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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回去自闭!

    夜sè里,当初陈平安逃向深山,撒腿狂奔,没过多久,跑入一片泥土格外松软的竹林,草鞋少年开始故意放重脚步。

    在约莫半炷香后,即将跑出竹林的边缘地带,少年突然攀援上左手边的一根竹子,晃荡向不远处另外一根竹子,比那正阳山的搬山猿更像一头猿猴,重复数次后终于轻飘飘落地,蹲下身用手抹去脚印,转头望去,距离第一根竹子相距有五六丈远,少年这才开始继续奔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可以依稀听到溪水声,大步狂奔的少年非但没有停步,反而一个高高跃起,整个人坠入溪水当中,很快少年站起身,原来他落在了一块巨石之上,对这一块土地山水无比熟稔的少年,竭力睁大眼睛,凭借着过人的眼力和出众的记忆,在小溪当中的石头上跳跃,往下游方向一路流窜逃亡,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就能到达小镇南边的溪畔青牛背,然后是廊桥,最后则是阮师傅的铁匠铺。

    不过少年没有太过接近青牛背,而是在小溪出山之后,蓦然收束如女子腰肢的一个最窄地方,在此处靠右上岸。

    很快就听到女子轻声喊道:“陈平安,这边。”

    陈平安飞快蹲下身,气喘吁吁,伸手擦了擦额头汗水。

    黑衣少女低声问道:“真能把老猿往山上骗?”

    少年苦涩道:“尽力了。”

    正是从小镇福禄街同样绕路赶来会合的宁姚,她问道:“受伤了?”

    草鞋少年摇头道:“小伤。”

    少女心情复杂,愤愤道:“敢这么玩,老猿没打死你,算你狗屎运!”

    陈平安咧嘴笑道:“老畜生坏过一次规矩了。不过你如果出手再晚一点,我估计就悬了。”

    少女愣了愣,然后开怀道:“还真成了?可以啊,陈平安!”

    陈平安嘿嘿笑着。

    宁姚翻了个白眼,问道:“接下来?”

    草鞋少年想了想,“咱俩之前订下的大方向不变,不过有些地方的细节,得改动改动,老猿太厉害了。”

    宁姚一巴掌拍在草鞋少年的脑袋上,气笑道:“你才知道?”

    陈平安突然说道:“宁姑娘,你转过身去,我要往后背敷点草药。顺便帮忙看着点小溪那边。”

    少女大大方方转过身去,面朝小溪上游。

    陈平安脱掉那件原本属于刘羡阳的的外衫,摘下那件木瓷甲,从腰间一只布囊拿出杨家铺子的瓷瓶,倒出一些浓稠药膏,倒在右手手心,左手提起衣衫,右手涂抹在后背上。

    很能扛痛的少年,也不由得冷汗直流。

    少女虽然没有转身,仍是问道:“很疼?”

    少年笑道:“这算什么。”

    少女撇撇嘴,这逞什么强啊。

    小镇西门处

    一身白衣的少年此时向着门口坐在树桩上的邋遢大汉微微行礼。

    郑大风的身边也同样站着一个大汉。

    “唉,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管不着。”郑大风有些心烦意乱的摆摆手。

    “李二叔......”

    五短的大汉点点头,然后说道:“记得活着回来。”

    “好。”青衫少年点点头。

    返回福禄镇后,跟大骊藩王宋长镜进行了一场蜻蜓点水的切磋,正阳山老猿并未在李宅待太久,飞奔出镇,在草鞋少年入山的地方,稍作停留后,老人仍是退回自己先前出拳之处,仔细观察少年在泥地上的脚印深浅。

    除此之外,老猿视野当中,还有一连串成人的浅淡脚印,老猿猜测多半是风雷园那个年轻剑修留下,自己对泥瓶巷少年出拳之时,那人分明是想趁火打劫,出现过一刹那的剑气外溢,虽然稍纵即逝,隐藏颇深,但老猿本就身经百战,又在“剑气纵横破宝瓶”的正阳山,足足修行了千年岁月,对于剑气剑意,实在太过熟悉。

    这头正阳山护山猿活得太久,所以太过见多识广,见识过擅长养育上乘飞剑的剑仙,其中拥有数十把玲珑袖珍的飞剑,皆微小如细发牛毛。也见识过大如山峰的本命飞剑,一剑劈下,江河断绝。

    老猿凝神思量之后,这才继续前行,入山后先是杂草丛生,然后是一片竹林,地上多是去年秋冬积攒下来的枯叶,只不过由于最为靠近小镇,竹林并不显得荒芜杂乱。一路循着不易察觉的脚印,老猿发现自己即将走出竹林。

