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四节

    我和小小姨凑到台灯底下仔细对比两张照片，一会看着眉毛鼻子眼哪哪都像，一会又觉得哪哪都不太像。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鼓捣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想起来这张老照片是小舅升高中那年照的，这么多年过去小舅早就长开了。印象中小舅寄来的那张和女孩子的合照，在我妈去世后收拾屋子时也不知去向。我犹豫再三还是把现在这个小舅变成左撇子的事说了出来，小小姨立马反驳说小舅本来就有点左撇子，就是避免姥爷老让他学习好偷懒一直藏着掖着。我一沉吟愣是想不起来以前的小舅啥时候用过左手，只记得被狗撵得右手腕废了要我姥给他喂饭吃。我又给老三打了个电话，连老三都说小舅在网吧打游戏时可是左右开弓，左手虽不及右手灵活，却也溜得很。小小姨盯着手机照片良久，叹了口气：其他地方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这次回来客客气气的，有点怪。我想要是我姥和我姥爷还在就好了，自己的儿子一打眼就知道是不是货真价实。

    我俩决定试探试探小舅，在饭桌上我和小小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从小到大那些趣事糗事，现在的小舅倒也答得顺顺溜溜。这都难不倒？我俩一对视，小小姨心领神会发起个人战：那年你寄回来的照片上的女孩，你俩还在一块吗？小舅起身划开手机，来到我俩中间：差点忘了跟你们说，她现在是我们家的准媳妇。我这次本来要带她一起回来的，可是她怀孕不到三个月还不稳定，医生建议卧床休息。小小姨激动地抓住小舅的双臂：我要当姨妈了？你去上坟的时候跟咱爸、咱妈、咱姐说了没？小舅轻笑着扶住小小姨的手握起来，慢慢送小小姨坐下来：说了，说了，这样的好事必须得说，别急嘛！大家都很激动，话题瞬间就转到了孩子身上，有的在算孩子的预产期，有的在讨论孩子的性别，还有的甚至说是双胞胎也不一定……我不时细细打量忙于应答的小舅，如果他真是我的小舅，就算不是以前那个小舅，变得稳重、温文尔雅一些也不赖。

    小舅那边来电话催着他快些回去，说是小舅妈要住院保胎。拢共呆了不到五天，小舅就赶早班飞机走了。送小舅回来的小小姨有心事，我妈（小姨）特地洗了她爱吃的杨桃，她整个拿起来就要往嘴里塞。小小姨突然说她把房子的事跟小舅说了，小舅的反应有点奇怪，好像不知道有房子。可是他在下车之前，给了小小姨两张卡，密码是他的生日，一张卡里十万块，说是一张给我妈一张给小小姨，他远在天边顾不上家里，家里还得指着她们姐妹俩。当时小舅一直没回来，那五十万我姥做主分成三份，我妈占大头二十万，我小姨和小小姨各得十五万。房子和钥匙给了我妈，像我姥爷嘱咐我们一样，我姥嘱咐我妈：要是小舅还能回来就把房子给小舅，要是小舅回不来，这房子就是我妈她们姐妹三个的，要卖了分钱还是留着住她们姐仨商量着来。

    小小姨的病号还在等着她回去诊脉针灸，她也多呆不得，带着心事回去了，这事情搁下就再没人提起来。小舅一如往常寄信回来，除了报平安还会说说小舅妈和肚子里小宝宝的情况。我妈（小姨）又开始吩咐我每个月都把信拍照给小小姨发过去，我爸还心疼地摸摸我的头：好在现在有微信这玩意，啥都方便，不用像以前一样还得读信。小小姨每次都在收到信后，语音一句：啥年代了还写信？真老土！

    小舅带走了姥爷出院时拍的那张全家福，当时他站在姥爷屋里盯着墙上的照片看了许久。正赶上去市里买了一堆土特产的小小姨和我妈，大包小包地拎着进屋。“接一把，快点滴！”小小姨瞅一眼直愣愣的小舅，“看啥呀上面又没你！”我妈腾不出手来，拿脚碰了碰小小姨的脚后跟。“咋滴？还怕说呀？那上面确实没他呀，我说错了吗？”小舅轻笑着说：“没说错，确实没我。我想把这张照片带回去，留个念想。”我们家说话向来是半开玩笑半怼式的，小舅如今这温吞的表达方式，我们都特别扭。小小姨明明出的是拳，却打在了一堆棉花上，闪了个够呛。小小姨看着手拿照片走向自己屋的小舅，猛地拽了我妈和我一把几乎脸对着脸：我知道了，我知道怪在哪了，就怪在他这说话上，才出去几天啊，就跟人家学得“人模狗样”地，等下次回来，我非得给他改过来不行……我妈淘着痒痒的耳朵又拿脚踢了小小姨的小腿肚子一下：都离这么近了，你怎么还像个大喇叭似的？耳朵都快被你说没了。我看“人模狗样”挺好，你也跟着学学，省着整天张牙舞爪，大吆小喝。

    我以前也跟你说过了，好脾气的小姨自从成为我妈，这些年的脾气是越来越像我妈。我姥在时常说我妈是“嘴里一张老驴皮”，气急了还说过我妈长了“啄木鸟的嘴巴”，现在看我小姨这嘴皮子功夫至少得了我妈七八分真传。小小姨说不过小姨气得嗓子冒烟，要去院子里摘几片薄荷叶子含在嘴里好生津利咽。

    其实，小姨自从成为我妈也变了，都接受了，也没人觉得别扭。小舅也变了，怎么都觉得别扭了呢？是不是我们对小舅太过苛刻？还是因为小姨的变是变成了我妈--我们身边最熟悉的人，而小舅的变却不是，所以感觉陌生一些？你说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们每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道，平静得就像小舅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回来过一样。我们又暗暗含了一份希望，期盼着新的生命能给我们每个人一些继续前行的温暖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