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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八节

    小小姨要走了,喊了好几天,也没见动静。倒是我妈大包小包买了一堆,生怕草原上缺这缺那。

    半夜三更小小姨晃醒我,好像让我陪她去乡下,我睡得迷迷糊糊烦躁得很,嘟囔两句翻个身又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在我妈的叫嚷声里,我渐渐清醒,猛然坐起。小小姨去乡下这事是好是坏暂且不论,我得先让我妈知道,她那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宝贝妹妹安然无恙。

    事情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我妈在得知小小姨去了乡下以后,只安稳了一刻钟,就又变得烦躁不堪。按我妈吩咐的,我得请假,我得开两个小时车陪着我妈去乡下找她妹妹才行。

    一路上,我妈一反常态,不断地催促我开快点。视野越来越开阔,经过弯道那里的大片林子,又窄了起来。这片林子你还记得吗?我们搬去市里之前,常偷偷跑来玩的地方。那时候林子里开了一个小卖铺,住着爷俩,儿子就叫做林子。别看铺子不大,土里土气的,稀奇玩意倒不少,引了周边不少孩子来凑热闹。其实那时候我俩也不太熟,就是这个领那个带的,论起来我俩好像有点八竿子打着的关系。

    林子他爹一个不起眼的干瘦老头,个头不高。半佝偻着身子,又没了半截,还赶不到林子的肩膀头子,远远看上去像“早衰”的半大孩子。却是个了不起的,老早就知道从外面大城市进货来卖,也收点山货卖出去。都说外来的上学难,不声不响地把林子送进我们学校读书,羡煞了旁人。

    你还记得你弟那时候整天揣两串大鼻涕,一吸溜就进去,过会子又坠得老长。他总像个跟屁虫似的,要死要活地跟着你,甩都甩不掉。那时候我们两家前后住着,大夏天的后院门一开,你爸你妈捎带你的那些话,我们听得真真的。没辙,那时候顾了田里的就顾不了怀里的。做家长的都恨不能老大把老二别裤腰带上。

    你就不的,你就非得反着来,趁你弟睡着把你弟绑在窗户棂子上,大门锁紧,吆三喝四地扭身进了林子家的小卖铺。你弟也是那不省心的,睡醒了用牙解开绳结,就往那林子里去了。天刚下黑,炕洞里的蛐蛐都忍不住出来“哼哧”两声。不是我们故意要听,实在是你爸打你那动静太大。发动所有人去找,一家一个手电筒照得林子亮如白昼,都不见你弟的身影,你妈身子瘫软得跟晕过去没两样,我又上前鼓了鼓劲,用膝盖顶住你妈的腰,要不光手扶根本不行,沉得坠手似有千斤。就在大家都觉得没啥盼头的时候,林子他爹扛着点东西“呼哧呼哧”地走了过来,你爸手电筒一照,定睛一看,好家伙,你弟睡得正香呢,还咂摸咂摸嘴。都说还得是林子他爹,就算是林子方方寸寸站满了老少爷们,都不如一个林子他爹好使。自此,你就好像长在了小卖铺的长凳上,你坐一头,你弟坐另一头。你嘴上说着嫌弃,一脸的不耐烦,眼睛却像裤腰带似的,把你弟牢牢拴在上面。

    你是不是也记不清你啥时候坐到柜台里面去的?说实话我也记不得了。我只想着我买洗发水那会子,你已经坐到里面去了。在那之前,我忽然被人起哄了,有点莫名其妙的,拿现如今的时髦话来说就是被炒cp了。电线杆上贴了广告,一男孩一女孩,不知哪个熊孩子撕了带到学校去。又不知哪个闲得不学习的非说这广告上的男孩像林子,女孩像我。就连林子刚进我们学校不小心掉进厕所被我救起并送回家这样过时的桥段都被他们翻起。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大冬天就因为我戴了个粉色的帽子带两个毛球,林子戴了个蓝色的帽子带两个毛球,前后脚一进教室就被起哄,就连那个被我们起名叫“凤凤”的数学老师都非得凑热闹,让我俩戴着上课不要摘,摘了有点可惜……还有你们这一群,我去买个盐、买个醋,就正常说句话递个钱也要被你们说说说,恼人得很!

