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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寒冬夜里安静的府衙在马义带人回来后变得热闹非凡,马义指挥着公人们把黄宇和他手下的打手分别关押,又亲自带着沈云三人去面见赵知府。

    几人穿房过屋来到了早上才来过的后衙,赵知府正在屋内来回走动,眉头紧皱显得很是不安。

    马义上前一步抱拳道:“知府大人,属下已经将沈解元和黄宇等一干人带回了衙门,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定夺。”

    赵知府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马义道:“你速速带人查封城南黄宇手下的赌场、青楼,城北的别院也别放过,事已至此我们双方都再无退路可言,这次本府定要将这盘踞长宁府的恶兽彻底铲除!”

    马义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我们手底下的人可能不够,还要分出人来看押黄宇等人,着实是有些捉襟见肘。”

    赵知府揉了揉胖脸上的太阳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回房间,不一会儿带着一封书信和一块令牌交给马义道:“辛苦你去城防军营走一遭,把这交给安将军,让他派兵去城北吧,你派两个机灵点的跟着就行。”

    “可是本府的守军本就不多,把人调去了城北,这夜里的巡查守卫会不会出问题?”马义谨慎地问道。

    赵知府摆了摆手道:“一夜而已,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便是铲除黄宇之事,今夜的巡查便先放一放吧。”

    马义接过书信没有再耽搁,快步飞奔出了府衙大门。赵知府朝沈云看了一眼招手道:“贤侄先去屋里歇会儿,一会儿还少不了你们的鼎力支持。”说罢便留下来一个年轻差役陪着沈云等人进了后衙,自己带着剩下的差役往正厅走去,想来今夜长宁府的公人们注定难以入睡。

    沈云进了后衙后指着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对年轻差役道:“这位小哥,在下可否借纸笔一用?”

    知道对方是自家知府的座上宾,差役自然不敢怠慢,一边说着“解元爷您自便。”一边朝着砚台里又添了些水,主动帮沈云磨墨。

    云素娥凑了过来好奇道:“你要写什么?”

    沈云取过赵知府刚刚用过的毛笔蘸饱了墨道:“把今夜发生的事写下来,算是证词。”

    “你倒是主动。”云素娥大咧咧地往边上的交椅上一坐又说道:“不过这个老胖子还有两把刷子,我原以为又是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庸官。”

    沈云一边低头写着一边回答道:“能做到知府这种地方要员岂能只靠阿谀奉承?”

    前朝大梁灭东西陈后一改混乱的地区划分,并且为了防止各地政府拥兵自重,将天下九州拆成了十八州并重新命名,每个州下再设立九到十个府以进一步削弱州刺史的权力,各个府下再根据山川地貌风俗方言划分三到四个郡县,大者称郡,小者称县。

    大齐灭梁后承袭梁制,从太祖皇帝到当今圣上又进一步开疆拓土,把从东北关外到塞外草原,再从西域荒漠到南疆密林,甚至是远离陆地的岛屿都划入了大齐的版图,如今大齐满打满算已经有了四十个州,能在传统中原领土的明州当上知府自然要比那些边疆之地难得多。

    云素娥却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厉害?上一个知府不还是花钱买来的,我还听说石洲那边还有官逼民反的事情呢。”

    沈云停下笔叹气道:“我曾经也和老师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当时也是怒发冲冠义愤填膺,痛斥朝廷昏暗。”

    “他是怎么回答你的?”云素娥和沈云等人相处了好几个月,自然知道沈云这么说话必定还有下文。

    孙铃儿也往这边凑了凑道:“我倒也想听听你那老师的‘高见’。”最后两个字说的特别咬言砸字。

    沈云看了眼低头研墨的年轻差役,后者猜到沈云可能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放下了墨道了声‘告退’便退出了房间,还顺手帮忙把房门关上了。

    沈云放下笔道:“当今圣上自从起兵入京以来一直征战不息,而打仗便是这天下最耗费银钱之事,于是便有了各种苛捐杂税,可圣上很快就发现老百姓的税交的越来越多,可国库却越来越空。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呗。”云素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

    沈云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定道:“确实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来自于各地的豪强乡绅。”

