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彼泽书院 » 第二十七章 纪无繁

第二十七章 纪无繁

    苏聂等人再次上门看望时,还带来一堆东西。

    喓喓帮我带来一盒藏书楼的茶叶;苏玧带了几本我没来得及带的书,又说眼下藏书楼外的活墙上,韩湫的文章诗词一律撤了下去,又说最近三年甲所一连赢了两场马球赛,简直是振奋人心。聂英子则带来一堆自己的珍藏话本,还有他最宝贝的木剑:

    “这几本是侠女故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慕容四娘和石榴女,这个有两个版本;这几本都是近些年来的宫闱(wéi)秘闻,都是不能上台面说书的,现在可买都买不到了;还有这几本,这一本就是皓公主的故事,这两本都是戚国拂灵洲传过来的故事,还有这儿,这是几个民间传说……还有这把剑,你也知道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舞剑,假装自己是个武功高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讨厌的坏人统统打败杀光,心情就好多了。你也可以用它来杀韩湫那个渣渣。”

    “这木剑是你珍爱之物,怎么能给我呢?”

    聂英子:“又不是送给你,只是借你玩几天。你要是喜欢以后就让阿淙再给你做一个新的。到时候选个轻一点的木头,你用着可能会更趁手。”

    完了又送给我一只红珊瑚(shānhú)簪子:“这个是还你的。”

    “还我的?”

    聂英子神情踌躇(chóuchú)地避开眼神,只将簪子丢到我面前。又道:“我从前不是打碎了你的簪子吗?可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只好买了这支差不多的……”他又难为情的把簪子拿起来:“其实也不是差不多。虽然都是红色,但这个不是本地的红玉,而是红珊瑚……不过那掌柜还说这红珊瑚是拂灵洲特有,比红玉要珍贵得多呢?”

    说完又恐怕话说过了头,只惭愧地笑笑,抓住我的手:“小玉,当初我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你过不去,真是我不好。我真的已经知错了。”说到这里竟然红了眼眶。

    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聂英子只吸了吸鼻子,抹抹眼睛道:“也不是突然说起,其实一直都想跟你道歉的,只是总找不到适合开口的机会。所以这一次看你竟然被外人欺负,我心里难过死了。一想到自己当初就做过这种混蛋事,简直是罪不可恕……你收下这东西,就原谅我吧。”

    聂英子说着就嘴一瘪(biě)掉起了眼泪,一面胡乱抹眼泪,一面抱住我撒娇似的蹭(cènɡ)过来:“我以前也以为自己有很多朋友,可现在我才知道谁是真的对我好,教诲我做个好人,而不是故意哄我高兴把我当傻瓜一样戏弄。”

    我:“好,我原谅你了。”

    英子吸吸鼻子,道了谢。喓喓和苏玧也都红着眼释然地笑了起来。

    ……一行在园中聊得热闹,却听又有人求见。“他说他叫纪无繁,前来替好友赔罪,请小姐务必见他。”

    苏玧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气冲冲地站起来:“他来干什么?我去打发!”

    一径出了门,又进来。聂英子:“怎么样了?”

    苏玧似还憋着气:“他说小玉不见他他就跪着。我说就让他跪着吧,只是别跪在白鹭飞的门口,惹人笑话。故撵(niǎn)了他去街前,眼下就跪着呢!”

    我:“其实此事或许与纪师兄无关。”

    苏玧:“管他无关有关呢!这时候来见你可不就成了有关了?难道他不是为了给韩湫求情来的?”

    过了会儿,一个丫头又进来:“小姐,跪在外头的那位公子说,他知道那幅画的消息。也知道小姐还在打听,所以是替小姐打听清楚了再来的。”

    偷偷瞄了喓喓一眼,道:“让他明日再来吧。”

    苏玧:“他说的什么画儿啊?”

    额……什么来着?“唯子骏的《春耕图》。”

    苏玧点点头,又道:“这幅画我知道啊,正是家父的藏品。也是去年我二哥送给我父亲的寿礼。——你问这幅画做什么?”

    “早就听说过这幅画,所以一直想一睹其风采。”

    苏玧:“这简单,年冬回京了,我把这画偷出来给你看个够。不止《春耕图》,唯子骏的四季图都是齐备的,春耕,夏渔,秋收,冬藏;此外还有他好几幅荷花——这个人不是最擅长画荷花的吗?……”

    虽然苏玧难得机灵一回,但我不得不打断他:“对了,江小凝,他最近怎么样?”

