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穿越生死拥抱你 » 第一章 第二十三节

第一章 第二十三节

    我那处处瞧不上我们家的小婶子,养尊处优惯了,是断然不肯回来陪小叔吃苦的,只要每月有钱进到她的钱包里就好。得了厂子的小叔一个人在这边打拼,我爸时不时过去看两眼。我妈打趣我爸舍不得这厂子,虽说是两眼,可是一眼在车间里,扎进去就是个把小时。还有一眼在厂房外的院子里,花花草草枝枝丫丫边边角角落落都不放过,目光像生了根,盘踞着、缠绕着,一遍遍捋过来捋过去。我爸特认真地说:小叔刚接受厂子,他就是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我妈一边“嗯”着一边点头,转身却对着我扒我爸的老底:你小叔刚上手就出奇地顺利。想当年你爸琢磨一个多月的东西,你小叔几个晚上就研究透了……我抬头瞄一眼站在鱼缸前喂鱼的老爸,生怕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悠过来。

    以前我妈常说餐厅那里有点空,应该放个鱼缸,我爸嫌麻烦不愿意买。后来我妈又说:鱼缸这东西跟风水有关系,要不改天找人算算,安一个。我爸直摇头,还说要是摆弄个鱼缸厂子效益就好了,真有这么灵,干脆求点现金还开厂子干嘛。我妈无奈地看我一眼,我嘴一撇,手一摊,我妈只得作罢。谁知厂子一卖,我爸转了性,都没跟我妈商量就直奔市场,背着手晃悠了一个来小时,带了这个鱼缸回家。我妈下班回家,鞋都来不及换,就站到了厨房门口:你不是不愿意放鱼缸吗?我爸手里捏着花椒粒,笑盈盈地说:这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嘛,索性随了你的愿。我妈正要开口,我爸大手一挥:哎!我找人算过了啊,放在这个位置正好。不信你问前楼的马姐,她给我介绍的。我妈瞬间没了腔调,乖乖回去换好鞋和衣服,坐在餐桌那里托着腮,看着那些鱼在柔和得有些暧昧的灯光下游玩嬉戏。我也觉得赏心悦目,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大家都心情舒畅了,所有的事也就变得顺理成章,没有人再去追究该不该,是什么和为什么。

    我的心思在学校,说得好听些是在乎学习,其实是在你身上。我妈的心思在我小舅那,每天临睡前泡脚,总要嘀咕怎么还不回信。起初,我和我妈都做了最好和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打算就是小舅的回信会比平时每月一寄的平安信来得早;最坏的打算是来得更晚。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不回信这种更更坏的情况。我妈在等待中慢慢变得暴躁,对小舅的称呼从“小弟”到“臭小子”最后变成了“丧良心的”。一月之期已到,我们取回了小舅寄回来的年货,我妈迫不及待地翻来找去,除了明信片上的“平安勿念”四个大字,再也没有只言片语。我妈骂骂咧咧地拿着小舅寄回来的腊肠回到家,进了厨房拿起刀对着腊肠就是一顿剁。都说“爱之深,责之切”,我妈的失控只在家人身上,这一刻“长姐如母”被我妈演绎地淋漓尽致。要是有我小舅的电话,估计我小舅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要是有我小舅的地址,我妈得连夜赶过去一探究竟。

    可惜我妈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连老天爷也没有给我妈这样的机会。

    过年小舅没有回来,却寄回了不少钱,信里特意交待这钱给我妈多分一些。我妈的火药味依然很浓,我爸按住我妈的手说:心里有你就行呗,不给你解释那是没到时候,想好了自然就告诉你了,再等等。我妈看着那些钱愣了愣神,安静了一些。就这样一直等,等来了一封又一封的平安信和一笔又一笔的钱。

