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 年节（二）
一年一度的年节是凡间最盛大的节日，按照南山司的传统惯例，门派的弟子被允许下山也吃上一顿意义上的“团圆饭”，感受一下久违的人间烟火。
日暮黄昏，修士们脱下一身的道袍，换上了平常百姓的服饰，趁着朦胧的夜色，御剑悄然飞下山，来到了一座小镇外。
桑落镇倚靠在终南山山脚下，常住的人口不多，在如今人、妖混居，和平往来的星河大陆上，镇上的十几户却都是人类。
身后有这样一座仙山的庇护，桑落镇又地处偏远，数百年来无天灾人祸发生，连百年前钟离国乱导致的妖魔鬼怪纵行，为祸人间，都未牵连到此地。
在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夜晚里，即使是在乡野山村，家家户户也皆张灯结彩，门庭前燃放爆竹烟花，以最大的热情来辞别旧年，迎接新春。
长沐终南仙山的灵泽，每日饮的是林间甘泉，吃的是灵米灵蔬，又修行最纯正的道法，南山司的弟子们个个有如吃了长生不老药般地青春永驻。
不算平坦的乡间小道，走过了那么一群仙风道骨的年轻人，还是引起了零星几个路人的瞩目。
“那肯定是附近仙山上的修行之人……”
肖执安已经灵敏地听见了他们私下的议论。
他的这些个师兄们，大部分已经年过半百，却身形样貌一个比一个的英俊倜傥，吸引了沿路的无论男女老少。
一行人潇洒地入坐了街角的酒肆，这也是周围唯一一家，每年年节还开门做生意的酒家。
店主人见一年一次的“老主顾”来了，熟门熟路地上了一桌酒菜，然后掩门离开。
南山司的弟子为了修行，平时很少食肉食。司内往往也很拮据，一月见不得两次荤腥。
若想打打牙祭，山上的飞禽走兽是不少，可那能拿来吃的“野味”可都是一些灵力高强的野兽，性情凶猛得他们避之不及，怎么敢提宰了来吃。
师尊老人家也不让呀！
很少能让弟子逮着从山下人家走丢的家禽，一旦捉住了，也还不回去了，“只好”被当作了野鸡野鸭什么的吃掉。
眼前的下酒菜相比往年更为丰盛：一条鱼，一大碗猪肉，再加上一碟牛肉，今年还额外多了一碗羊肉汤。
这些都是平日举止在徒弟面前最“小气吝啬”的师尊的手笔。
清徐掌门每年都会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来请客，今年也不例外。
众人看着山珍海味，都是往日吃不到的好菜，却迟迟没有动筷子，还没吃，就触景伤情得没了胃口。
从前每一年的这一日，他们全部的十七个人都会坐在这里，一起高谈阔论、谈天说地，和最要好的兄弟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他们都是身世凄惨、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而仙山相伴多年，共同修行的袍泽们，于彼此而言不仅是生死之交，还是世间最亲近最至亲之人。
往年他们这些人能坐满整间酒肆，而如今，仅留在山上的七个人，却坐不满两张桌子。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同门相继下山，今年过后还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不问归期。
直到南山司变成一座空观，也不知道哪一年离开的人能归山。
食不下咽，黯然神伤。
一位年长的师兄见状站起，鼓舞众人道，“诸位！请切莫再伤怀。举起各自的酒杯畅饮，为当下大家还能相聚在此庆祝。个人有个人的机缘际遇，不管哪一天下山，不管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历劫破界，大道都终有完结的一日，而我们到时一定会再度重逢！”
师兄的一番慷慨陈词，慰勉了人心，大家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只争朝夕，不问将来。
席间自斟自饮，肖执安想起那最爱出风头的四师兄。
每逢年节喝酒，阅默都会充分发挥自己“侃大山”的本领，天南地北地一顿吹，从论述西边最富庶的渝州，南方人间仙境的秣陵，到北面地势险峻的即墨，东方最为古老神秘的星洲，扯完相对应的夏、苏、墨、肖四大氏族，又逐一分析他们各自当家的遗世神学。
反正这世间的万物万事，没有他不了解的。
南山司隐居天外，长辞避世，肖执安真不明白这位耳通八方的能人师兄，是如何做身居山野也通晓千里之外的？
没了四师兄的欢声笑语，大师兄的操心唠叨，二师兄自酿的药酒，南山司也失去了昔日的热闹。
肖执安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让这冷清的气氛活跃起来。