    老猿并未直接走出竹林,而是环视四周,并未看到地上有少年的脚印,视线上移,四周青竹也无明显印痕,但是老猿依旧没有径直往山上追赶,而是拔地而起,一脚踩在一杆粗壮青竹的上端,微微加重力道,身体向山上那边倾斜,竹子随之弯曲,在即将崩断之际,老人骤然散气,魁梧身躯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没了重压负担的青竹顿时反弹,恢复笔直,老人如仙人御风站在修修青竹之巅,身形跟随竹子微微摇曳,环顾四方之后,低头俯瞰四周,终于被老猿发现蛛丝马迹,扯了扯嘴角,往左手边一路远眺,仔细竖耳凝听后,依稀听到了溪涧流水的声响。

    老猿冷笑道:“果然一如既往的狡猾。”

    老猿踩踏着一棵棵青竹,往左手边的小溪奔去,一路上不知踩断了多少棵竹子,来到溪畔后,对于草鞋少年是沿着溪水往深山老林去,还是往下游逃窜,老猿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老猿蹲在溪畔,眉头紧皱,有些愤懑,若是在外边天地,只要是稍稍有点灵气的山岳,老猿只要随手一抓,就能将那失了靠山的土地神强行敕令而出,一问便知少年的去向了。

    这也算是搬山猿的本命神通之一,否则其他修士,任你术法通天,威名赫赫,也绝对无法轻易对一方水土的神祗指手画脚,大道殊途,这就像世俗王朝的官场衙门,兵部尚书也很难对一个小小户部员外郎呼来喝去,要员外郎做这做那,最重要的是这位兵部尚书和员外郎,还不在一国庙堂之上。

    老猿听着水流声,陷入沉思。

    按照常理而言,那少年八成是从小上山入水磨砺出来的身手和体力,说不定还研习过粗浅的呼吸吐纳之术,这才有了异于常人的体魄,身轻骨硬,气血强壮,以至于能够跟老猿在巷弄屋顶玩猫抓耗子的游戏,这样的话,去熟稔道路的密林深处躲藏,合情合理,若是纯粹的少年心性,先前不过是凭借一腔热血想要报仇,尝到过轻重厉害之后,逐渐冷却,自然而然开始后怕,便跑去南边的铁匠铺子,寻求阮师的庇护,也情理之中。

    前者不过是耗时,后者耗力耗神不说,甚至还会消耗正阳山的香火情。

    老猿顺乎本心,脱口而出道:“这少年必须死。”

    说完这句话后,老猿再无半点疑虑,选择往溪水下游追踪而去。

    小镇南边,有一条黄泥小路,蜿蜒曲折,两边都是小镇百姓的稻田庄稼地,小路半道,有座破败白墙黑瓦的小庙,说是庙,其实就是一个供百姓歇脚休息的地儿,尤其是农忙时节、酷暑时分或是暴雨天气,有没有遮yīn挡雨的地方,是天壤之别。

    此时陈平安和宁姚就在此商议休息,

    宁姚天生剑心通明,夜间视物,轻而易举,便发现破败墙壁上满是稚童的炭笔涂鸦,大多是人名,低处多半已经斑驳不清,或是被人涂抹篡改,或是重重叠叠,只是高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些清晰可见的名字,宋集薪,稚圭,赵繇,谢实,曹曦……很长一大串,估计是当年骑在脖子上,甚至是站在小伙伴的肩膀上写的,宁姚甚至看到了刘羡阳和陈平安、顾粲三人的名字,聚在左上角最高的地方,显得不太合群。

    宁姚收回视线,问道:“不管怎么说,第一步是做到了,已经迫使老猿第一次换气。接下来你真要去小镇取回木弓?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老猿很谨慎,没有上山找你的麻烦,你岂不是羊入虎口?”

    草鞋少年一直在默默呼气吐气,呼吸轻重长短并无定数,一切只看感觉,追求“最舒服”的状态,闻声后眼神坚毅道:“没办法,木弓必须要拿回来,要不然我们之前就白费功夫了!而且我在泥瓶巷那边,对老猿射出过当头一箭,确实像宁姑娘你所说,哪怕是那么近的距离,但只要没有射中老猿眼珠,造成的伤害,都可以忽略不计。”

    宁姚有些恼火,“早说了,你那些雕虫小技不管用!先前你不信,又不听劝,行,我便由着你,但是现在你既然信了,总该按照我的法子来了吧?”

