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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流亡者

    当陵狩向将痕问出那三个问题后,将痕便从老师的眼神中隐隐猜到,这些事,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

    从陵狩家返回时,将痕对“正义”的理解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加迷乱。但是他夯实了一个信念——或许根本没有固定解法和最优解,他的正义感、他对正义的看法,需要靠时间来寻找,他此刻不能沉湎于一个偏执想法的死循环里。

    怀着一个领主对于治下领域的好奇心,将痕乔装打扮,白天偷偷潜入小镇酒馆,考察旅客情况。果然如马夫所言,去年春天将痕刚刚到伊萨的时候,酒馆总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中午晚上才有几个客人;现在,非吃饭时间也都坐着三五桌客人。

    将痕起初只点了一大杯酒,在酒馆侍者的热情推荐下,点了一杯本地特产的“阳光果酒”,慢慢喝,一直喝到了中午,该是顾客盈门的时候,酒馆老板有意请将痕把饭桌让出来,将痕则偷偷揭下伪装,老板一眼认出了这位年轻的领主,便示意对方不要声张,又点了些吃的。

    因为外来商贩的原因,酒馆里罕见的出现了沙丁鱼,后厨不会烹调,只是用酱炖煮,客人越来越多,将痕的桌子上逐渐坐下了三个互相不认识的旅客,一个是外国游客,一个是旅商,一个冒险者,酒酣耳热之际,三个不认识的人开始攀谈,将痕也饶有兴趣的听着。

    “你们不知道?泅夏国啊,又发生政变了。王位才坐了十几年啊,国王一死,王后除了搞搞宫廷斗争什么也不会,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这不,就前几天的事,王室又换人了。”

    “唉。泅夏国那个地方,阴谋之国,政变之国,乱伦之国,内斗之王,外战和谁打都是平手。不过不是靠着海,富得流油,这国家早就该亡了。上一个国王不也是靠着政变,从贵族翻身做王了嘛。你要是告诉我,过两天,新国王又被弄下去了,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几个人哈哈哈一笑,将痕付了款,告别了同桌的三个食客,回到了城堡里,晚上和次日,又去了两家不同的旅店,虽然被在场将痕雇佣的吟游诗人们一眼认出,但在将痕的示意下,吟游诗人也只是一如往常的演出和休息。

    酿造和打铁之余,缚龙发现了一项新的爱好:那就是去河边钓鱼,因为外来旅客多了,钓鱼的人也多了,缚龙社交达人属性发作,耳濡目染,开始学钓鱼,还邀请将痕一起去河边垂钓;将痕一直没什么静坐的心思,听了几天大陆上的狗屁倒灶的破事,骑上夜王子,在河边行走,很快发现了缚龙,戴着一顶滑稽的大草帽。

    “缚……”

    刚要打招呼,缚龙比了一个“嘘”制止了将痕,又指了指鱼钩。

    “马上就要上钩了。”说完,缚龙贼眉鼠眼的开始对着鱼钩较劲,一阵轻快的水花,鱼飞也似的游走了。

    “哎,又跑了。”

    将痕走上前,坐在缚龙旁边。“这东西有那么有意思吗,一坐坐两天。”

    “有啊。回头我要是钓上来几条鲈鱼,让胖厨师大叔做了,咱们一块吃。”

    将痕与缚龙都不说话了,专心致志的盯着水下的动静。

    浮木?鳄鱼?

    将痕的目光迅速被一截漂流的黑色物体所吸引。

    “那是个……人吗?”

    顺着将痕抬头看去的方向,缚龙也敏锐地发现那异常的漂浮物,正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缓缓漂来;眼看鱼要咬钩,匆匆丢下手头的活计,快速游向对岸,两人全身都被河水浸透,才把那个“漂浮物”救上岸来。

    是个少年。骨瘦如柴,衣着破烂,身上带着一股鱼腥味,但是面孔却十分精致,像是儿童绘本的插画一样。

    “还有气息,还活着。”缚龙贴着少年的胸脯,听到了虚弱的心跳声。

    “把他放我马背上吧,我驮他回城堡。”

    “骑马哪来得及啊。”缚龙忽然聚精会神,凝视水面,随着水中潮漩涌动,奇异的蓝色野兽静静立于河面之上,将痕瞪大眼珠,张大了嘴巴,缚龙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把少年搀起,“别愣着了,搭把手啊。”将痕这才匆匆帮忙,把少年扶到了缚龙的背上,然后卸在蓝麒麟的背上。

    “这次是救人,拜托了,能跑多快跑多快。”

    “我知道了。”

    还未等缚龙说出城堡的坐标,蓝麒麟便一跃消失于河水中。

    “那,那,那……”

    “我的坐骑,隔壁大陆进口的。走吧,咱们也赶紧回去看看吧。”两个大男人一齐骑上夜王子,缚龙一上夜王子的身,它便十分不愉快,立刻蹲伏下身子不肯走动。

    “算了算了。御马岂是谁都能骑的。”缚龙这个话里的酸溜溜完全是说给马听的。无奈,将痕骑马先行,缚龙使劲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戴上草帽,转身收拾渔具,湿漉漉的大步走了。

