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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书信

    一场战争不会因为满足于割地求和就简简单单的结束。

    正如蛇莽猎食永远都是一点一点的将猎物蚕食于腹中,炝国计策与此无二般。

    国与国的战争,不会是莽夫的争斗,也不是决定自蠢材的口舌之快,计安天下是不变的认知

    啻国的人知道,炝锅的人也知道,等到修养生息结束一段时间后,这场争乱又将喧嚣尘上。

    计策已经是摆在明面,只是奈何啻国的人、财、物力等等都再难以跟上这场战争的节奏。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后来炀道士看着妇女老少的难民流了泪,把道观一点一点给拆了。

    那些镀金的道像、门神,洁白漂亮的琉璃青瓦,梨木雕版……,再连着青石路板,实木横梁……一同卖了给做救济去了。

    老李头说他疯了,一点也不给自己留,炀道人笑着说:

    “我说老子从了三清,学的就是尊道贵德、重生贵和、清静无为和慈俭不争,你们偏偏都不信。

    况且这些都是我年少时盗来的不义之财,如今做些有义之事,这难道不合我心意吗?”

    道人越说越笑,笑的开始咳嗽,他似乎感触到了什么,兴奋的从躺椅大笑而起,朝山城呼喊:

    “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道藏乎是”

    此有无之变也,道就藏在宇宙的“无“中,而“无“是所有求道者所追求的境界,也是万年前的清虚道人曾今以付出双眼为代价渴求窥探的地方。

    炀道长放下了所有,心神豁然开朗,不由分说的开心抱住老李头。

    等到山城县的道观连一砖一瓦都赠予山城县的人们后,炀道人心里也放下了三清,却一心求道。

    他说他想出去走走,走遍天下大地,再行仗义事,救苦难人。

    老李头看着好友疯疯癫癫的,并不理解,他受够了穷苦日子,他爱钱,觉得没了钱寸步难行。

    对于国家的灾祸,老李头不知道什么是爱国,只觉得平日里安静的生活变得灰暗,多的是抱怨国家的羸弱不振和谩骂炝国是贼儿子。

    可他是庄稼汉,不过认识几个大字,不明白家国天下的道理是情有可原。

    但他的心里是向往着国家朝着富强进发的,因为他爱着山城这片地方。

    看着老友,想说些什么,却哽在喉间,叹了口气说:“先来我家养好腿伤吧,之后陪你一起走。”

    到底还是放不下啊,好友一人的独自远行只会让他担心的彻夜难眠。

    鸿都学堂关了半个月有余,黄老爷便给黄之首请了一个武师师傅,叫关山銘,军里头的老教头,在战场给落了伤残,前些天被黄老爷请来教黄之首体术武功。

    约摸着到了月底,还是没有开学,苘夫子越发憔悴,黄之首叫上丫鬟小翠,提着些补品来到夫子家。

    苘夫子为国家败了仗而伤心过度,他见不得百姓苦,去给县衙提意见,却被赶了出来,这种不作为的行径使他愈发伤感。

    黄之首来看望,苘夫子侧躺在床上,询问起关心黄之首这段时间有没有坚持学习,直到黄之首把千字文全篇背了出来,苘夫子才开心地咳嗽起来。

    “学生还望老师珍重身体,早日修养好,早日开学。“

    “不打紧,学生里就属你最老成了,我打算下月初便开学,你派人去叫叫其他几个小家伙吧“

    山城外面,炎热的夏季就要过去,爽朗的秋天即将到来,黄之首的学习时间一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在学堂告别苘夫子,回了家就得按照关教头的宁清心诀的呼吸法来站桩。

    直到有一天,真正拉开了黄之首的求仙之旅。

    那一封跨越千载的书信终于如约地送到了黄之首的面前!

