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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安,黎先生

    黎谱是有点大病在身上的。

    度过了因为陌生而冷漠的最初几天后,因为黎谱的主动拉近关系,两人的关系单方面的升温,所以颜黎很快意识到了这一件事。

    “我觉得你有严重的妄想症,”颜黎严肃的对黎先生说道,“我们抽空去医院看看,你整天这个样子,不行。”

    在阅读完艾琳恩小姐留给她的那封信后,颜黎一度悲哀地认为,艾琳恩小姐得了妄想症;而现在她发现,艾琳恩小姐给她找的监护人,脑子也不太正常。真不知道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知道,他们将一起度过很多年。

    2017年,初一。

    黎谱喜欢吃饭的时候和她唠嗑,聊的都是他以前的故事。

    黎先生说他曾经被人用20万雇佣,转头他就把这件事挂到了网上,以5万的价格雇佣了另一个人去完成,后来他发现,一层层的剥削,上家坑了下家,最开始的人花了100万去雇佣,最后完成任务的人只拿了2万。

    黎先生说他有个朋友,闲逛的时候中了一枪,恰好打在了胸口填过的地方,因为填充物质量好,子弹陷在了填充物里,保了一命。

    黎先生说他有个搭档,有一次坐公交车时没有扶稳,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女生的手,为了防止被当成性骚扰,他的搭档当机立断和那个女生在公交车上打了起来。

    颜黎:“……啊?”

    “你要知道,打架斗殴只拘留7天,可是猥亵他人要判7年啊!”

    2018年,初二。

    黎谱是懂得如何在海绵里挤出时间的水的。

    在黎先生对老师的打包票下,颜黎高中以前从来没有写过一次作业。而在他人写作业的时间,颜黎被迫过上了锻炼身体、学习狠活的日子。

    黎先生让她去学骇客技术,去学医,学枪械、格斗,平常上学的日子在家里用电脑研究,每到放长假便带着颜黎全球各地飞。

    直到有一天,颜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和他讲:“你知道吗?有一种鸟因为自己笨,所以它先飞;有一种鸟因为自己笨,所以他让自己的孩子努力去飞。所以我们要接受自己的平庸,不能用自己的平庸去教育和你一样平庸的孩子,然后异想天开指望我们光宗耀祖。”

    黎先生笑了。

    他笑得弯下腰,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半天,他才站起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不,孩子,你并不平庸。”

    “不过你要是执意拒绝,也可以,”黎先生顿了顿,说道,“不过,你回家也不能无所事事呀——看来我们只能写作业了。”

    颜黎:“……算了。”

    说不过你。颜黎无奈地想。

    2019年底,初四。

    “生命是多么宝贵,可我活着把我往死里逼,想死却劝我好好活。”黎先生看着自己的账户余额,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又不敢死。

    “你不好好活着,谁去打工、被剥削呢?”颜黎拿着酒精到处喷洒,“好吧,如果你真的想不开了,我也不拦着你。就是麻烦你给艾琳恩小姐带句话说,嚼过她舌根张大娘依旧在造着别人的谣言,水果店的老板依旧在缺斤少两,她所厌恶的事没有丝毫改变,只有可怜的小颜黎睡觉前还时常会想起你的不告而别。她在底下没事做的时候,麻烦多来看看我。”

    黎先生背对着她,站了很久才转过身来,艰难地扬起一个笑脸,说道:“你不是不相信鬼神宗教学说吗?”

    “因为宗教是人写的,是假的,是被编造的,但神灵也许是真的。”

    “好吧,你说的对,”黎先生笑着说,“神灵也许是真的,你小时候咱家的神像还显过灵呢。”

    “……你不是说那是发光装置吗?”

    2020年,初中毕业。

    中考完了,颜黎在花店前站了许久,才进去买了一束红海棠,一回家便插在了花瓶里。

    她记得,以前艾琳恩小姐总喜欢买一些花插在花瓶里,那个时候颜黎对于插花什么也不懂,只是随便往里塞。艾琳恩小姐看着总是笑着看着她,然后把花瓶摆在向阳的位置,看着阳光洒在花瓣上,斑驳的影子落在桌面。

    “可当有一次我看到路边的兴趣班,想要去学插花时,却突然想起来,艾琳恩小姐已经不在很久了。”

    黎先生什么也没说,他喝了点小酒,带着颜黎徒步5公里到墓园。他提了一瓶酒,在路上唱着歌,在花店里买了一堆花花草草,甚至拔了两根野草,编了个鲜花花圈,结结实实地套在艾琳恩小姐的墓碑上。

    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孩子出息了,和老朋友说说,让她高兴高兴。

    结果一个不小心,撒酒的时候往旁边的墓碑上泼了一片,黎谱干笑两声:“嘿,对不住对不住,艾琳恩,少的那些找旁边那人要去。”

    “为我们死去的理想,干杯。”

    颜黎在旁边默默地站着,观看了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她听着,他说他们壮志未酬,说他们的反抗付诸东流。

    回家的路上,黎先生和她大谈特谈另一个世界,谈论这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谈论不同的环境对人形成不同的束缚,造就不同的人。

    “这个世界美好吗?也许吧,至少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至少比我之前要呆的那个地方强。耐心等待死亡吧——直到连禁锢我们灵魂的牢笼也厌倦了这个世界后。”黎先生碎碎念着,叹息着。

    颜黎在旁边站着,只是点头偶尔应和两声,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下午,颜黎就把他送进了精神疗养院。

    办理完所有手续之后,颜黎推开疗养院的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边没有人不停的张嘴叭叭,让她觉得空气如此清新,阳光如此明媚,重新感受到生活是这般的美好。在顺利接管了黎先生的几张卡后,她顺手去给自己办了低保。

    快乐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为止。

    大约9点来钟,颜黎推开卧室房门,准备上床睡觉。平息了快乐以后,她闭上眼睛,在床上躺着,却总是睡不着。

    她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颜黎想,干脆起来,看会儿书什么的。可眼皮像生了锈,挣扎了半天才勉强睁开一条缝,身体也有滞涩感,无法动弹。透过那条缝隙,她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立在床边,上半身弯折,注视着她。

    真是见鬼。

    似乎是察觉到了颜黎的意图,那影子一闪,消失了。浑身的滞涩感刹那间土崩瓦解,颜黎猛地坐起来,草草套上裤子,走进了艾琳恩小姐的房间。

    床头柜上放着那尊白色的雕像。颜黎抓起雕像打量了一番,结合以前的发光事件和黎先生对它的态度,肯定这就是罪魁祸首。念在这是艾琳恩小姐的遗物,颜黎把雕像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随手找了个盒子,把它装了起来,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做完了这一切后,裤子没有脱,被子也没有盖,她趴在床上,没过几秒便陷入了梦境。

    颜黎意识清醒,在梦里不断往下坠。

    直到她站在深蓝的土壤上,看着灰白的河流向前奔涌,抬头是天际破碎的月亮。她仿佛听到艾琳恩小姐对她说话。

    她说,那些路你要自己走,你可能会遇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她说,路很黑,你看着月亮的方向,你要记得经常停下来,或者回回头,不要把你的朋友弄丢。

    她说,她做了错的事,颜黎也是,她们都犯了很大的错误。

    那河流的水拍打着两岸,从灰白变成浅蓝,有哭嚎咆哮的声音从河里传来,水愈蓝,声愈响。恍惚间,颜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呢喃。

    颜黎惊醒,从床上跳起来,忍无可忍地拿起一根撬棍,把雕像从盒子里拿出来,开了门,再对着那雕像狠狠一抽,把那雕像砸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