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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师爷暗挑河道争端

    县城附近一座小院,门外站着两位持枪的民兵。在侧房中餐桌前一人正大快朵颐吃着,另一位屁股半坐着作陪,旁边还有位中年人恭敬站在一旁。

    两鬓微白年龄稍小的老人,衣着朴素,抬手夹了几块小菜放在碗里,轻声地吸溜着白糜,满碗白糜佐以小菜被慢慢吃完。

    对面头发花白年龄较为年长的老人,身穿军绿色长衫,胸前两颗纽扣被解开,两边袖口也被卷起。

    卷残云般快速夹起桌上的菜,扒着碗中的米饭,雷厉风行的做派无不彰显其军人的身份。

    待年长者舀了碗汤送服肠胃中的饭食后,放下碗便见对面那位早已吃完放下碗筷在旁边候着。

    “阿七,说了多少次,你怎么还是这副奴才相?哦不是,是谦卑作派。”老人双手在裤腿蹭了蹭,手指甲朝牙齿缝扣去……

    对面的老人贾七拿起牙签递给剔牙的老人,老人摆了摆手,将指甲上的菜叶放回口中。

    “阿七,这孩子你调教得挺好的,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当兵?要我出手处理掉他的档案,让他做一个普通的农民。”老人指了指后面站着的中年男人。

    “东翁,这孩子迟早要当门立户独挡一面,我们不可能一直为他遮风挡雨。出身就矮了人一节,更何况我注定是见不得人的,不如让他早点出去,免得遭人清算。”

    老人哀叹一声,朝中年男人问道::“孩子,你一身才干可甘当一个普通农民?”中年男人紧咬嘴唇,闭口不语。

    老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档案递给老人贾七,嘱咐道:“托部队里老部下办的,除非部里有人特意去查,不然军部的档案会绝密封存。”

    “东翁,您这次调去鮀城的部队,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还有帐上那6千块钱的手尾,太显眼了,那些有心人……”

    老人摆了摆手:“阿七,这钱就到我这里为止,你也不要多生事端了。倒是县里新来的年轻后生,要托你好好照顾一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为小蔡计了,我这老部下从‘庐山会议’也为他这儿子计到现在,欠了人家人情还到他儿子身上。

    治军方面我在行,为政方面还得拜托你去好好调教一番,替我还了这份人情。”

    老人嘬了两口茶水又道:“我打了一辈子战,真希望这安生的日子能早点到来。我是过不上了,小蔡你们这代人还是过得上的。”

    门口民兵进来汇报了河道发生的冲突,老人转头盯着贾七。贾七低头将文稿递给了身后的中年男人,避开了老人锐利的目光。

    “他还没来,你就把他算计进去啦!”

    贾七解释道:“冲突的发生,再到扩大事态的时间,足够传到四周政府部门。可未曾有官员出面去管过,这愣头青想都没想就一头栽进去,足见其不谙事务,往后要跌的跟头不会少。”

    “原本村民之间的冲突也就那么回事,闹大了有耆老去管。可是他表明官身一介入,事态就激化了,从民与民转到民与官的冲突,双方一定会将矛头转向他。

    无论事情结果如何,这孩子以后很难在此开展工作了。未曾赴任便在民众面前失了威信,往后同僚相处更失了颜面。”

    老人说完话,便急匆匆穿上衣服抬腿朝门口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跟贾七讲道:

    “小罗几个,过几天要调到西南边了,这些崽子们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些年轻人去了那不太平的边境线驻守,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你给他们置办些物资,也算是我对他们最后做的事了。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得他们自己走了”

    贾七恭谨地送到门口,对老人道:“东翁,我会替您守好后院,稳定后方,让您在前方无后顾之忧。”

    回到屋内,贾七进到房内拿了一个包裹,而后坐到桌前,将包裹递给小蔡。

    “这里面给你准备置办房屋田产的钱,拿着这钱好好过日子替我供养好嫂子她们。你出了这门,以后就不要再来了,谁也不认识谁。就是以后我死了也不许你来收尸,给我记牢了,赶快走吧!”