    那被救下的幸存少年被安置于城堡的客房中,一夜不醒,并且高烧不止;将痕白日里去市政厅议事,夜京与孤逝往城堡中探望,从城堡侍卫口中得知,救下了一个在河里漂着的家伙,一进入客房,孤逝却被裁缝拉住——您来得正是时候。

    孤逝用祭霜术凝结出了几块坚冰,按照裁缝的指示,几位女仆将冰块塞在少年的身体各处,采取物理降温。

    “他不会是染了瘟疫吧?”祭雨看着他烧的痛苦的样子,不由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不是瘟疫,不会传染。寻常的医疗手段和治疗魔法很难起效,只能借用炼金药剂了。只要调配材料正确,喝下应该立刻见效。”裁缝打开一本笔记,翻了几页后,迅速扯下了其中一页。

    “去嘱咐一个侍卫进城吧。伊萨全境的炼金魔药店面只有三家,一打听就能知道。”

    “要不,我去一趟也行,反正我现在没事。”祭雨悠闲地倚在门口。

    “让殿下的朋友去跑腿恐怕过于无礼了。”

    “有什么关系,来吧,把笔记给我,我骑马去骑马回来。”祭雨说罢,便走上前去,接过裁缝的一页笔记。

    “熬煮药剂应当保持在十分钟,一分钟也不能少,否则药力不足。多哪怕半分钟,药力也会过度。”

    “好好,十分钟不多不少。在这等会吧你,我马上回来。”祭雨冲着孤逝和裁缝分别摆了摆手,便骑马离开了城堡,四十分钟后方才返回。

    “怎么这么贵啊,明明都不是什么稀有材料。”祭雨闯进客房中,手中还握着一只温暖的玻璃小瓶。

    “伊萨的炼金店面少,本地生产的炼金材料不多,原材料难以进货,多采取自家种植,因此会贵一些。”裁缝一边解释,一边接过小瓶,“管家商绍会为您垫付的钱买单的。”

    “这倒不必了,我的零花还是满充裕的。”祭雨摆摆手,静静坐在一旁观看裁缝与女仆为这昏迷的少年一勺一勺的喂下药剂,直到喝光为止,也不见有什么反应,连声咳嗽都没有,两个人无趣,祭雨便拉上孤逝去会客厅下棋。

    夜晚,来过城堡的人都走了,将痕换上了睡衣,刚刚睡下一小时,忽然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起身去看。“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站着厨师大叔和管家商绍,“殿下,您醒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那孩子醒了;坏消息是,他似乎神志不清,抱着女仆一直哭着喊妈妈。”商绍冷静地说明了眼下的情况,厨师大叔被叫醒是为了弄些吃的给那个少年,已经在炉子里了。将痕便快步走向那间客房。

    哭声大作。床上坐着的女仆被少年抱住了大腿,看得出来她很想起身给将痕行礼,被将痕拒绝了。

    少年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着那位冷艳的女仆之外,房间里站着几个奇形怪状的人——红头发红胡子的胖子,秃顶的男人,一个穿睡衣的男青年,一个脸冷得像连环杀人犯的西装老者。

    “这是哪啊。”少年啜泣着说话。

    “这是我家。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将痕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少年哭红的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我现在到哪了。”

    将痕疑惑的看看几位城堡下人,这小子好像真有点神智失常了。“呃……伊萨?”将痕不知道对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在问地名。

    “对不起。伊萨是哪啊。”

    “落影国中部。”将痕又回答。“你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吧,一定饿坏了。等会儿,给你做了热的汤和饼,你吃完了,赶快好好睡一觉。”趁着这个时候,商绍示意,被放开的女仆才匆匆从床上坐起,得以返回自己的卧室了。

    将痕刚说完,厨师便一路小跑着去厨房,熄了火,把汤和肉馅饼放在木质托盘上,拖着肥大的身躯一路小跑地返回了二楼,额头还出了汗。

    少年拿起勺子,盯着盘子中的食物,迟迟不肯动,厨师疑惑,这样好吃的东西,厨师自己都想立刻消灭掉,这孩子饿得骨瘦如柴,却在发愣,由此可见确实精神出现了问题。

    将痕却走上前去,接过少年手中的汤勺,舀了一勺汤喝,又掰下一块饼放在嘴里嚼,一直到咽下去。

    “我都吃了,你也赶快吃吧。放心,不会要你钱的。”

    “谢谢。”少年这才开始进食,不用刀叉与勺子,端起碗猛灌,大口嚼饼,嚼着嚼着,眼泪吧嗒吧嗒落进了汤碗里。

    “大人,您对我太好了。”

    狼吞虎咽过后,众人撤出走廊,让他休息,将痕和商绍悄悄走到了走廊中间。

    “这孩子,说话带着泅夏国北部口音,言谈里像是贵族子弟。”商绍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他神智一点也没失常。刚刚不吃东西,你看他饿成那个样子,不敢吃,在疑虑什么,我猜是怕下毒。”将痕的眼睛望向远方。“泅夏国政变的流亡者,我猜应该是。过几天,想办法问问清楚。走吧,咱们也去睡吧。”

    商绍找了个守卫来门口值夜,盯着那个少年。一夜过去了,少年鼾声阵阵,始终没有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