    啻国败了仗,割了地,黄家的本家的那块地就在其中。

    那天天气微凉,爽朗的风吹动起嫩绿的树叶,黄之首下了学,到了家,管家在门口侯着,里面的小厮和丫鬟奔忙的不行。

    黄之首见管家正侯在大门口,猜想着也是等他放学,有话要谈。

    果然不出所料,一下马车,管家就凑了上来说:

    “小少爷,正等您回来呢。主家大爷也就是你的伯爹,前个月王上把地割走了,现在逃难到咋们家住几天。您没见过,老爷特地要我给你说声,进门要有些礼数。”

    黄之首回说“自然懂得”

    听说由于供应链的关系,自两家分家已经有一百六十多载了。

    当年黄家二老爷,也就是黄之首的爷爷辈到山城县设了分家,而主家算是黄老爷的大哥,黄之首叫伯父或者伯爹坐当家的。

    陌生人并不能让黄之首而显得拘谨,反倒是激起他对主家的远方亲戚的好奇,一下了就快了几步脚。

    大堂内,两中年人聊的正欢,谈话间时而欣喜,时而垂首,丫鬟站两旁添茶,中设果盘、茶点,似乎已经把逃难和割地的种种不愉快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客人来了,做为礼数,黄之首必须先来大堂,做万福礼,叫声伯父。

    “你儿子?真不小下了,多少岁?叫什么名字啊?来来,吃块糕点”黄家老大笑呵呵的给黄之首递来一块黄豆糕。

    “叫黄之首,今年快七岁了。”

    黄家老大一听这名字,顿时呆住了,目光显出呆愕,转而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黄之首。

    承载值黄普之老人千年夙愿的一纸书信,终于拨开尘封的灰土,再交还给这一世的自己。

    “你能打开吗?“黄家老大哆嗦着嘴问道

    黄家父子一脸疑惑,一封小小书信怎么不能打开,是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是需要惊人之法?

    黄老爷想开口问什么,黄之首轻轻揭开封蜡,拿出了里面发黄的信纸。

    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和流畅,黄家老大却止不住的流了泪,流传在各代家主身上的“咒怨“终于解开。

    千年一梦黄粱中,不过光阴似箭。

    从黄普之经历艰难困苦,将信件带回黄家,郑重的交代完后事的开始,时间从此时开始渐渐磨平一个人在世上留存的一切。

    随着一天又一天的流淌,终于在经过二百余载的时间的洗练下,记忆终将退却,所要传承下去的任务在历史的长河中冲刷下还是被一一抹去,黄家再没人记忆起黄普之这段蹉跎的经历。

    待时间如大江奔涌,连黄普之老人的名姓也要埋没,夹带着连这封信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也要失去所蕴含的意义。

    滚滚长沙风雨中,潮起潮落,等到过了八百余载,那是黄之首从末法的蓝色星球的出生开始。

    沉封的记忆开始苏醒,从黄之首太爷爷辈开始,原本的主线终要从偏离的航道回归。

    自此每一代的家主噩梦开始让他们回忆起封藏过去的使命。

    那是一个模糊陌生的老人,历代的家主并没有人认识,他躺在没有光亮的黑暗空间里,也不起来,神情像死人般漠然。

    整个梦的开始到轮回的结束,没有呼吸,没有眨眼,没有心跳,眼睛没有一丝地神采,但他显然不是枉死的魂,眼睛是像镶嵌的的琉璃般漂亮和死寂,没有血丝和凸起!

    就这样看着你,一句一句地念叨着黄之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这个画面重复又重复的出现在脑海里!在梦里!

    每个日夜下,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此后历代的家主,去吧,去寻找叫做黄之首的人!

    看着大堂众人的不可置信,黄家老大一笑了之,他所展现的释怀神情,仿佛信与不信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将事情的原本说出来就已然让他轻松。

    他喝了口茶水,继续讲道“从我们的爷爷那辈的家主开始,尝试了撕毁、火烧、掩埋等等可以想到的方式来毁坏这封信,可是全部失败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后来又尝试一个蠢办法,可是却间接的将一个出生的小孩给害死。”

    黄家老大回忆起来,脸上满是懊悔

    “在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家里,我们逼迫着他家的父母给小孩取名字,就叫黄之首。想着既然找不到,就自己造一个。

    原本是极为普通的事件,可不过一天,小孩暴毙死了!