双指指向桌上的一坛烈酒，施展灵力将酒水引上半空，他飞快地比划出某个图案，只见水流重组，顷刻间汇聚成了一只流动的仙鹤。
水鹤飘逸地飞掠过众人的头顶，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叹声，肖执安又向水流注入一丝新的灵力，它立即幻化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白鹤。
白鹤张开丰满的羽翼，盘旋于上空久久不散。
“执安师弟术法练得愈发巧妙了，竟还会化水成鹤。”
虽然不及四师兄说书那般的精彩绝伦，但师兄们的反响均不错。
欣赏着妙趣横生的法术变幻，众人赞叹之余引发了一场讨论。
“是啊，想来也真是奇怪，山上什么奇珍仙兽都有，却唯独没有这教中最为推崇的白鹤仙人。”
善于思考的弟子又开始发表了自己的疑问。
一位在入山之前出过仕拜过官的师兄答道，“你在民间的时候难道不曾听闻？眼下这执掌星河大陆的韩王也是位迷恋道家法术，追逐长生的痴客，白鹤意喻长寿、仙骨，自然这全天下最好的仙鹤都被送入了韩王宫内了。”
“白鹤这位高雅之士，本该居于世外仙山悠然自乐，却被迫囚禁深宫沦为笼中雀任人观赏。”
“啧啧……”
邻桌弟子的感慨，传入了坐在一桌上的那两个人的耳朵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韩王？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叶止渊再遏制不住心底的愤怒，掌心内力运作化作数道剑气，将飞旋的白鹤命中，它瞬间泼地化作了一滩水。
愉快的场面被打破。
“可惜了，一坛好酒……”
有弟子反应快地拉住了身边人的胳膊，“嘘！六师兄不会随便置气的，定然事出有因。”
那人立马紧闭上了嘴，生怕再说错话。
在众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故的时候，叶止渊却端起了一大碗酒，乖乖地向他们致歉。
“是止渊莽撞出手，扫了各位的兴致，我自罚一碗。”
说着就将烈酒一口气全数饮下，脸上白净如故，不见半点醉意。
喝完酒，他就自发地离了席，照旧在窗角下靠坐着，阴郁的眼眸看向夜幕中漆黑一片的雪地。
以往年节，坐不下的弟子也会坐在窗边的这个位置上。
肖执安瞧着叶止渊既听话又可怜的模样，也很不好受，他想把韩王千刀万剐的恨意只多不少。
日暮黄昏，修士们脱下一身的道袍，换上了平常百姓的服饰，趁着朦胧的夜色，御剑悄然飞下山，来到了一座小镇外。
桑落镇倚靠在终南山山脚下，常住的人口不多，在如今人、妖混居，和平往来的星河大陆上，镇上的十几户却都是人类。
身后有这样一座仙山的庇护，桑落镇又地处偏远，数百年来无天灾人祸发生，连百年前钟离国乱导致的妖魔鬼怪纵行，为祸人间，都未牵连到此地。
在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夜晚里，即使是在乡野山村，家家户户也皆张灯结彩，门庭前燃放爆竹烟花，以最大的热情来辞别旧年，迎接新春。
长沐终南仙山的灵泽，每日饮的是林间甘泉，吃的是灵米灵蔬，又修行最纯正的道法，南山司的弟子们个个有如吃了长生不老药般地青春永驻。
不算平坦的乡间小道，走过了那么一群仙风道骨的年轻人，还是引起了零星几个路人的瞩目。
“那肯定是附近仙山上的修行之人……”
肖执安已经灵敏地听见了他们私下的议论。
他的这些个师兄们，大部分已经年过半百，却身形样貌一个比一个的英俊倜傥，吸引了沿路的无论男女老少。
一行人潇洒地入坐了街角的酒肆，这也是周围唯一一家，每年年节还开门做生意的酒家。
店主人见一年一次的“老主顾”来了，熟门熟路地上了一桌酒菜，然后掩门离开。
南山司的弟子为了修行，平时很少食肉食。司内往往也很拮据，一月见不得两次荤腥。
若想打打牙祭，山上的飞禽走兽是不少，可那能拿来吃的“野味”可都是一些灵力高强的野兽，性情凶猛得他们避之不及，怎么敢提宰了来吃。
师尊老人家也不让呀！
很少能让弟子逮着从山下人家走丢的家禽，一旦捉住了，也还不回去了，“只好”被当作了野鸡野鸭什么的吃掉。
眼前的下酒菜相比往年更为丰盛：一条鱼，一大碗猪肉，再加上一碟牛肉，今年还额外多了一碗羊肉汤。
这些都是平日举止在徒弟面前最“小气吝啬”的师尊的手笔。
清徐掌门每年都会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来请客，今年也不例外。
众人看着山珍海味，都是往日吃不到的好菜，却迟迟没有动筷子，还没吃，就触景伤情得没了胃口。