    孙铃儿惊道:“那些地主老财?他们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沈云点头道:“在朝廷中,有他们的人当官,可以结党营私,对朝廷征税措施百般阻挠从中作梗,而在地方他们的亲朋故旧都是大地主大商人,有钱有势,占有广大土地,经营商业,可谓日进斗金。因为这些人朝堂之上有人当官,是他们的代言人甚至就是自己人,而在地方上,他们又是土豪劣绅大地主,有钱有人有势力。”

    “此外这些权贵在剥夺了农民的土地之后,居然把田税依然留在该农民头上,收税时,接着找那个失去土地的农民收税,农民没有钱就拿命赔偿。还有那些亲王、公主、外戚、宦官、以及我们这种中了举的读书人,都可以不用交税。”

    “地方官员大都是外省人来到这里,势单力孤,根本斗不过这些人。如果地方官想要强征税款,那么他的上司就会找他喝茶聊天,甚至他的仕途就会受到影响。长此以往,税收越来越少。从先帝那时起本来一年该征收一百两银子,这些地方缙绅开始只交七十两,拖欠三十两。后来发展到交五十两,拖欠五十两。那些拖欠的银两一拖就是好几年,死活就是不交。他们不是没钱,但能少交就少交,嘴上喊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做出来的事却是有家无国。”

    “先帝曾数次派钦差去各地收税,这些士绅就排着队去孔庙里哭,最后还把圣人排位给抬了出来,对他们来说,谁当皇帝无所谓。只要他们的私产仍然在,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而且从前朝开始这些士绅通过科举考试做官,已经深入到了整个朝廷官僚体系之中,朝廷离开他们就没法运转,已经强大到连朝廷都要怕他们三分的地步了。”

    “那就拿这些人没办法了吗?”孙铃儿低声道。

    “但当今圣上毕竟是马上天子,他从灵州带出来的是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大军队,他先拿明州拖欠税款的13157名缙绅,包括2171名乡绅和11346名生员全部抓起来,要求他们在两个月内必须将拖欠的钱粮补上,否则从重治罪,事实证明笔杆子是打不过枪杆子的。两个月后超过一半的人被剥夺功名、打板子,甚至革职、充军、抄家。”

    “那这些和他皇帝老儿卖官有什么关系?朝廷不是已经有钱了吗”云素娥追问道。

    沈云摇了摇头道:“如果圣上没有东征西讨那是足够的,我之前也说了,打起仗来那花钱真是如流水一般,年年征战只靠这些补交的税银根本不够。你们想想大齐境内哪种人最有钱?又是哪些人会去买官?”

    “做买卖的商人?”云素娥立马反应了过来。

    沈云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就拿博州巨贾钱家来说,先帝修建大运河如果没有他们的资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修完,但这些商人包括他们的孩子却受制于律法不能参加科举,最多只能去衙门里当个小吏,这显然是这些腰缠万贯的富商无法接受的。”

    “之前他们还能投靠当地的缙绅花钱买通一些关系,现在这些缙绅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那这些富商就只好再寻出路。正好遇上朝廷卖官,这些商人自然趋之若鹜。”

    云素娥怒道:“那朝廷为了钱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了吗?像这里之前的那个黄知府,要不是惹到了我说不定现在还在这里作威作福!”

    沈云看着云素娥道:“你猜猜当初这些买管的人现在还有多少在任上的?”

    “我又不做官我哪知道?”云素娥先朝沈云白了一眼又继续说道:“起码还有一大半吧。”

    见沈云摇头云素娥又猜道:“那一小半总有吧。”

    见沈云继续摇头,云素娥停顿了一下说道:“总不至于全没了吧。”

    沈云答道:“不错,都被革职抄家了,这些人花了大笔的银子买官自然会想着捞个够本,所以各个都是贪污受贿,朝廷等他们贪得差不多了便派六扇门去查贪腐,自然是一抓一个准。”

    孙铃儿瞪大了眼睛道:“还能这样?这不就是杀年猪?”

    沈云回答道:“谁说不是呢,朝廷为了防止民变往往在把这些官员抄家之后还会把一半以上的赃款拿出来重新还给百姓,居然最后还能博了个好名声。”

    “那最后老百姓不还是要被盘剥?”孙铃儿接口道。

    沈云叹气道:“我当时听说后向老师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老师没有回答只是问我道:‘那子卿你有什么办法掏出这么多的银子?昔日草原霸主灭里脱脱可是一路烧杀抢掠打到了京城脚下,不拿银子去打仗难道留着赔款进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