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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偃偶梦(三)

    朱明历2022年十一月,星期四晚,23点12分。

    唐暮辞向来是秉承着熬不死人就往死里熬的观念,打游戏打得不亦乐乎。为了照顾已经睡下的两人,她关掉了灯,又找到一台廉价的小台灯,放着昏暗的光。

    23点48分,唐暮辞关掉台灯,解衣欲睡。

    颜黎突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两只眼睛呆愣愣地注视前方,没有一点睡眼朦胧的样子。

    厚重的窗帘遮挡月光,月色不入户,颜黎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下铺寻唐暮辞。暮辞亦未寝,相与步于室内。

    “……等等,颜黎,”唐暮辞突然停住,“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发癫,你呢?”颜黎恳切地回答。

    “我在和你一起发癫,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发癫?”唐暮辞以同样恳切的态度回答。

    “可能是我的死去的良心作祟,”颜黎一脸疲惫,“让我因为工作摸鱼被甲方在梦里催促。”

    渔皙睁着眼睛安静地听着,听到刚刚那句话忍不住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三个睡不着的人出现了。

    “怎么连你也失眠了?小孩子应该早睡觉,免得不长个。”颜黎慢慢走到渔皙的床前,像是一大团浓重的黑影慢慢在移动,屋子里没有开灯,什么都是暗沉沉的。

    只有颜黎一米七八的身高依旧瞩目,她甚至还在长个。

    “可是熬夜还容易掉头发,”唐暮辞狐疑地看了颜黎一眼,“我怎么感觉颜黎的头发短了不少,脱发的症状这么快就见效了嘛?”

    “嘿嘿,这是秘密。”颜黎潇洒地抹了一把贴在脸上的头发,后面散下来的头发随着她甩头的动作到处乱甩,冷冷地拍打着她的脸,“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真是,又卖关子。”

    大半夜的不睡觉,困意如同浪潮一般翻涌,颜黎打着哈欠,慢慢爬回了上铺。

    沾床就睡。

    睡眠是人体基本的生理需求。

    睡梦是人类心理的一般活动。

    也许在她眺望远处风景的时候,也曾想过将这大好河山装入瓶中,拥之入怀。

    颜黎行走在激起灰白浪花的水面上,俯身拾起地上的风景,它们被装进类似于玻璃材质的瓶瓶罐罐。

    她试图拧掉那个盖子,意识被蒙上疲惫的雾,她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做梦,所有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盖子比想象中更严实,发现费尽心思也打不开之后,她丧心病狂地把瓶子往地上一摔,成功砸烂了瓶口,以另一种形式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彩色。纯粹的颜色从瓶中喷涌,它们像是爬山虎一样攀着无形的墙向上,生长,扭曲,变形,缩成蜗牛壳的形状,唧唧喳喳向世人耳语,期盼着与她一起堕入永眠。

    颜黎迷迷糊糊地坐在深蓝的泥土上,身体略显僵硬地向后倒去,与地面亲切接触。

    她翻了个身,准备沉入黑甜的梦中,远方若有若无地传来呼唤。

    就像是早上五点半的闹钟,摸来摸去也摸不到关闭闹钟的按键。颜黎捂住耳朵,全当做没听见。

    直到有人恨铁不成钢地向她的脑袋上扔了几粒石子,颜黎昏沉的意识才有了那么一丝清醒,掀开眼皮看了来者一眼,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现在这成为了一场清醒梦。

    颜黎认识它,有着红色眼睛和红色腮红的偃偶在意识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时,狰狞的表情一变,露出了乖巧的笑容,眉毛弯弯。

    只是那妆容褪了色,又也许是因为雨水冲刷,像一团团墨痕一般印在脸上,着实是难以看出乖巧与和善。

    它攀在枯树的枝丫上,树的影子映上它的脸。它一跃而下,又坐在古井的边上,红色白色的布散开,露出层叠衣裙下,一双带有细小裂痕的双腿。

    它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冲她走来,衣摆拖在地上,脏兮兮的。从累赘的白色长袖子下伸出手,拉着她向前小步跑去,身上的装饰都一颤一颤的。

    颜黎被牵着手,跟在它身后,看着它累赘般缀在身后不断摇晃的丝线和木板,还有崭新的衣服与尚未拆下的标签。

    时间仿佛被扭曲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体感时间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如果不是在梦中,身体不可能会这么轻松。

    偃偶拉着她停下了,像一帧静止画面那样站着,颜黎忍不住戳了戳那两个在奔跑时不断颤动的丸子头。

    偃偶像个小女孩一样,回头瞪了她一眼,丸子下方扎成环状的麻花辫,和麻花辫上挂着的装饰一起摇动着,头饰叮当响。

    颜黎寻思,反正是在梦里,不捏一把多可惜。

    她的手蠢蠢欲动。

    正当她想把手再度放上那两个丸子时,偃偶牵着她,坐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椅子上。