    那时候听说来了一种好用的洗发水,隔壁班的长发女生用了,头发又顺又滑又有光泽。我被班里几个爱美又不认路的同学央求着,带她们去林子的小卖铺。就是那时候,你坐在柜台里面,都没人问你,你就自己在那说,说林子跟着他爹进货去了。她们几个都买到了洗发水,轮到我的时候你非说没有了,我明明看到那里还有好几瓶。我俩僵持半天,最后你妥协,我拿着洗发水像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喜不自胜。

    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洗头试效果,挤出来特别滑,就是不像她们说得起沫多,掉灰快,压根不起沫好像也不退灰。我气呼呼地去小卖铺找你,说你卖假货,被你怼了回去。当着他们几个的面,你拿过我手里那瓶洗发水,怼到我眼巴前,指着那几个字大声念道:弹力素。那天我说没了,是你非说这就是这就是,非买不可,不卖给你你都要打我了。我脸涨得通红,林子过来帮我解围,角落里有清晰的压不住的笑声传来,我记得很清楚,他穿了一个款式很新的牛仔外套,细长白皙的手指间夹了一支香烟。笑罢,他起身近前来,说了一句:你就是小七,看着也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想到这我浑身一激灵,我紧走几步追上我妈,想确认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你是不是也猜到了?那片林子尽头就是一片坟地,我妈现在大步向前走着,异常坚毅。不远处,小小姨穿一袭白衣坐在那里,似乎早已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我妈扳过小小姨的身子,仔细翻看着,头上有个伤口,不深却有点大。“他们家有人来过了?”能听得出我妈声音的颤栗。小小姨机械地点点头,又望向那块碑。我妈又一次掰过小小姨的身子:“跟你说过多少遍,这里不要来!不要来!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妈声音哽咽起来。小小姨眼神复了一丝光,倏忽间又失了神。她靠在我妈肩头,直愣愣地,像被谁抽走了魂。

    你猜的和我猜的是一样的,我现在才回过神来,这么多年我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坐在角落里嘲笑我,叫我小七的男孩,就是后来跟我小小姨一起私奔的那个男人。我该想到的,小七是小时候一个游僧送我的化名,说能增福免灾。我姥说不能在外面叫,被人听了去会减福。那时候,他就知道小七这个名字,可想而知他和我小小姨有多亲密。

    可惜,他俩再亲密,也抵不过命运弄人,无法陪我小小姨走完这一世。更可悲的是,他俩再亲密,被他们男方家承认了一时却污了一世。我妈告诉我我才知道,就在几年前,他们男方家不知哪个歹毒的突然污我小小姨,说是我小小姨命硬,把男方客死了,还冲去草原抢回了牌位,更不准小小姨回乡下上坟,见一次打一次。

    我心里堵得难受,看着斜倚在后座上的小小姨,我给李睿打去了电话,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说清楚,就被一把夺过了手机。

    小小姨昏睡了两天三夜,期间我妈非说小小姨中了邪,请了好几个神婆来家里,一通乱舞,收效甚微。这期间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总共来过五次,每次都带礼物。瞧见我妈剥蒜会立马冲上去接手,听见我爸要换水,二话不说冲下去一溜烟扛上来。嘿嘿,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犯嘀咕?正常啊,正常!我爸我妈这两天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异样。那天我妈站在阳台上目送这“不速”之客离开,一会看他,一会看看我,如此反复眼神都要拉丝了,悠悠地说:这么实在的小伙子这么明显,你不考虑考虑?

    我正喝茶呢,差点喷出来。我也是服了我爸妈了,光看见这“不速”之客殷勤干活之余对我微笑有加,却没发现人家那双眼睛时不时地往东南方那房间瞄,那里正躺着还未醒来的小小姨。

    你猜到这“不速”之客是谁了吗?猜不到下周去看你时告诉你。

    又来看你了。今天是鬼节,我妈一早嘱咐我下班就得回家,这个日子人是不能在外面瞎溜达的。因了你,我妈还是不放心,中午临出门又嘱咐一遍。今天的来访者状态不佳,在我的建议下,咨询提前结束。下班还早,偷溜出来买了满天星。既不会让我妈担心,又可以来看你,两全其美,我是不是很聪明?

    以前你对花没概念,更谈不上喜好。直到那一次,我们一起参加老五大姐的婚礼。老五说凌晨三点就得起,我俩就约好两点四十在我家大门口集合,然后我俩再腿着去老五家。老五又说得跟着车陪他大姐去市里化妆,我俩又一起上了车,临了,你又被拽了下来。老五还不忘调侃你:唉呀,丢不了。人家去化妆的你跟着干啥去?你还得爬树上去帮我栓鞭呢!