    中年男人小蔡满含热泪跪在身前,抱着小腿口喊着:“叔父……”

    贾七摆脱小蔡的手,攥紧拳头转身道:“滚吧!”身后啜泣声夹杂着三声碰撞声,随后便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声响……

    “杨老三,你将竹子插到河里阻挡行船也就算了,居然报官来压我们。你杨处寮是欺负我林氏无人吗?这火车路两边几十万林氏族人,我招呼一声,看看你们今天能不能走出这里。”

    上下游河道的林姓族人,被激得叫喊起来。原本不满大宇村占据河道中间码头,喝壮胆酒来找茬的杨老三,被吓得瞬间酒醒。

    从古自今,百姓心中官与民是两个不同的阶层,各行其道。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乡约族规,人守族庇。

    没有人命官司的,一般都是民不举官不究,有乡约族规去管。遇到纠纷有官参与进去,这性质就变了,举官那个人会成为众矢之的。

    杨老三可不敢背,也背不了,旁边来帮忙的杨氏族人也怒目看着杨老三。杨老三见撑场的族人准备收手,转对自己,立马对出来管闲事的官员破口大骂。

    “哪里来楞头的县官管事,肯定是假的。看那人坐着他们的船,肯定和他们有关系,绝对是来捣乱的。”杨老三几句话又将矛头转了回去,众人又吵闹起来。

    今日梅县乘船下海阳县赴任的李卫国,路上碰到拦河截船的杨老三,周围的人欲殴打之。

    自己表明身份呵斥住纠纷,想阻止斗殴发生,没想到表明身份后竟愈演愈烈,有可能演成群体事件。

    正当两伙人对峙时,杨处寮的耆老终于赶到现场,制止住操着家伙式的杨姓族人。向对面叫道:“林氏管事的来了吗?请出来说话。”

    在人群里围观半天的林璋终于上前,后面跟着位眼光犀利的中年大叔。林璋面容温润,举手投足间显示出来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气质,中年大叔太阳穴鼓胀,双手厚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双方见了礼,将起初发生摩擦的杨老三和林春山两人叫到跟前,仔细盘问和对质。起先杨老三还以竹篱护鱼为借口,遭到黑鬼林松茂的严厉驳斥。

    众人也都搞清楚了状况,毕竟现场还有一些不知道情况的族人,被族人受欺负所裹挟而卷进来助威的人。

    乡野之间最见不得族人受欺负,先帮亲后讲理是其共识,周遭的人要是不施以援手,在村里是没办法再立足下去。

    杨氏耆老开口:“老三,竹篱护鱼是好,可你把竹篱插太远了,往回收一收别挡了别人的路,小心船撞坏了,鱼也吓跑了就得不偿失。

    快把竹篱挪近些,让人都可以通行,也给春山兄赔个不是。贤侄,我这路让还给你了,还是早些归家吃饭,等我有空带斤茶叶和你大伯品品。”

    在杨氏耆老夹枪带棒的话语中,杨氏族人让开河道,给了台阶下。毕竟二人的身份是不对等,长辈给了台阶,小辈再不情愿也得受下。

    林璋受了耆老言语的压制,转头向林春山船上的长官见礼。表示林春山家中有事,不便送到县里,让他就此下船另寻脚力。

    随后朝来帮忙的族人回了一礼,带领众人离开了,余下被双方白眼的县官……

    天色渐暗,受人白眼的李卫国正孤零零站在岸边,欲寻求新的脚力前往县城。无奈没人肯搭理他,还对其指指点点,对此李卫国满是愤怒和不解。

    明明自己阻止了一次群体事件的发生,却不曾被各方嫌弃和不满。心中不免生出:穷山饿水出刁民的感慨,好在天黑前终是被赶来的老人接走。

    林稷乘着乡人的竹筏在事发不远处,遇到归程的父亲一行人。面露喜色朝父亲挥舞着手臂,叫喊着:“阿父,回家吃饭啦!”

    对面船上众人看着来叫自家父亲回家吃饭的林稷,也不由得开心交谈。说着什么家教真好,还知道寻自家老子回去吃饭的言语。

    殊不知正主的林璋脸色不悦,呵斥道:“出花园了怎么还像个野小子似的。”又对撑竹排的人致歉,言明自己教子无方,给其造成麻烦。

    “没看见这么多叔伯在这里,也不打招呼?”

