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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迷惘不可知

    当将痕从洛达省返回自己的城堡时,仿佛刚刚从无尽噩梦中挣扎出来,一落地便感到无比的安心;看见商绍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亦令他倍感亲切。

    商绍是个能力非凡的管家,将痕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来时,将痕没有发现似乎过往的行人变多了,马夫悄悄告诉将痕,最近伊萨来了很多人,他们全都是从白河省和畔徉来往的生意人。几座城市和村镇的酒馆一时间准备不及,夜夜爆满,新来的旅客都没有房间住。看来,路已经修好了。

    另一方面,去年生产的果酒也已经销售一空,市政厅的官员们乐开了花——那个弥的确是个能说会道的精明商人,那些果酿酒,明明不是那么值钱的东西,在他手上,价格恐怕要比市场价翻个两倍三倍。接下来,农业部的官员们计划扩大农田,鼓励浆果种植,但前提依然是保证粮食的产量。

    他们已经开始认可将痕这个新领主了。虽然将痕只是一个甩手掌柜,但是有两件事是能够确认的:第一,将痕的确是想做点什么;第二,或许这位公子哥毫无治理能力,但是他总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幸好,他有充足的人脉,能够吸引到专业的人。某种角度上来讲,他的无所作为未必是一件坏事,如果拉投资、搞建设、寻求酿酒师、销售都是由将痕亲力亲为,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作为一个地方领主的将痕是有些开心的。但是作为一个冒险者,将痕却陷入了无边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冒险生涯还能否继续下去了,这样是否还有意义。

    或许,他真的应该收收心,不再去做什么冒险、当大英雄的千秋美梦。

    在伊萨兴建起的三座酒坊,腾给了缚龙一间单独的房间。不仅作为缚龙可以活跃居住的地方,也成为了缚龙固定的酿酒场所,先前缚龙购买的制酒设备,一直都堆在将痕城堡的地下酒窖中,现在,一点一点都被陆续搬进了酒坊。

    那把在雾墟中找到的手杖,将痕不敢久留在身边,通过商绍联系到精通此道的专家,一个名叫悠悬的宫廷魔法师。她不仅是个变化系法师,更是个恶魔学者,这世界上曾经降临的恶魔,大大小小几百种,几十年如一日,她一直在网罗记录。人们常说,悠悬是个对恶魔痴迷的变态女人,如果有恶魔愿意娶她,她会毫不犹豫的委身下嫁。

    但是那些人基本还是凭借刻板印象判断得出的结论。悠悬是个秘法学院毕业的女法师,她与王国祭司熙恩一样,都是孤逝外公、分院院长的得意弟子。悠悬是个真正的强迫症:她的执着只是放在一件事上,当她开始对搜集恶魔图鉴这件事感兴趣时,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全部,除此之外,生活、收入、婚姻,对于她都是可有可无的,刚毕业的前十年,她因此穷困潦倒。一直到了现在,已经四十岁了,情感上还是一片空白,恐怕也没人会喜欢她这样的一个工作狂老姑娘。

    幸好,长将痕二十岁的一位表姐,也是夏荷郡主的妈妈,作为落影国的王室,收留了悠悬,悠悬因此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居所,能够更加专注于眼下的工作。

    托专人将手杖带给悠悬后的一周,将痕收到了悠悬的回信。

    一开始信件内容还十分规矩,但是越到后面就越发语无伦次,不知是因为过于兴奋还是对于收到的那柄手杖过于惊惶,但大致意思还是能明白:那柄手杖中封印的,是被称为五大魔族之一的“增殖魔”。增殖魔过于危险,而且没有理性,在第一纪元前被初代魔帝作为生物兵器使用;而后续的魔帝,不懂得如何像初代魔帝那样操纵增殖魔,因此下令将增殖魔灭绝。这随手得来的手杖中封印着一只大龄增殖魔,使悠悬倍感意外。

    如此,手杖便被托付给了悠悬,也留在了表姐和表姐夫所管辖的缨盔省。

    平静的生活渡过了数日。将痕前往寂静森林,欲探寻师父的踪迹,却意外邂逅的“小黑”,虽然不再见面就出刀攻击,但得益于绝明省和被影怪袭击的经历,将痕仍对“黑色的透明人影”这一形象心有余悸。

    “小黑?老师,他回来了吗?”

    小黑无法说话,只是发出飓风般的嗖嗖声,然后点了点头,又伸出一截像是胳膊形状的黑影,指向了师父家的位置。

    自绝明省归来,将痕便对自己的正义观产生了偏离;经历了掠夺协会一役之后,三头领的话如一把尖刀插在了他的心脏上,时不时的会隐隐作痛。

    “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逞英雄。”

    如果将痕他们没有去到那座小镇,没有见到三头领,那几百条人命仍然在世,

    想着这些事,将痕的步伐便愈发沉重,靠近陵狩家时,窸窸窣窣的磨刀声便愈发清晰了——将痕抬眼远望,陵狩正坐在家门口,用砂轮磨一把生锈的古剑。

    “老师。”

    “你来了。我听说你去了趟泅夏国边境,怎么样,旅途顺利吗?”