    结婚是大事,要准备的东西、事项也多,请来的人都各司其职,我们一路上更是快马加鞭,生怕误了时辰。老五大姐打了一路的电话,两个伴娘只跟来了一个,那个在市里理发店打工的伴娘,说好在市里化好妆碰头,却迟迟联系不上。一个简单的伴娘妆已经画好,新娘子的也已画好大半,对方才打来电话说,有事来不了了。老五大姐气得给新郎打电话一顿疯狂输出,最后还得寻思节骨眼上谁能顶上。司机摁喇叭催了,老五大姐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于是,老五大姐联系家里人,家里人又联系我爸妈,我就这么地在十六岁的年纪,坐在那里,四五个人围着我,对着我的脸又是涂又是抹,当了有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伴娘。

    有多慌乱,已经无法形容。下车那一刻,我整个人还是懵的。你拿着一串鞭,远远地看着我也是呆的。老五大姐把你叫过去,嘱咐你一会闹洞房的时候保护好我,把我“救”出去,你还是呆的。真到闹洞房的时候,我被挤得几乎踮起脚来,正害怕着呢,你从人缝里蹲着拽紧了我的手腕:我!是我!转身,往后挤!你努力从人群里站起来,用那只手用力扒拉着。

    冲出来的那一刻,我俩相视一笑,都长出一口气,又猛吸一口,宽阔地方连空气都是新鲜的。这时你才发现自己的手扎破了,我猛然想起老五大姐怕那群青年闹我,在我的袖子上别了别针。我忙抓起你的手,你打趣道:我又没闹你,你干嘛要扎我?我拍你一下,故意在你被扎的地方掐了一下:没正经!你将手抽回去,夸张地“嘶啦”着甩来甩去:我救你的,你居然恩将仇报!我挤眉弄眼地说:活该!从来没有化过妆,那会子急还没觉得,这会子只觉得整张脸被水泥糊住了,透不过气来。眼睛也干干的,眼眶周边痒得很!刚上手你就凑了过来:挺好看的!说完你又光速般地闪了回去,眼睛看向别处。我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沉吟一会,又近前来,一字一顿地:我说你真好看!你直勾勾地盯着我,脸肉眼可见地一点点变红。我手忙脚乱地推开你:用你说,我啥时候不好看了!唉呀,脸上涂成这样真难受,我得找地洗了去。你扔下一句“你等着”就跑了出去。

    趁着他们大人都在喝喜酒,你又偷骑了你爸的二八大杠,载着我直奔柳河而去。你还记得吗?你揣了你妈的香皂还有擦脸的和一块崭新的小毛巾。我就站在最大的那块石头那里撩水洗脸,那块石头中间有个窝,不怕掉下去。你非得从后面攥紧我的上衣下摆:这样安全些,你不是拍水嘛。你闲不住一会咳嗽两声,一会清清嗓子,一会又拨弄两下我的头发问道:你头上的小花是什么花?我说我不知道,你还不相信。隔天你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你去问了老五,老五又问了他大姐,那是满天星。你还说:你以后别剪短发了,就留长发吧,等哪天需要盘头的时候就不用戴假的了,可以戴更多的满天星。

    那以后,你最爱的花就变成了满天星。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的。你还记得那个为了高考加分,转学去大城市的男生吗?临走前给他写毕业赠言,我偷偷翻到前面看了你的,爱好那一栏别人都是爱打篮球、爱踢足球、爱听歌……只有你在那抓襟见肘的角落里,用蹩脚的小字写着:最爱的花是满天星。你猜那时候我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就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呗!

    满天星我带来了,我特意去陶瓷店买了一个天蓝色的花瓶,里面装了水,这样它们可以多陪你几天。花瓶是你喜欢的颜色。我还记得以前要上高中了,你妈我妈约着去市里买生活用品,你妈给你挑了个灰色的被罩,我妈给我挑了个粉红色的床单,我俩不约而同地摇头拒绝。我俩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颜色。当时你说的是:这个颜色好,我要这个。我说的是:老板,这个图案的有紫色的吗?老板说,这个款没有紫色,就连墙上挂的这个颜色也只剩这一套了。好在天蓝色我也很喜欢,好在我俩一个买被罩一个要床单,于是好好的一个四件套就被你妈我妈联合买了下来,顺便在老板店里分好了。不知道你的那一个枕头、一个被罩还有没有,我的我还一直用着。早就洗得泛白了,枕头拉链坏了换过一次,床单中间很薄了,我妈说快了,换个吧!我不舍得!

    我妈打电话来了,时间好快,早就过了下班点,天快黑了,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