从前每一年的这一日，他们全部的十七个人都会坐在这里，一起高谈阔论、谈天说地，和最要好的兄弟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他们都是身世凄惨、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而仙山相伴多年，共同修行的袍泽们，于彼此而言不仅是生死之交，还是世间最亲近最至亲之人。
往年他们这些人能坐满整间酒肆，而如今，仅留在山上的七个人，却坐不满两张桌子。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同门相继下山，今年过后还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不问归期。
直到南山司变成一座空观，也不知道哪一年离开的人能归山。
食不下咽，黯然神伤。
一位年长的师兄见状站起，鼓舞众人道，“诸位！请切莫再伤怀。举起各自的酒杯畅饮，为当下大家还能相聚在此庆祝。个人有个人的机缘际遇，不管哪一天下山，不管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历劫破界，大道都终有完结的一日，而我们到时一定会再度重逢！”
师兄的一番慷慨陈词，慰勉了人心，大家纷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只争朝夕，不问将来。
席间自斟自饮，肖执安想起那最爱出风头的四师兄。
每逢年节喝酒，阅默都会充分发挥自己“侃大山”的本领，天南地北地一顿吹，从论述西边最富庶的渝州，南方人间仙境的秣陵，到北面地势险峻的即墨，东方最为古老神秘的星洲，扯完相对应的夏、苏、墨、肖四大氏族，又逐一分析他们各自当家的遗世神学。
反正这世间的万物万事，没有他不了解的。
南山司隐居天外，长辞避世，肖执安真不明白这位耳通八方的能人师兄，是如何做身居山野也通晓千里之外的？
没了四师兄的欢声笑语，大师兄的操心唠叨，二师兄自酿的药酒，南山司也失去了昔日的热闹。
肖执安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让这冷清的气氛活跃起来。
双指指向桌上的一坛烈酒，施展灵力将酒水引上半空，他飞快地比划出某个图案，只见水流重组，顷刻间汇聚成了一只流动的仙鹤。
水鹤飘逸地飞掠过众人的头顶，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叹声，肖执安又向水流注入一丝新的灵力，它立即幻化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白鹤。
白鹤张开丰满的羽翼，盘旋于上空久久不散。
“执安师弟术法练得愈发巧妙了，竟还会化水成鹤。”
虽然不及四师兄说书那般的精彩绝伦，但师兄们的反响均不错。
欣赏着妙趣横生的法术变幻，众人赞叹之余引发了一场讨论。
“是啊，想来也真是奇怪，山上什么奇珍仙兽都有，却唯独没有这教中最为推崇的白鹤仙人。”
善于思考的弟子又开始发表了自己的疑问。
一位在入山之前出过仕拜过官的师兄答道，“你在民间的时候难道不曾听闻？眼下这执掌星河大陆的韩王也是位迷恋道家法术，追逐长生的痴客，白鹤意喻长寿、仙骨，自然这全天下最好的仙鹤都被送入了韩王宫内了。”
“白鹤这位高雅之士，本该居于世外仙山悠然自乐，却被迫囚禁深宫沦为笼中雀任人观赏。”
“啧啧……”
邻桌弟子的感慨，传入了坐在一桌上的那两个人的耳朵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韩王？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叶止渊再遏制不住心底的愤怒，掌心内力运作化作数道剑气，将飞旋的白鹤命中，它瞬间泼地化作了一滩水。
愉快的场面被打破。
“可惜了，一坛好酒……”
有弟子反应快地拉住了身边人的胳膊，“嘘！六师兄不会随便置气的，定然事出有因。”
那人立马紧闭上了嘴，生怕再说错话。
在众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故的时候，叶止渊却端起了一大碗酒，乖乖地向他们致歉。
“是止渊莽撞出手，扫了各位的兴致，我自罚一碗。”
说着就将烈酒一口气全数饮下，脸上白净如故，不见半点醉意。
喝完酒，他就自发地离了席，照旧在窗角下靠坐着，阴郁的眼眸看向夜幕中漆黑一片的雪地。
以往年节，坐不下的弟子也会坐在窗边的这个位置上。
肖执安瞧着叶止渊既听话又可怜的模样，也很不好受，他想把韩王千刀万剐的恨意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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