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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酒桌

    将痕、商绍与两名近侍,按计划乘马车前往,前期由于路况不佳导致的颠簸令将痕十分难受,决定改乘马,过了边境线再转马车。

    畔徉,落影国最繁盛的贸易中心之一。相比起自己的封地伊萨,将痕所看到的畔徉,每一条道路上都有人影,每一个过往村庄都有漆成彩色的木房。

    在霓虹城,五彩的卵石铺成街道,艺术广场上有手影表演、魔术表演、滑稽表演、速写画家,孩子们簇拥着庞然巨兽拉着的马戏车队正播撒着欢呼和飞吻,准备去下一个城市巡演,那些挂着彩色飘带的一个一个小摊,小贩们热情洋溢的叫卖着水果和手工艺品,有些商品甚至是一国王子在王城都未曾见过的。

    城市内远方的山崖高处,能望到一座恢弘的巨大教堂,反射金色阳光的五彩琉璃和白色的塔尖,那是将痕平生所见过的最高建筑,相传那里供奉着全部十六位人类神明。其余时刻,比伊萨那座市政厅高出四五层的高大建筑则比比皆是。

    “大开眼界。”将痕四人在畔徉的霓虹城游历半小时后,将痕说出第一句话。除了商绍一如往常的平静,将痕与两个侍卫脸上挂着难掩的喜悦之色。

    在一座有着上下双层观景木头栈道的棕木色城市旅店,四人订好了房间,在酒店一楼大厅欣赏了一场火热的歌舞演出。演出者的皮肤略带棕褐色,身着彩色的纱布和挂着淡金色装饰的服装,显然他们不是内陆国家的人,而是来自于西部沙漠诸国中的艺术家。两位演奏者在椅子上忘我奏起乌德琴和奈依笛,舞台之上,年轻的男歌手用手指敲击铃鼓,一边歌唱,一边展露琴瑟和鸣带来的喜悦笑容,而女舞者则在舞台中间纷飞旋转,她的肢体优美的伸展到了一个个常人无法延伸的角度。喝醉的旅人们用酒杯敲击着木桌,毫无节奏感的将欢呼声和噪声胡乱塞进演奏中。将痕饶有兴致的看完了他们的表演,报以诚挚的鼓掌。

    “给爵士写的信函上标明了,拜访的具体时间是明天中午。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自由漫步,然后早些回房休息。”商绍说。

    将痕刚刚在城市中经过那些秘宝当铺、魔法商铺和铁匠铺,十分想进去看个究竟,而商绍则早早的盯上了一家书店:落影国境内最大的书店、教堂、酒市皆在霓虹城,商绍此来,早对传闻中的最大书店心心念念,拒绝了一名侍卫的陪同,辞别将痕后便立刻奔赴书店而去。

    将痕则与两个侍卫计划,先去魔法商铺,再去铁匠铺,再去秘宝当铺,最后酒市去便返程,便重新踏上了热闹的城市街道。

    走进魔法商铺,将痕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法术用具,在玻璃橱窗中,用金属锁扣牢牢扣住的各色魔法书,货架上摆着镶嵌着各种宝石、骨头和羽毛的节杖,他们的基底材质也千奇百怪,木头,金属,说不上来的白色硬质物,像蓝色玻璃般的透明物体……

    正对入口的走廊尽头,是一个硕大的练习间,两个法师各自对着面前的反魔法凝胶包裹着的人形标靶练习魔法,一人穿着珍珠色的华丽袍子,背上还绣着秘法学院的徽记,绚丽的细小光束从他五指上汇集,凝结成手腕粗细的魔法光束,将标靶推着后退了六七米。

    看着那个秘法学院的徽记,将痕此刻想起的是一位故人,但很快就被炫目的魔法拉回了思绪。

    另一位看起来是个异邦的流浪法师,他穿着起球的深色粗麻袍,火焰像飞起的蛇一样呼呼在他两手间飞速盘旋,随着一只手向前,那火蛇沿着弧线轨迹飞出,猛烈的轰击在标靶上又迅速凝结成球,继续在空中做着高速环形运动,猛然从天而降,在标靶的身上轰炸出了一场足有半径5米的爆炸。在跳跃的火光中,将痕看到了那夜士兵们恐惧的脸,还有恶魔喷射出火光的血口,脸上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匆匆离去了。

    随后的半小时里,将痕面对他平日最为热爱的各色精美兵器,和那些标着天价、写着繁琐购买程序的神奇秘宝,都有些漫不经心,兴致大失了。

    最后,在霓虹城出了名的酒会之中,三人经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内一间寻常小屋,门顶的牌子上写着“酒桌”,门上虽然挂着“非会员禁止入内”的木牌,但是门倌已经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将痕他们毫无阻碍的走了进来。