    我姥爷因思念成疾,在一个漆黑的半夜非说听到了敲门声,非说一定是小舅回来了,非得起身去开门,结果被院子里的挡板绊倒直接昏迷。我妈仰头盯着院子里的芙蓉树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我猜我妈一定在祈祷:此时此刻小舅可以感应到她的心,快快回家来。姥爷走之前忽然变得很清醒,执意要回家。我爸推着我姥爷进门前,我姥爷让我爸调头把他放在大门口中间的位置,让我们一大家子人站过去一起拍一张。进了院子,他那已是皮包骨头的手摸索着那颗芙蓉树迟迟不肯进屋。刚到床上坐好,我姥爷就拉着我姥的手嘱咐我姥以后过得松快点,别为了孩子闹心。又拿出邮票搁到我妈手里,说我妈有心是个孝顺孩子,这个该是我妈的,让我妈好好保管以后留给我做嫁妆。最后把我爸、我小姨、我小小姨挨个叫了一遍,示意我妈拉开床头柜最下面一层抽屉,拿出那张五十万的银行卡和那套房子的钥匙。我姥爷说要是我小舅哪天回来了,这些都给我小舅;要是一直不回来,这些就是我妈姊妹仨的,我姥就归我妈姊妹仨照顾,我爸就是半个儿子,将来给他们老两口送终。

    我爸安慰姥爷说小舅早晚会回来的。姥爷没接话只是看着前面,顺着姥爷的目光看过去,它越过了屋前的菜地,越过了院子里的芙蓉树,一直来到大门口。我妈擦擦眼泪坐过去,想扶住姥爷躺下休息休息,手一搭上身子已经发僵了。我姥扑上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小舅的名字。有那么一刻,我恨透了小舅,恨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恨他为什么别后不回,恨他变了,人不回心不在,寄回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就算把所有的钱都塞给医生,姥爷能救回来吗?更恨他让姥爷带着遗憾离开……

    报丧的信寄出去,迟迟未回。久到我心里的恨都退却了一些,我们都默契地只字不提跟小舅有关的一切;久到发生了你的事情,又在我的心上凿了更深的伤口。在失去你的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终于等来了小舅的回信,依然是“平安勿念”几个大字和一笔钱。我爸前前后后托了不少人,都说查无此人。我妈看上去风平浪静,似乎已经心死。这之后平安信又恢复了正常,照旧一月一封带着一笔钱,我妈命令我每月拿着明信片再附上一张信纸,平空编造信的内容,要求不在乎三点:问好、报平安、说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姥其实也识字,但她每次盘腿坐在炕头上只管听,也不问也不看。后来我就索性大胆了起来,举着张空白信纸向我姥作汇报。得亏我还有点作文底子,这里漏了那里再圆起来,也幸亏小舅平时就不是学习那块料,作文写得一般,才能每次都侥幸蒙混过关。

    我们一家人都得了心病,不能想,不敢想,一停下来就会隐隐作痛的那种。是不是还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不回来?是不是跟那个女孩子有关系?我会透过窗子对着明月发问。不久小小姨跟着那个男人私奔了,现在回头想想,要不是家里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小小姨压抑憋闷没有安全感,也许她不会逃走,至少不会这么快。再后来我妈怀孕直到死亡,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小舅依然没有回来。

    平安信和钱照旧,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个百十来个。就在那一年,钱刚好凑得有零有整的那一年,小舅回来了。那时候,我姥爷、我妈、我姥已经去世多年。我小姨(现在的妈)和我爸先打电话通知了小小姨,小小姨听了立马订票往这里飞,后打给了我,我有那么一会儿是开不了车的,手心直冒汗,小腿肚子转得疼。小舅梳了个二八,穿了个卡其色的皮夹克,腋下夹了个公文包,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没点。有那么一刻,我想着要是我妈在会怎么样,立马站起来想冲上去先来两个大耳刮。可我一站起来却猛然发现,小舅长高了,以前我小时到他胸口,现在我窜个头了,居然还是到他胸口那。我顿顿神把自己拉回来:你得先去祭拜姥娘、姥爷还有我妈!小舅照做,就是点香烧纸时全是用的左手。我没记错的话,小舅好像不是左撇子。