    其实对于怎么对付正阳山老猿,当时在廊桥商议此事的少年少女,最早是决定各做各的,陈平安只是让少女等他回小镇找完三个人,但是后边少年突然改变主意,在宁姚走到廊桥北端下台阶之前,赶上宁姚。

    之后两人出现过巨大分歧,佩刀又佩剑的少女,一开始很坚定,你陈平安并非修行中人,甚至连拳把式也不会,就在一边看戏好了,最多帮忙摇旗呐喊,让她来宰掉老猿,为刘羡阳报仇,一泄心头之恨。但是当陈平安问她如何斩杀老猿,宁姚死活不愿意说,只说她有那压箱底的本事,行走天下,上山下山,大道独行,没点家传的杀手锏怎么行。

    陈平安没有答应。

    这才有了之后陈平安的三次找人。

    陈平安站起身,扭了扭腰,几乎没有妨碍凝滞了,起身道:“我休息得差不多了。”

    宁姚惊讶道:“杨家铺子的东西这么有用?”

    陈平安出现片刻的眼神黯然,只是很快点头笑道:“很有用的。”

    宁姚问道:“老猿会不会直接看穿你的逃跑路线?”

    陈平安想了想,谨慎回答道:“说不定可以。”

    宁姚用刀鞘在地上划出两个圈和一条直线,问道:“这是小庙和福禄街李宅之间的路线,你的木弓藏在哪边?”

    陈平安蹲下身,画了一圈,“靠近东边,差不多是这里,距离泥瓶巷不算太远。”

    宁姚点头道:“好,哪怕老猿直接赶来小庙这边,我也会拖延住他的脚步,给你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陈平安又在那条线中间地段,用手指画出一个小圈,“如果真是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宁姑娘,你能不能把他勾引到这里?就是我当初入山的地方,这样我拿到了木弓赶过去,不需要多久。”

    一袭墨绿长袍的少女以刀拄地,傲然道:“说不定到时候我就提着老猿的头颅,去你那边。”

    陈平安摇头道:“别逞强,要小心!”

    宁姚恨不得拿刀鞘使劲敲打那颗脑袋,到底是谁逞强?

    她瞪眼道:“喂!站在你跟前的人,是我宁姚,未来的全天下第一剑仙,好不好?!”

    少年站起身,低头查看了一下腰间两只布袋子,以防万一再次系紧后,抬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所以啊,那就怎么都别死在这种小地方,要不然多亏啊。以后等你做成了那么大的大人物,作为朋友,我也好沾沾光。”

    宁姚感慨道:“陈平安,你这么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劝你以后还是别娶媳妇了,随便找个女子嫁了算数。”

    少年嘿了一声,也不反驳,刚要出庙,宁姚说道:“我先把你送到小溪那边,我之后往西北方向走一段路程,防止老猿担心那小女孩的安危,出了竹林没多久,结果因为没有发现你的踪迹,就果断放弃追捕,掉头返回小镇。”

    陈平安想了想,没有拒绝。

    少年少女一起奔向小溪,少女无形中吐纳如大江大河,水深无语,暗流涌动。少年呼吸则如溪涧流水,细水流长。

    气象各异。

    宁姚突然忍不住问道:“木弓箭头涂抹了你说的那种草药,当真有用?”

    少年答道:“反正对两百多斤的野猪都有用,对那头老猿应该也有。”

    宁姚不再说话。

    两人临近小溪,正是当时草鞋少年上岸的地方,少年少女几乎同时气力爆发脚掌蹬地,高高起身,跃向对岸。

    少女落地后握住剑鞘,放缓脚步,少年则是冲刺起跳、大跃过河、落地奔跑,一气呵成,瞬间与少女擦肩而过,陈平安刚要转头,少女说道:“你先去小镇,不用管我。”

    少年继续向前,一边跑一边转头提醒道:“我会稍稍绕弯,挑一个僻静巷弄进入小镇,可能会稍微晚一点。”

    宁姚点了点头,在陈平安身影消失后,不再握住剑柄,开始向西边缓缓行去。

    没过多久,少女停下身形,眯眼望向上游溪水远处。

    一道魁梧身影骤然间从溪水大石上激射向北岸,落在少女身前二十余步,盛气凌人。

    老猿有些疑惑,四周并无少年的隐匿气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少女腰间白鞘长剑,笑道:“小姑娘,先前去福禄街捣乱的人,就是你吧?”

    少女双手按住刀柄剑柄,默不作声。

    老猿好奇问道:“小姑娘,之前在来小镇路上,虽然你一直藏头藏尾,可我知道你来历不简单,绝不是清风城老龙城那两个废物之流,只是我很奇怪,你我之间,有何恩怨,何须如此?或者说你家族师门,跟正阳山有过节?”