    三人都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肥硕如猪的富商,嗜酒的流浪汉,衣着华丽的贵族,失意的农妇,各色人等在这硕大的宴厅里喝到天昏地暗,七倒八歪,或躺在绸子地铺里,或坐在红丝绒椅上,或栽进水池中,含糊不清的话语和呻吟声、大笑声、乐队演奏的音乐声、哭声、高声呼喊的刺耳醉话,还有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三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鼻子还是堵耳朵。席间,还有无数容颜姣好的年轻侍者,不断往金灿灿的杯盘的间隙中摆上精美食物和上等佳酿,擦拭被打翻的食物和呕吐物。

    将痕只感觉天旋地转,想立刻逃跑到有新鲜空气的地方,转身时一瞥,瞥到了在醉得红扑扑的醉汉之中,端坐着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白皙英俊的青年,他穿着华丽的异邦服饰,全身挂满了黄金宝石首饰,他在人群之中和将痕彼此对视到了一起,便伸手招呼将痕过来坐下。

    将痕用手帕捂着鼻子,穿过那些满地打滚的醉汉当中,来到青年人面前盘腿而坐。

    “欢迎你,我年轻的王子。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宴会,这里24小时,全年无休。”

    “你知道我?你是谁?”将痕把手帕拿了下来。

    “当然知道,每一个有酒和宴会的地方,我无所不知。我是谁?我可以是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可以有一千万张面孔。无论我是什么样子,但不变的是我永远都在宴会当中。”

    “你的话把我弄糊涂了。”

    “这不重要。”青年不知从何处忽然掏出了一只银质高脚杯和一只银色酒壶,“你一定有些苦恼吧,我们边喝边聊。”青年斟满了酒,将水杯递给将痕,身后将痕的两个侍卫也被宴会的酒侍递上了一人一只杯子,并被斟上了酒。

    将痕把酒杯举到近前,用鼻子嗅了嗅。“放心吧,它只是单纯的酒,没放别的东西。”青年

    将那壶里的酒又斟给自己一杯,一仰头便将之饮尽。

    将痕疑惑的挑了一下眉,也学着那男青年的样子将杯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好酒!将痕虽然没有说出声来,那炽热的甘醇,越过这间厅堂,越过城市,越过广袤大地,将他从无垠深空抛向云端。

    将痕定了定,青年继续在给将痕的酒杯里添酒,“我是来拜访领主的,有一些经济上的问题,要向他请教。”

    “啊呀呀。可怜的王子。人世就是如此这般?连你也未能免俗。需要为钱而奔波,我们劳而所得,我们搜刮的,我们用被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交换,整个人类社会就是为‘货币’而服务。”

    “你在说什么啊,难道打仗也是为了货币服务吗?光是打仗这一件事,会花掉所有的钱。”又一杯,酒的杀伤力不小,将痕的白皙脸蛋已经泛红。

    “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则是经济的延伸。你看到了战争所耗费的金钱,没有看到战争之后的利益洗牌。你要为了钱而奔走,而这钱却不是用于享受。我每日沉湎于这样的享受,也带给别人这样的享受,但只是我以超越于金钱价值的事物换取的。瞧啊,宏观的看,这样的社会都是由一条条可悲的线,串联起这样巨大的可悲之网。”

    青年盯着手中握着的酒杯,不知将痕是不是看花眼了,两人的酒杯中似乎凭空出现了酒水,将痕与青年碰杯,再次一饮而尽。“不为你口中这些可悲的事,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你说,我们难道什么也不干,只是每天坐在这喝酒吗?”

    “这宴会,只将你从这可悲的现世中剥离出片刻来了。战争,货币,爱情,延续,土地,珍宝,这一切终将归于虚无,我们以为自己拥有一切,却对滑向虚无的事实什么都做不到。在一切跌入虚无之前,我们能抓住的是这短暂的快乐啊,如果这快乐只有一夜,那么我们就沉湎在无数个这样的一夜中吧。”青年再与将痕碰杯。

    “你说的可能有点道理,”将痕的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朦胧的眼光中,他眼前的美少年,忽然变成一个豪爽大笑的大肚子富商,又变成了一个贵妇人,又变成了一只抽着烟斗的马。“我们先快乐一夜吧。”将痕傻笑起来,他已经完全被酒精俘虏,失去了自我意识。

    “殿下,殿下,快醒醒!!”

    两个侍卫摇醒了将痕。将痕感觉脑袋像是被马狠狠的蹬了一脚,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醒来。

    “几点了?”将痕无力的问道。

    “9点了,殿下,该回去歇息了。我们明天还要去拜访昭衍爵士呢。”

    将痕左看右看,刚才的美少年不见了踪影。“人呢?”

    “什么人?”

    “给我倒酒的人啊。”

    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没有人给您倒酒,您拉着我们进来,在桌边坐下,然后就点了一壶酒,自己干喝,让我们也喝,我们各自喝了一杯。我们看您喝太多,劝您停下,您不肯听,就醉倒了。”

    将痕已经把问号画在脸上了。

    “您一定是喝醉了,我们该回去休息了。”侍卫扶着将痕走出宴会厅,他回头再次确认过,那高悬的“酒桌”牌子和“非会员禁止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