    “老师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将痕心中虽然这样想,但并没有说出口。“挺好的。和当地强盗发生了点摩擦,但至少没有丢胳膊少耳朵。”

    “和盗贼作战对于你当然不在话下,暗处射来的冷箭和脚下的陷阱或许对你才是致命的。”

    “您说的是。”将痕确实被陷阱和暗箭暗算过,吃了不少亏。

    “那…………老师,您的旅途怎么样,那个,那个黔魔,成功被处理掉了吗?”

    “走了一些远路,去了一趟黑火山,那个东西被顺着火山口扔下去了。”

    “还真是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将痕心中又想,但依然没有说出口。

    陵狩静静地踏着脚踏板,飞速旋转的砂轮把锈铁磨得呲呲作响,将痕就蹲在一旁,看着砂轮发愣。他腰间悬着的裂影刀,这一次本来是打算还给陵狩的,但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将痕。”

    “啊?是。”将痕被从发愣中打断。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你没听说过也没见过的事物,你在旅途中见识得越多,你在对付各种环境、各种对手的时候会越来越得心应手。世界上还有许多未知的力量等待发现和记载,有一些人类的家族血统中甚至流淌着超越认知的能力,不是魔法也不是精神力,但他们就是能够施展出来。

    我从十几岁就离家游历,一直在刀尖上行走,邪恶的法师团体;体型像小山一样的恶魔;一个少女的布玩偶里封印着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黑暗生物;触摸后,整个世界重力倒转的奇异山洞,这些我都经历过,它们从没有写在任何文献或传记里,但我就是遇到了。

    你看着,或许在未来,你遇到的魔兽或者恶魔,就是前人所从未发现的,你会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创造历史的第一人。”

    将痕的目光还是渐渐失了神,抿起了嘴唇,思绪在想着别的事。

    “老师,我接下来要问的事……这么多年,您一直对付恶魔,偶然遇到一些不平之事,也会拔剑襄助。您的正义信念,您对正义的看法,是否动摇过?”

    陵狩抬起头,那锐利的红色眼珠和三道脸颊上的灰色疤痕郑重地对着将痕。

    “你可以说说看,你对正义的理解是什么样的,不必局促,想什么就说什么。”

    将痕一时间被问住了,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如果我看到不公平的事,就无法坐视不理。壮年男人欺负老人,大孩子欺负小孩子,溃兵劫掠平民,我会下意识的想出面阻止。”将痕如此回答,不知道这种问题是否有个标准答案,他只是想到这了,便说了出来。

    “有一天你走进一座渔村,渔村中的青年每日对村庄中的老人百般辱骂,拳脚相向,你看着十分残忍,渔村中的人也难以直视那样的暴行。这时候,你会怎么做?”

    “制止他,警告他,不要再打老人。”

    “如果你向村民问清了事情的原委,这位老人年轻时是一位残忍的地主,他逼迫那个年轻人的父亲冒着暴风雨远洋捕鱼,害得他死在那场风暴里;他的母亲上门讨说法,却被地主殴打并羞辱,导致他的母亲自杀。后来一场大火夺走了他的产业,地主沦落为平民,这个长大了的孤儿才会有此行为。这时候,你认为,谁才是正义的呢?”

    “这……青年的行为固然不妥,但老人亦有可恨之处。”

    “你从树林中救下了一个被捕兽夹夹住的可怜女人。女人十分感激你的行为,邀请你到她家去,你饥肠辘辘,接受了她的好意,发现她是一名贵族的女儿,贵族在女儿的央求下,下令出动数千名士兵,把领地上的所有猎户和他们的家人全部抓起来,送进监狱,囚禁至死。你觉得,你是否贯彻了自己的正义?”

    “我会尝试劝阻贵族,让他不要对猎户出手。”

    “好。你去求贵族和她的女儿,贵族表示,你敢劝阻,必然连你一同关进监狱,关到饿死为止。你又如何做?”

    “我会去对付守卫,阻止他们抓捕猎户,不惜为此动武。”

    “当你成功救下了那些猎户,使他们免于被捕,转眼,他们,连同你都被全境通缉和追捕。没有家,没有积蓄,没有人脉,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逃亡之中,进而对你唾口大骂。你接下来又要怎么做,突破千人防卫的贵族官邸,去杀了那名贵族吗?”

    “我……”将痕虽然很想说,我想孤身突破壁垒、杀了贵族,但是很显然这不现实,这样说也过于幼稚。

    “一个通缉犯,在当地四处作乱,截杀路人,罪无可赦。你接了赏金的任务,追捕通缉犯,到达他家时,发现他将劫掠的物资变卖,独自供养和照顾十几个无亲无故、没有儿女的孤寡老人。那么,杀了这个通缉犯,老人们一定会死;不杀通缉犯,更多路人就要遭遇毒手。这个时候,杀了他是正义的,还是不杀他是正义的?”

    将痕沉默了。

    他想着,我会劝阻通缉犯继续犯罪,主动供养那群老人到死。一旦剥离他这个王子的身份,现在他只是一名吃了上顿就要找下顿的赏金猎人,他无能为力。

    “您的结论呢。”将痕萎靡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为弱者而挥剑,为正义而思考。”

    陵狩用水清洗了剑身,又用抹布吸干了水,利剑光亮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