    小小姨偷偷拍了一张小舅的正面照,大半夜不睡觉溜去姥爷那屋翻箱倒柜,边翻边嘟囔:我记得就是在这屋,怎么找不到了。我听了小小姨的指挥,刚拿个沙发垫子垫好趴下准备掏掏床底,小小姨那头就惊呼着“找到了”,不待我起身,小小姨一只大手对着我的后脊梁一拍,我又趴了下去,闷得我呛咳了几声。小小姨哪顾得上我,早一扭身坐在床上,左手拿手机右手拿照片仔细比对起来。“妹子,你觉得你小舅这次回来有啥……?”我脑袋“嗡”的一声,忙上前捂住小小姨的嘴。我姥爷家教是严的,这种把外甥女叫成“丫头”“妹子”等不分辈分的随意称呼是不允许的。要是被我姥爷看见了,二十个俯卧撑起步,一个不标准罚加五个。小小姨立马起身对着姥爷的挂像拜了又拜,估计又想起了自己以前受罚时的狼狈与痛苦,毫不犹豫地点上三支香跪下磕了又磕。

    “平时你乱叫也就罢了,守着我姥爷你也敢!”我嘟嘴翻了个白眼。不禁想起上学时候,小小姨去小卖铺赊账,十次有八次不写自己的名字,我姥、我妈、我爸、小舅、小姨和我都曾本上有名。我姥爷的不是没被写上去过,只是有些打着幌子想找我姥爷帮忙的人,会偷偷把账给平了,再跑去我们家找我姥爷。姥爷当时气得抄起院墙边的门帘板子就往小小姨身上呼。小小姨就不敢写姥爷了,写我姥、我妈、我小舅、小姨的名字时也留了个心眼。我姥爷家是西边第二排第三户,她就给我姥起了个三户家的,我妈是三户家的1,我小姨是三户家的2,我小舅是三户家的3。本来给我和我爸整了个“老风家的”,小小姨一想不能用真姓,整个镇上谁不知道她爸找了个上门女婿姓风,除了她姐夫和她外甥女姓这么个奇葩的姓,还有谁。于是她又给我爸改成了“梧桐树家的”,而我一会是“丫头”一会是“妹子”。

    每回小卖铺家的掌柜问:“你这是记了个啥?回头还能知道你这是你吗?”这时候掌柜家的闺女就冲出来拦在她妈前面,挡下她妈要划掉改成小小姨名字的手。小小姨放心着呢,她收买了掌柜家的闺女,每记一会账能确保万无一失就给她闺女五毛钱,一直到年底都不漏馅单独奖励十元;但凡有一次漏了底,相当于白干。后来年底要账的时候,小小姨变着法得让掌柜的闺女去,可能连小小姨都没意识到日积月累有多么可怕,一天一块钱一年就是365块钱,虽不是每天都赊账,可也没落下几天,更可况有时候一天花得也不止一块钱,再加上给人的奖励费,已是千数有余。可怕就可怕在这里,我姥我妈她们一碰头一咬耳朵再一加她们分别还的钱数惊掉了下巴,一直认为借小小姨十个胆也花不了这么多钱,瞒着我姥爷去小卖铺对账。于是真相大白,几个人臊着脸回来的,小小姨免不了挨一顿打,还被几个人奚落好几个月。咱也不知道小小姨这是应激反应后遗症还是啥,别人的都不叫了,就我的“丫头”“妹子”时不时脱口而出。有次放学回家,小小姨一把搂住我的书包来了一句:“妹子,晚上来家吃饭,炖大骨头。”有个男孩子腆着个脸凑上来问:“这是你妹子?这么漂亮,你不介绍介绍?”小小姨推他一把撇着嘴说:“我还成天叫你二大爷呢,我家猪叫二大娘,要不给你介绍介绍?”周围一阵哄笑,那男孩讨个没趣骂了一句就走开了,都知道那时候小小姨有人护着不敢动她。这不穿皮衣的正在马路对过呢,那时候觉得他拉风酷拽帅,现在想想他和他那一家人的行为,真是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