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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夫归乡

    人的记忆免不去时代的痕迹,即使支离破碎,依然能在传承中浮现。一个家族的延续可能并不顺利,承载的记忆随时代的散去而逐渐错乱,以至于今人总是要把恩怨放在当下,时不时拿出来,讲一讲。这恩怨如同尘土一般,微乎其微之中却又无法忽视存在,到如今前尘似乎早已注定,追忆往事显得那样徒劳无力,而我们的故事就开始于那个时代痕迹远比家族记忆清晰的年代。

    旧时乡村医疗卫生条件差,最具权威的就是游走于十里八乡的赤脚大夫,他们大都没有受过正规的医学院教育,却能凭借跟随父辈师傅多年的行医经验,能将村里大大小小的病症诊出个七八分门道,一般的风寒头疼,也是土方出手基本药到病除。这在村民有限的认知里无疑就成了神明般的存在,因此村里大小事务,赤脚大夫们自然也要发挥神明的指点作用。

    而本村这位大夫,多年后返乡,十里八乡的人都蜂拥于门前,举着金子求医问药,虽不赤脚游走,却在村里享了比赤脚大夫更高的声望。

    因何这位大夫如此不同,这还得从他离奇的身世说起。他姓卢单名一个旺,确是本村卢员外家的小儿子,早些年战乱频仍,卢员外家的产业多数毁于战火,剩下的也被亲戚分走了七八。村里年长的提起这位卢家幼子,也都是讲些纨绔子弟之类的寥寥数语。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若干年前卢家那场大火,起在半夜,却没有什么呼救的动静,等发现的时候,也就只剩下断壁残垣,人们象征性收敛着遗骸,却唯独少了小儿子卢旺,这就让人不禁怀疑,这场大火恐怕是这个小儿子放的,大家感慨一番也就各自散去,从此也就再无卢旺的任何音信。

    时间辗转过了数年,一个衣着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忽然出现,村口的老人们看到都面露惊讶,短暂的嘀咕后,有人认出这不就是当年失踪的卢旺嘛,随即脑中浮现出那夜卢旺纵火烧家的恶行,于是众口铄金,不多久村民就将卢旺团团围住,叫嚷着要将他送官审法办。但是反观卢旺,像是已经知晓村民会有这般反应,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封官信,略带轻蔑地说:“去找个识字的来念一念,看看你爹我是不是那纵火的歹人。”话音未落,便有人夺过官信,扫过几眼后,人群逐渐失去了喧嚣,不久便散尽。至于信中内容已无从得知,但定然不是证明卢旺非纵火元凶,否则也不会有人断断续续提及此事。至于多年后归来的卢旺,在人们的怀疑声中,支起来悬壶济世的旗号,昔日的“纵火元凶”竟也做起了救人的行当。

    就在卢旺回村的当日,一堆泥工瓦匠接踵而至,来到当年失火的废墟之上,往后数日,路过的人总能看见卢旺对这些工人呼来喝去。每当有村民经过此地,必是要啐上一口吐沫。再到后来,工匠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一切仿佛恢复了平静。

    某天寡妇王氏因病寻医,正赶上村里的老大夫被附近王屯的大户请去,等王寡妇到了大夫家里,一问才知道少则半月才能回来。偏巧这王寡妇生的还是急病,一听大夫这么久才能回来,只觉得昏天黑地,急火攻心,差点晕死在大夫家里,多亏大夫的老婆给灌了些汤药,这才踉踉跄跄朝家走去。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迷迷糊糊就看见路边上立着个“悬壶济世”的招牌,王寡妇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却知道这和老大夫家门前的如出一辙,也就顾不得许多,凭着最后的气力扣响大门,扣到最后还不见有人来应,便瘫倒门前,直呼“救命”。这才听得里边有了回应:“敲敲敲,还没等你爹救你命,就让你先把命催走了!”来人骂骂咧咧将门打开,王寡妇气若游丝,顺势朝门内一倒,那人躲闪不急,只好一把接住,还没等王寡妇开口,里边这位又开了骂腔:“别来这套,你爹我什么阵仗没见过,这还没开张就来了你这么个东西......”话还没说完,眼见得王寡妇没了动静,卢旺这才想起自家门口“悬壶济世”的旗号,赶紧掩上大门,将人拖入了内堂。