    苏玧果然沉默下来,倒露出几分愧色:“他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忙些什么,整日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们明明说好了一起下山来看你,可他临走了却又不见人影……”

    明知这事没法怪罪他,但一想起那天韩湫的说辞,想到他从前的种种所作所为,想到他失约于我们是为了和情人幽会作乐,心中就总有几分怨气难消。

    如今他不来见我,也是正好。

    ……隔天一早,纪无繁果然来了。只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对着面前绿气森森的热茶木偶一般死气沉沉地坐着。

    转头见我来了,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捧着一只细长的木盒欲献给我。

    “师兄请起。”

    他不肯起来:“小玉师妹,这是师妹要的画,请师妹收下。”

    “还请纪师兄先告知来意。”

    纪无繁抬头看了我一眼:“师妹请听我一言。韩湫此次冒犯师妹,确实罪不可恕,师妹要打要罚都好,可一旦回京受审,确凿(quèzáo)了罪行,背上了官司,恐怕,恐怕就前途尽毁了。”

    “师兄就是为这事才来的吗?”

    “师妹有所不知,你韩师兄,韩湫他,他,他并不是有意欺负你,只是为了报复江小凝。他和江小凝江公子素有旧怨,当年是江小凝横刀夺爱,险些害得韩湫的未婚妻……”

    原来,纪师兄也知道事情始末……“可师兄,江小凝他做过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无繁仓惶(cānɡhuánɡ)看了我一眼:“韩湫也是被仇恨蒙蔽(ménɡbì)了眼睛,一时想不到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误伤了师妹。其实他素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何况那天听说并未、并未——”纪无繁踌躇着改口:“还请师妹看在韩湫悬崖勒马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师妹若是肯原谅他这一次,纪某愿当牛做马回报师妹……”

    我不禁冷笑一声:“韩师兄悬崖勒马,可不是为了别的,而是阿淙他们及时赶到的缘故。而且听说他被捕时,还在歌馆中和歌女舞姬舞蹈唱诗取乐,对此事根本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纪师兄这话说得未免太牵强了吧?”

    纪师兄愣了愣:“师妹或许不知,但大司乐,裴(péi)先生他们都看在眼里,韩湫满腹经纶,心怀天下,多年来寒窗苦读,千方百计以文章诗词铺路叩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步入朝堂,实现治国为民、匡扶社稷(shèjì)的抱负。若其空有治国之才,却不能走上仕途,一展抱负,不仅辜负了多年来栽培他的先生们,对他来说更是与死无异。”

    “我也有一言,不知师兄愿不愿听。师兄请起——”

    纪无繁哭得满脸泪痕,但好歹擦擦眼泪起了身。

    我:“纪师兄说韩师兄满腹经纶,有治国谋政之才,或许属实。至于说他心怀天下,志愿治国为民,纪师兄可知这天下不光强者,还有弱者,不光上位者,还有下位小民,天下万民中男人占去一半,却还有女人的一半。韩师兄轻贱女子,牵连无辜,欺凌弱者,还说什么心怀天下,难道他心里念的就是那男人的一半天下?还是位高权重者翻云覆雨的那一半天下?

    “何况胸中文墨,才干作为,本是人手中的器。若御器的人没有仁爱之心,祈祷百姓丰足,天下安定的鼎也能变成搜刮民脂民膏、杀人不见血的刀。韩师兄嘴上说着‘治国为民’,心里想的就当真是这天下的民吗?还是为了实现自己弄权夺位,凌驾他人的狼子野心?”

    纪无繁听完这话怔(zhēnɡ)了半晌:“不,我了解他。”

    “既然纪师兄如此执迷不悟,我正好有韩师兄质问过我的这么一段话拿来问你。——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纪师兄既然这么了解韩师兄,又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介意,却不知师兄是只当他是表面朋友,所以不介意呢,还是心里当真认可他的行为,和他是一丘之貉。又或是师兄只是在装聋作哑,不敢去介意。看纪师兄今日的情形,恐怕是后两者,却不知是哪一种。”

    纪无繁屈辱地低着头,沉默片刻,又落下泪来:“事到如今,千错万错都是韩湫的错。只望师妹念在同门一场,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若是师妹愿意,我会说服韩家登门提亲,以全师妹名声。”

    这话于纪无繁来说恐怕是委曲求全,无奈之举,于我,却是当头一棒,把我发自肺腑(fèifǔ)的这字字句句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道:“纪师兄可知,师兄今日所言,对玉错而言句句都是寒兵利剑。我以为,纪师兄出身微末,又是被宋昀先生赏识才有了扬名安身的机会,和韩湫这类不恤(xù)下民、恃(shì)才傲物的膏粱纨绔(ɡāoliánɡwánkù)之辈到底不同。当初听风宴上,也只有纪师兄拿正眼相待,所以才答应来见师兄。看来,究竟是我想错了。高看了自己一介弱女草民在师兄心中的分量。原来玉错的名声,玉错的命,玉错遭受的伤害,对你们来说根本不足为道。——师兄请回吧!带上你的画,我一个小女子恐怕无福消受。”

    虽说心知纪无繁这番话不必当真,可回过身来,犹自伤心落泪一场。

    最可恨的是忍受了这一番毫无道理的理论,却连那幅近在眼前的画都不曾过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