙里继续寻找其他入口。”

    还没等众人行动,一道黑影越过韦陀神像,从沈云和郑植二人的空隙中穿过钻入了坑中,沈云和郑植被惊得后退两步,郑植对沈云问道:“此人便是左僧伽?”沈云点头道:“应该不错,可能如意就在这密道中,我们追上去便知。”

    云素娥拿过原本放在弥勒前的烛台,一马当先跃入坑中,沈云和龙骧军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在龙骧军的帮助下沈云顺利地进入了密道当中,淳于师问道:“沈解元身边那人好快的身手啊,昨日也是他下山把岑神医请上山的吧,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云素娥毕竟顶了个大盗的名号沈云也不便点明她的身份,只好打着哈哈说是远房表亲,淳于师还有些将信将疑,牛玄爽开口道:“你管人家亲戚那么多做啥,我们还是分头搜查尽快找到那劳什子方丈才是头等大事。”

    沈云闭上双眼默默地深吸一口气仔细感受逐渐变淡的剑兰香气,沈云发现这地道里还掺杂着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这气味难以形容沈云只觉得有些犯恶心。

    顺着气味沈云往右一指道:“他们往这个方向去了。”

    “沈解元从何得知?”淳于师惊讶道,左僧伽和云素娥早就在黑黢黢的密道里跑的无影无踪,这沈解元的眼神能这么好?

    沈云故作高深的摸出两个铜钱道:“在下算了一卦,雕虫小技罢了。”

    牛玄爽大手一挥道:“那我们就往这边走,你们几个沿途做好记号,随时准备把里面的情况汇报上去,让老白下来接应。”

    沈云等人走的并不快,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机关暗器,火光中远远望见左僧伽正捶打着一面墙壁,云素娥斜靠在另一边墙上手里举着烛台正百无聊赖,看见沈云等人过来,云素娥伸手招呼道:“快过来看!”

    在火把的照耀下沈云看清了拦住二人去路是一尊大石佛,凑近了观察,这石佛满布青苔应是被人从外面搬进密道故意堵住了背后的一扇石门。

    这是……地藏王菩萨?沈云心里一惊,自从上个月遇到谛听一伙人之后,沈云便对他口中的地藏王菩萨甚是好奇,只是不知是谁把它放在了这儿。

    牛玄爽带着几个健壮军士一起合力把石佛往外搬,沈云抽空走到左僧伽边上把瓷观音递给他道:“你是九陈国的人?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

    左僧伽“嗯”了一声,接过瓷观音后学着云素娥的姿势也背靠在墙上给军士们让开一条路,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我原是九陈国大将左玉良的次子,受大齐和西域诸国的影响九陈国也全国信奉佛教,所以爹给我取了左僧伽这个名字。”

    “齐灭梁后,我们便向齐太祖刘景进献降表,刘景要求我们皇上去帝号改称九陈国主,考虑到这两百年间我们国力不断衰弱,国主便答应了,从此之后向大齐称臣纳贡,大齐则在我们国内开设商站并派军驻扎。”

    “二十二年前灭里脱脱联合西域诸国进攻大齐,国主曾言‘吾与大齐皆华夏也,岂可相助番夷?’于是我们九陈国作为西域桥头堡给大齐提供了大量的粮草军械等物,不到三年,大齐反攻西域,需要我们继续提供粮草支援,可我们这种小国哪里还扣的出多余的粮食,我们的国民也是要吃饭的啊。”

    “国主把我国的难处告诉了当时负责驻扎商站的将军郗恢,结果那郗恢居然……居然趁着夜色率军偷袭了皇宫,打开城门把齐军放了进来,把我们……把我国上上下下洗劫一空。”

    “城郭化成火海,家园变成了炼狱。父亲被郗恢背后一刀砍掉了脑袋,我被将军亲卫也就是后来人们口中的刻刀张趁乱抱了出来,直到现在我每晚都能听见那喊杀声、惨叫声……看见房屋被火烧塌、百姓的人头被筑成了京观……乱兵们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挨家挨户地搜刮着各种值钱物件。”

    怪不得前日里自己从后背拍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左僧伽紧握着手里的瓷观音继续说道:“我和师父一路辗转漂泊最后在青云山遇到了方丈山寂,他听说了我们的遭遇后便带我们学佛,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因果和来世,师父更是毁家供佛几乎把所有的财物都捐给了法庆寺。”

    “前几个月我们接到了方丈要为佛祖重塑金身的消息,我和师父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如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如意本是西域宛国人,城破国亡后被人几经贩卖,她的左眼也是那个时候被打瞎的,后来不知是哪个剑客扫平了那一带的人牙子,如意才得以逃出升天。”

    云素娥突然在不远处打了个喷嚏,有些奇怪的揉了揉揉鼻子,心想莫非是昨晚趴在桌子上睡觉着凉了?可那沈云的外套盖着还挺暖和的……

    没人去管云素娥的胡思乱想,牛玄爽带着军士已经把石佛搬离了视线,沈云说道:“后来呢?”

    左僧伽抹了把脸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沈解元,我有些预感今日之后恐怕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了,和你说这么多只是希望还有人能记住我,记住九陈国,我…我还有一事相求……”

    沈云站直了身子抱拳道:“在下乃是一介儒生,从不信鬼神命运,今日贼人已成瓮中之鳖,此番我等十拿九稳。左兄想必是这几日食宿不定,才会胡思乱想。”

    左僧伽摇了摇头:“就像月亮会让大海潮起潮落,漫天诸佛也会决定凡人的潮汐。这些年我的长兄一直音讯全无,若沈解元有缘遇到……”

    不等左僧伽说完沈云打断道:“今日事后我们可一同去寻,凡人也可以做自己的月亮,命运的潮汐击不垮海岸的意志。”

    左僧伽没有再和沈云抬杠,摩挲着瓷观音说道:“我和师父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如意,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我也渐渐有些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儿,直到某日我带着如意上法庆寺祈福,山寂看到了如意的生辰八字便说她与佛有缘,选她做了明妃。”

    “从那之后我便对如意日思夜想,做了这尊瓷观音,谁料师父看到后勃然大怒,斥责我说‘佛岂可有凡人相?’要砸了观音,被我拼死护住了。师父一怒之下拎着酒壶一个人走了,结果遇上天降大雨,等到第二天我和如意找到他时已咽气多时。我去庙里想讨要工钱安葬师父,结果山寂说师父早已把工钱捐给了庙里,断然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我又遇上了官至安北将军的郗恢这才知道当初他纵兵劫掠是因为赵颖的军队已经断粮数日即将哗变,赵颖灭了九陈国够对外宣称我们是化外蛮夷藩国不习王化,所以故意不供应粮草,导致延误战机,这才率兵进攻。哼!当真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所以你便开始怀疑山寂所说的因果报应,开始怀疑起了今生和来世。”沈云给左僧伽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这时淳于师手下的一个军士从远处跑来对牛玄爽说道:“密道的另一头直通后山的白龙泉,幸好此处被这大石佛拦住,不然全让贼人跑了!”

    想到某件事的沈云听后心里一惊,“莫非是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