    宁姚二话不说,腰间刀剑同时出鞘,身形一闪而逝。

    狭刀先至,对那位正阳山护山老祖当头劈下,老猿竟是随便抬手,以手臂强硬弹开这一刀的锋芒。

    少女借势身形旋转,横剑一扫,扫向老猿的脖子。

    老猿亦是用手臂蛮横砸开剑锋。

    少女先手两招未能得逞,并没有近身纠缠,与老猿拉开一段距离,缓缓行走。

    老猿以强横无匹的肉身,鉴定两柄兵器的锋利程度后,根本无视手臂外侧被割出的血槽,笑道:“兵器是真不错,而且敢随身带着两把,一看就是山上的千年世家弟子,要不然就是山下一流豪阀的嫡传子弟,我差点就要以为你是藏在暗处的另一名风雷园剑修了。”

    老猿随着少女看似漫不经心的脚步挪动,跟随她的身形微微转移视线,沉声道:“小姑娘,知道你哪怕接下来受挫,依旧会不死心,那老夫就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容你报上师门身世,在这之后你再被老夫击杀,正阳山可不会为此认错,更不会管你来自何方,师从何人。”

    宁姚对此根本就是置若罔闻,始终在寻找这头老猿的真正软肋。

    她毕竟不是那位已经摸到第十境门槛的大骊藩王,能够正面硬扛一头搬山猿。

    自认已经退让太多的老猿冷笑道:“如此不识抬举,那就随你去吧。”

    老猿一步掠至少女跟前,抬臂握拳对着少女头颅,抡圆砸下。

    少女以绿鞘狭刀举起格挡,刀锋直指老猿手腕,手中长剑迅猛直刺老猿心口,剑尖直指老猿心脏某一点。

    不料老猿长臂一抡而下的粗糙之势,变为五指灵巧握住刀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无比符合他本性本心,一把攥紧剑尖。

    显而易见,气势汹汹的杀人为假,诱使少女冒失出剑为真。

    出身东宝瓶洲剑法圣地的搬山猿,一眼就看出这把剑的不同寻常。

    为此老猿不惜第二次更换了一口气机。

    哪怕剑尖已经推入老猿胸膛肌肤,只差寸余就能刺入心脏。

    宁姚见机不妙,仍是果断松开剑柄,一边使劲抽刀,刀口滑过老猿手心,发出一串刺破耳膜的金石之声。

    抽刀之后,少女身体后仰,脚下不停,往后迅速倒退而去。

    果不其然,老猿侧过身,握住剑尖的手往后一甩,长剑被丢掷出去数十丈外。

    一脚踹向少女。

    少女原本握剑右手抬起,被老猿一脚踹中,砰然一声巨响,少女整个人被踹得飞出去七八丈距离,后背重重摔在地面,翻了个几个滚,才用刀尖拄地,刀尖钉入道路一尺之深,硬生生止住倒滑身形,所幸溪畔小路泥土松软,地上偶有石子也圆润并不尖锐,少女后背这才没有落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不给少女丝毫喘息机会,巨大的身影从高空坠下。

    少女这一次连拔出狭刀的多余动作也没有,一退再退。

    老猿并未追杀少女,落地后站在原地,一只脚高高抬起,踩在那柄插入道路的刀柄上,等到少女单膝跪地抬头望来,老猿加重脚下地道,一脚将整把狭刀踩得深陷地面,刀柄只与地面持平。

    老猿脸上有一缕缕紫金气息缓缓流转,深沉夜幕中显得格外耀眼,讥讽笑道:“刀也练,剑也学,非驴非马,不伦不类,便是这般可怜下场!”

    少女站起身,强行咽下一口血水,“你就这点本事?”

    老猿摇头笑道:“方才只是再给你一次机会罢了。”

    宁姚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在我家乡,生死之战,从不讲究父母是谁。只要你有本事堂堂正正杀了我,便是我技不如人,我爹娘将来知晓缘由过程,最多就是来东宝瓶洲找你的麻烦,绝对不会牵连正阳山。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放手厮杀便是……”

    这是老猿第一次听到少女如此健谈,洋洋洒洒,与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帷帽少女,大相径庭。

    所以当老猿后脖子发凉的一瞬间,猛然测过脑袋。

    一道白虹从他脖子旁边擦过,剑锋带出一条不深的伤口。

    若是不转头,哪怕无法一口气穿透老猿脖子,也绝对算是重伤了,到时候实打实的yīn沟里翻船,一步错步步错,一想到自己一旦为此而过早展露真身法相,便失去道义上的制高点,导致与齐静春和阮师讨价还价的半点余地也没有,说不得要连累自家小姐,在此方天地独自承受各种危机,这头正阳山老猿终于第三次愤怒了。

    飞剑并未入鞘,而是环绕少女四周,飞快旋转,邀功讨好主人。

    老猿看到这一幕后,怒极反笑,哈哈笑道:“好好好,刚好跟宋长镜那一架打得不爽利,接下来就陪你好好耍一耍!就是你晓得你这几斤皮肉,经得起几下重捶?!”