    在竹篾的摇篮里,睡得好好的,不过父母回头的一瞬间,再回头来,小孩已经口溺鲜血过了世。

    上任家主,老二你认识的,黄忠叔。他以为是邪祟作祟,请了崔道士,你可能不记得这个道士,那时你来我家过节时还很小。

    那道人是擒过尸、捕过魂,连带着还能瞧风水,不可谓是大家。可笑的是,却被之首一封信给吓跑了,叫都叫不回来,你说是个怎么道理。”

    黄家老大把这一切徐徐说完,他藏在心里的话终于全部释放,仿佛完成了不得了的任务,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起来。

    黄之首此刻不知道该不该怀疑,他的心开始纠结,突然对未知的信封开始紧张,握在手里的黄纸感到不由得邪异。

    伯父问黄老爷,能不能放心让黄之首看看那封信写的是什么?

    黄老爷挥了挥手,把几个丫鬟清退,他不敢肯定这封信有没有他大哥说的那般邪乎,可是自古只有老子来担险的,哪有让儿子来担的。

    黄老爷叹了口气,拿过信纸,紧张的揭开,只是左看右看不过黄纸一张,哪有什么玄妙。

    “老哥,你莫不是编故事骗我吧。”

    “不可能呀!老子天天被这家伙搞得做噩梦,怎么会没有东西?”

    黄老爷的大哥焦急地一把夺过黄纸,翻来覆去的看,可的的确确是一个字也没有。

    “无字天书!一定是无字天书!之首你来看!你来看!“

    黄之首看着伯父像着了魔般的叫喊,将信将疑的接过黄纸。

    在期待下,不过是一片落寞收场,黄之首一个字也没看着,可其实呢,这封信本就不存在字。

    崔道士的跑,是因为信封上的一个魂,那是黄普之的魂。而信封的开启,像是打开了保险的开关,黄普之的魂慢慢在黄纸上浮现,黄之首猛然看见,瞪大眼睛惶恐的想扔掉黄纸,可黄纸散掉于地又能如何,因果只在今昔,宿命即在此刻!

    黄普之的魂窜入黄之首的脑海,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呆滞了起来。

    时间在大堂一刹那的静止,他看见整个世界变得老旧的胶黄,树木枯萎又生长,天亮又天黑,晴天又下雨,云卷又云舒,水流平缓又激荡,大地在收缩分裂,整个世界仿佛按下了后退键。

    在一直一直地向后后,时间定格在一处破旧的道观里,那里是玉京。

    世界开始染上了色彩,胶黄的画面变得五彩缤纷,他的目光像是站在天上向下俯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正在扫地,还有一个道士正在热着干粮。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两人在说些什么,可他听不见。

    本来有说有笑的两人,突然翻了脸,老人似乎说了让道长很生气的话,转身愤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封信。

    老人瘫坐在地,仰天而泣,仿佛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黄之首不由得怜悯,可当他看见老头的模样整个人惊愕住了,他惶恐的想叫出声,可惜这个虚妄的世界并不是属于现实,外来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不就是黄纸上的那道魂吗?那封信不就是自己手上的吗?他为什么在这里?他的魂又为什么在黄纸里?那个道士呢?

    黄之首一下子充满了疑惑,但非常肯定的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里就是那封信、那个老人让他所看到、所寻找、所留念的地方。

    那一封书信,并不止于看到所留恋的,它所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

    对!那个道士,那个让老人伤心,让书信流传千年的道士!

    黄之首做为外来者,做为留恋的邀请者,他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俯瞰所有。

    可是环顾四周,又向远眺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只有是黄之首想看的,他无所不及。

    可那个道士呢?仿佛是蒸发了,超然般的脱离了时间,黄之首似造物主般巡视,着急却无可奈何的看不到一丝踪迹。

    他开始推翻了之前的猜测,不再认为黄普之是这个虚幻世界的主人,那个道士才是真正“邀请“他看见这个世界的人!