    正方形的桌子,四张带着椅背的椅子,颜黎坐在椅子上,眼前的景象一变,桌子四周已经坐满了。

    与她正面相对的是一个戴白面具的人,齐刘海,白头发,面具的空洞下透出一双有着杂糅色彩的眼,闪得人头晕目眩。

    椅子只剩下了两把。

    祂开口,声音像是羽毛摩擦震动,想要挣脱出束缚的茧。

    这是在说什么?颜黎完全听不懂,梦境一阵晃动,祂向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她从高高的椅子上跌坐到了一块儿不规则圆柱的朽木上。

    手里是一串烤棉花糖,用嫩黄的竹签子串着。那火用的是实验室专有的酒精灯。

    梦境都是没有逻辑的。颜黎晃了晃脑袋,没能醒过来。

    盘腿坐在她对面是一个青年,身体表面呈现出一种青色的琉璃般的质感,如同由青色石头雕刻而出的一尊雕像。

    不知多少只手臂自然的,或垂放,或抬起,几乎每只手里都捻着一根烤棉花糖。其余的手臂则拿着各色的乐器,或弹或拉,一“人”演奏出了一个乐团的感觉。

    察觉到面前突然出现的人类,收起那些乐器,祂垂着眼看着她,微笑:“汝犹不易出,如何再返?”

    颜黎没有回答,只是翻动着棉花糖,让它在火上翻烤得更均匀。

    对方没有再纠缠着问下去。只是颜黎一抬头,发现对方凑得很近,几乎贴到她的头上。

    “回答我的话。”祂放弃了用来装模作样的文言文。

    颜黎不清楚祂问的是什么,便伸手将烤好的棉花糖递了过去。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

    颜黎坐在茫茫宇宙中,流落到虚空的一截朽木上,和一位远在亚细亚星系的眷属,用大号的实验室酒精灯烤棉花糖。

    对方自称是她的网友,在餐厅里曾看过她一眼,专程再来看看她的。塔河是她寥寥几个网友之一,但塔河自述己有上千个账号,而且每一个都加满了好友。

    即使这是在梦里,也是相当炸裂的。

    更何况有些眷属,有着入梦的能力。

    所以才会常常有人说道,不要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眷属。

    面前这位似乎十分沉浸于星网,祂会去悄悄的观察每一个网友,一天24个小时在网上冲浪,还会激情对线,大量玩梗。

    未免也太接地气了点。

    截至目前,遇到的眷属看上去似乎都很好说话的样子,颜黎咬下一口棉花糖:“您能送我回去吗?”

    “回去?什么回去,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回来?”颜黎追问许久,塔河装作听不见,不回答。

    祂随便挑了一只手,打手势示意停住这个话题,并一口气吹灭酒精灯。

    “酒精灯不能用嘴吹,要用盖子盖。”颜黎环视四周,找不到酒精灯盖。

    塔河变出了一个盖子,乖巧地往酒精灯上盖了一下。

    “要盖两次。”

    祂真的又盖了一次。

    “你真的不能送我回去吗?”

    “是回到现实,还是回到地球?”塔河笑嘻嘻地问,“如果你是选择前者的话,现在回去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哦?后者的话我是无能为力啦。”

    似乎是看懂了颜黎的想法,祂又补充道:“我的‘人’缘不好啦,你可别让我去联系米狄亚挪柯忒,祂会打我的。”

    祂像一阵风一样,变成细碎的光点,向外飘散,在距离颜黎不知多少距离,凝成一个巨大的虚影,颜黎感觉自己被祂托在手心里,像吹蒲公英一样被轻轻一吹,被风刮走了。

    意识被吹回躯体,颜黎从床上醒了过来,和宿舍里的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

    起猛了,脑子不清醒,看见寝室里多了一个人。

    颜黎闭上眼睛躺下。

    “等等,别,你别睡,起来。”唐暮辞拿着他的发圈,把头发拉到胸前草草一扎。

    颜黎只好在床上坐起来,起猛了,脑子不清醒,看见唐暮辞变成男的了。

    颜黎在床上仰卧起坐。

    起猛了,脑子不清醒,看见渔皙下半身变成鱼了——不对,她好像是鲛人来着。

    “行了,快下来。”唐暮辞翘着二郎腿,瘫坐在椅子里。

    颜黎苦着脸,从床上爬下来:“你们,这是什么啊……”

    魑魅魍魉,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