    本来卢旺将王寡妇拖进院中,也算是治病救人的善事,好巧不巧,这一骂一拖,偏叫路过的混混卢德财撞个正着。这卢德财年龄与卢旺相仿,整日游走于十里八乡,做些歹事,见到今天这一幕,瞬间起了邪念,想着不能讹上卢旺些钱财,也能饱饱眼福。正好四下无人,一个箭步翻墙进了院子,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人后脑来了一闷棍。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的搂着王寡妇,可把他吓个半死,虽然平时坏事做绝,可这苟且的事情他还不敢做,毕竟自己的爹还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卢德财越想越后怕,赶紧下床来到处寻摸自己的衣物,慌忙穿个大概就要开门往出走,刚开个门缝,就听到他爹卢正兴的声音,心想着爹来了,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了,于是挺直腰杆,径直推门走进正屋。见了他爹还未言语,就先挨了几拐杖,卢德财是边躲边骂:“你个老不死的,来了也不给我撑腰,就知道打我!”卢正兴正在气头上,听到这个败家儿子还在这里口出狂言,直接就扬言要清理门户,送官处置。这时坐在太师椅上的卢旺开了口:“老子打儿子,儿子骂老子,是做戏给我这没老子的人看么?有这功夫你们还是想想王寡妇怎么办吧!要死要活,全看你父子俩!”听到这话,卢家父子俩就像霜打的茄子,蔫的没了动静。等到思考片刻,卢德财这个混混好像又找到了理由,上来就要揍卢旺一顿,被卢旺一个闪身躲开,卢德财还要动手,随即卢旺一闷棍下去,这个混混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了。

    看见儿子挨打,卢正兴自知理亏也不敢作声。他最近刚花了大价钱疏通了县上的关系,过几日就可凭借乡绅身份,在县城谋个油水差事,现如今自己的混蛋儿子出了这茬子事儿,一是赶上自家钱袋子空了,二是这王寡妇还是自己的侄媳妇,虽然侄子没了,但王寡妇还未改嫁,名分还是在的。事到如今,也只能借着长辈身份压一压卢旺,将事情尽早平息的是。

    卢旺看这老匹夫连儿子倒地了都得盘算半天,想必是今天得好好会一会他了,于是理理衣服,安然地坐在太师椅上品起了茶。看到卢旺如此反应,卢正兴只得开口:“卢旺啊,论起来咱两家也是亲戚那,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可没少帮衬你家里,就连他们的尸骨也是我派人收敛入葬的,这个情我想你不会不认吧!”话说完卢旺并未回应,只是抿了两口,又放下了茶盏。眼看卢旺毫无反应,卢正兴又硬着头皮说道:“你这离家少说也得十年了,这回来了也不说到家里来坐坐,今天要是不出这个事儿,我还见不到你嘞!想想当年,你和你德财兄弟一起吃,一起耍,这怎么长大倒是生分了!你就看在咱两家的关系上,给你叔和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出个主意,咋样才能把今天的事儿平了?”话讲到这个份上,卢正兴打心底不信卢旺还会无动于衷,果如他的预料,听到自己这么说,卢旺露出了笑脸,本以为接下来是认祖归宗,和和气气的解决问题,没想到卢旺瞬间沉下了脸,阴冷的说道:“本来你不提旧事,今儿也就给些银子我也就当做无事发生。但你既然提了,我且问你,当年我爹在村口的三十亩好地是如何到你手上的!如今你是腾达了,却也是教出个成器儿子,办出这得意事情!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耍些手段骗人钱财能行,求人办事怎的不懂规矩了!”

    卢正兴这才知道,当年的浪荡公子哥,也不是没有盘算的,不由得从内心重新审视起了面前这位。看着他崭新的西式礼服,油亮的背头,时而文雅时而粗鄙的话语,举止之间既有少爷的规矩,也有刚才转手一闷棍的果决,目光深邃难以洞察他的真实想法,脸上少有一般青年的阴冷诡秘。一番审视让卢正兴彻底失去了对卢旺的把握,也失掉了“谈判”的底气。

    接下来的时间,事情的主导权回到了屋子主人的手中。卢正兴颤颤巍巍的扶起他的混蛋儿子,这小子已经恢复了神智,却也再不敢对着卢旺犯浑。两个人蜷缩着靠在一起,完全失掉了乡绅和街头无赖的气息,祈求的眼神扑向卢旺。而卢旺不紧不忙,给出了他早已想到的解决办法。一番周密设计,让卢家父子置身事外,摘了个干净!之后一切如卢旺所言,悄无声息的完成。村里的人全然不知当日之事,只听说王寡妇回奔了娘家,而卢正兴村口三十亩的良田,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遣散了所有的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