    他很想问出一句你想干什么!可惜到底还是开不了口,终归只是一位被动的客人。

    主人似乎看出了其中的窘迫,一时间给予黄之首可以清晰的听见了这个世界的声音,老人的哭泣,鸟儿的鸣叫,流水的潺潺……只是这些一股脑的涌入把他的脑袋挤得昏涨。

    可突然的,他“仿佛“又失了聪,所有的声音瞬间停止,只留下虚无的空间里那道士的自言自语。

    他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沂,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忘形于时间,超然于物外,真人即为自然人。我你之因缘,定于千年玉京,黄普之还是黄之首?”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对生存感到欣喜,不知道厌恶死亡;他降临人世并不欢欣,面临死亡并不抗拒;他只是自然而去,自然而来罢了。不忘记生的来源,也不寻求死的归宿。)

    语罢,时间的胶带瞬间回趟,仿佛置身在加速键下的黄之首看到了老人的生生世世。富裕的、穷苦的、开心的、悲惨的……,最后他看到了在地球的自己。

    他终于意识到黄普之最后一世的轮回,原来就是他。此刻他笑了,却笑的很伤痛,原来人类的悲欢喜乐他已然经历,已成过去,飘散如烟。

    待他回过神来,大堂的时间也不过一瞬。

    所谓山上七日,地上千年,合该如此。

    黄老爷两人怎么也没想到黄之首就几息时间溯游到了千年前的玉京,见到了黄普之,看到了还未尘封的信。

    整个时间里,在他们在听见了黄之首的惶恐惊叫后的那一刹,时间突然被截停,被无形的手,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此时的时间又开始了缓缓流动,为人父母的黄老爷向前着急的询问黄之首出了什么事?实在担心不已。

    黄之首木然的没有搭话,站在原地却泛起了泪花。

    在接受了千百次轮回的情绪之后,那些应该的,不应该的,痛苦的、高兴的,那些虽未接触到的,却实实在在体会到的情感,在萦绕和回味于心头。最后他终于崩溃了,哭的一塌糊涂,泪如雨下。

    黄普之完成了千年的夙愿,沉沦千年的昏暗,终归解脱。

    所谓生何欢,死何苦,面带微笑的他看着千年以后的自己,虽然魂有改,形象有所变动,长得有些不像他了,可看过了便愈发地开心。

    这一世的黄之首将代替黄普之再走仙途,可求道的路并不好走,黄普之经历过了无尽地蹉跎,他决定在弥留之际的时侯和此刻的自己说点东西。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是万物的根本。能够做到虚静恬淡寂寞而无为的人,就是和天地为一,齐平于天地。)

    声音渐远渐无,他明白这是黄普之给自己的留下的最后忠告了。

    只有体会百世的生死才能心有所感自然无为、抱守恪一的道悟,这是其赠予他远行的最好的礼物了。

    仙路远兮达八荒,仙人去兮游四方。

    黄之首把所有的种种都说于黄家两位老爷听。

    可黄老爷听完并不感到开心,千百年间,寻仙问道者有几何?能成者又有几何?为求道而抛家弃子者多如牛毛,悔恨而郁郁而终者更是数不胜数,其中凶险不可而知。

    何况如今天下纷乱,不是小国厮杀,就是大国相争,兵匪乱地,如何安全去往玉京之地。

    传说玉京之大缥缈于明国境土,藏百山之中,非有缘不可见,他绝不同意黄之首远行。

    黄之首看遍了百世轮回过往,再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他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

    对于黄老爷所说的他并不反对,毕竟一个刚满七岁的小孩又有什么自保能力,就算带上几个家丁如果遇到突发状况,也是不够看的。

    可是在宿命的安排下,黄老爷的不同意显得苍白无力,黄之首注定要有着和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不同寻常的人生痕迹。

    得失之间,总要有所取舍。

    渺渺神霄天,玉京何岧峣。玉京的道长在等他,玉京也在等他,只待他骑马追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