    林稷被父亲的呵斥后,脸色立刻变得庄重,转身朝乡人弯腰施礼。父亲林璋的两次呵斥将其见到父亲的喜悦,转换回原来的敬重和畏惧。

    话说父与子的关系,总会在孩子成年后变得愈发疏远和矛盾。孩子渴望被认可的温情,又反抗不被认同的呵斥,等自身有了孩子才懂的这种矛盾的关系。

    高大的东葱阁最顶层四面的门窗被打开,中间的铜钟映照在西斜的红日迸发出的余晖中。

    红日刚接触到钟鼎的一圈铭文时,报时官唱着“金乌盘旋,行脚缚绳!”,旁边的壮小伙拉开撞槌,奋力将铜钟敲响。

    三声厚重雄浑的钟声,犹如涟漪般朝四周散去,得到讯号的各村宗庙鼓楼上开始响应起缓缓的点鼓声。得到召唤的行人和田间的农人,手脚开始变得麻利起来。

    夕阳接触到远山顶时,报时官又开始唱起“金乌落枝,农事归整”,三声钟响后伴随的点鼓声开始变的连续起来,犹如齐行脚步声节奏感满满。

    外出人员缓缓从各处汇集涌入各村寨内,田间的农人清洗归置好农具,星星点点从各小道返回。

    太阳完全没入远山深处,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不仅是余晖,还有“金乌归巢,灶火添灯”报时声。密集的鼓声从各方传来,除非有重大突发事件,否则钟鼓之声会静默到下一日。

    东葱阁的屋檐挂角处,几个竹篾编织的油纸灯笼,内里被放置点燃的防风油灯,红漆书写的陈字被照的愈发亮丽。

    从各个方位都能看到东葱阁两个灯笼,这种独特的设计花费了大量财力,也消耗建筑师们的脑力。与之对比下,没有点灯的东岭楼随着落日而陷入黑暗中。

    袅袅炊烟升腾迎接黑暗中的明月,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在黑夜中显得如此渺小。林稷与父亲回到了家中,便爷爷坐在客厅抽着旱烟,正看着门口。

    林稷跟爷爷打了声招呼后,便去洗手。眼角余光瞥见爷爷看到父亲拿了瓶米酒进来,径直走到餐桌前放酒,脸色明显不悦。

    厨房正整治饭食的老母亲听到两人回来,便将锅里温着的菜端到饭桌上。灶台前老二正在老三面前炫耀,今天如何勇猛的收下两个小弟。

    老三兴致缺缺,看到老母亲端着菜出去,立马生龙活虎跟着跑去帮忙。

    “阿母!可以吃饭了吧,我来帮你端菜。”

    “幺儿,去洗洗手,洗完就吃饭。老二,你爸回来了还不帮忙准备吃饭。”

    老二被吓了一激灵,立马跑去净手帮忙拿碗筷上桌,特意将老父亲的酒杯摆到桌前。

    大家长林岳西坐到主位,待儿媳盛好饭便动筷夹菜,众人也才开始端起碗。

    端坐在右手边的林稷拿起碗来细嚼慢咽,旁边的老二林泽中端着碗飞快吃着,显然已经很饿了,虽然吃得很快但也没发出大的声响。

    坐在对面的老幺林艾君被父母夹在中间,身体偏向老母亲,埋头吃着碗里的饭食。老母亲时不时为其夹过来远处的肉片,同时也擤去要流下来的鼻涕。

    老父亲则自顾自倒了杯米酒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时而夹起几块菜肴佐酒。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家庭里有三个青少年。还能够吃得起米饭和肉食的家庭,足见其家底殷实。

    一顿饭最先吃饱的是老二林泽中,吃完饭将碗筷整齐放在桌前,然后朝爷爷道:“我吃完,你们慢慢吃。”随后离席去烧水泡茶。

    老幺吃饱了将碗递给母亲,说是吃不下让其帮忙吃掉。或许是碗里不能留东西的家教,碗里的东西扒给老母亲,扒的很干净。

    也是打了招呼再离席,匆匆跑去拿下午老二拿回来的风筝玩。然后是吃了两碗饭的林稷也离席,小孩子都走开了,桌上剩下夫妇俩和公爹,三位家长。

    年已78岁的大家长林岳西,吃完了第三碗米饭似乎还意犹未尽,想再吃一点的时候,看了看饭桌。

    自斟自酌了一瓶米酒的儿子醉意朦胧,还有眼神时不时看向厨房,又回转看向父子二人的儿媳。

    似乎怕自己离席父子间会吵起来,又怕厨房大鼎烧制的洗澡水会因柴火熄灭,坐立难安。

    只能眼神示意儿子去厨房关顾一下,心细的林稷了然母亲的窘境,便起身朝厨房而去。

    大家长眼神扫了一下,不做停留,便也离席去往客厅喝茶消食。

    如此气氛安静压抑的吃饭,众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小孩快速吃完避开,大人们互相迁就不过彼此间的底线。

    古语有言“饭前不训子”,训了大家都不得安生吃饭。家中静谧诡异的气氛,源自两位家长间的矛盾让众人都畏畏缩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