    少女仔细观察老猿脸上紫金之气,双眉微皱,比起预料之中的事不过三,老猿哪怕三次运用神通术法,分明还留有一定的余力,不至于使得几大主要窍穴的堤坝崩溃,被迫施展真身。况且折寿一事,对上五境之下的人间修士极为致命,对一头搬山猿当然也很肉疼,但同时又没有别“人”那么致命。

    少女手指微动,长剑随之轻灵旋转,笑了笑,“难怪我爹说你们东宝瓶洲的正阳山,不值一提,素来口气大剑道低,人傻胆大剑气浅。”

    老猿须发皆张,怒喝一声,“找死!”

    往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扑杀而去。

    宁姚没有恋战,往北方奔去。

    一路上险象环生,若非那柄飞剑得了“气冲斗牛”匾额的其中两字,剑气与神意同时暴涨,并且与少女心有灵犀,能够心意所至,剑尖所指,长剑本身就像是一个不讲规矩的存在,这才使得老猿雷霆万钧的攻势次次被阻挠,帮助主人在毫厘之间侥幸逃生。

    若是一名剑修千辛万苦蕴养出来的本命之物,如此契合心意,老猿不会有任何惊讶,可是老猿清清楚楚感知到那柄出鞘长剑,绝非古怪少女的本命飞剑。

    她更像是那寻常武夫行走江湖,拿把趁手的“神兵利器”,只要求锋刃足够锐利就行。根本不曾走那温养剑心、孕育剑灵的剑修大道。但是少女的古怪之处,在于她又不全然是武夫路数,因为对于一心淬炼体魄的武道宗师而言,追求的是“天地崩坏我身不朽”,若是被兵器喧宾夺主,就沦为旁门左道的一种。

    一路厮杀,老猿之所以没能擒拿下少女,除了飞剑捣乱之外,再就是少女所学很杂,剑修、武夫、炼气士,三者兼备,气息精纯且悠长。老猿实在想不透东宝瓶洲哪家宗门,能调教出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晚辈,所以出手愈发小心试探,想要确定其根脚来历。

    反正只要不靠近那座小镇,不管那边如何鱼龙混杂,老猿在这边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四处逃窜的少女脸sè愈发苍白。

    “强弩之末!”

    老猿狞笑道:“且不说你能否支撑到逃回小镇,就算侥幸成功,有人接应,可你当真以为老夫杀你不得?”

    老猿一个旱地拔葱,不与飞剑斤斤计较,直接跃过少女头顶,落在她去路上,转身拦阻少女向北的去路,一拳将那柄飞剑砸出去百余丈,只是死缠烂打的飞剑,嗖呼一下转瞬即至,又刺向老猿头颅,当老猿试图找机会攥紧飞剑,将其禁锢在手心,它又未卜先知地狡黠退去,绝不恋战,飞剑来去如风,防不胜防,老猿再皮糙肉厚不怕受伤,也略显狼狈。

    少女不愿笔直向前与老猿交锋,便路线倾斜,向东北方向奔跑。

    老猿跟着横移,始终对少女造成震慑。

    老猿一掌拍掉从侧面急掠而至的飞剑,拍苍蝇似的,把那柄飞剑打得钉入地面两尺,飞剑好似女子扭动腰肢一般,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泥地里给拔出来,在空中悬停,剑尖剧烈颤抖,像是愤怒的野猫崽子,很快就又气势汹汹地掠向老猿。

    老猿不厌其烦,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把飞剑为何能够无视此地戒律?你与齐静春或是阮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宁姚差点就被老猿一掌按在额头之上,身体向后仰去的同时,伸手握住飞剑剑柄,然后被硬生生扯出老猿的那一掌范围,整个人就像被人拖拽着条胳膊,往后滑去。

    被飞剑拉出一段距离后,少女不知为何并未借此机会,一直退入小镇,而是停下身形,站直身体后,歪了歪脑袋,吐出一口鲜血。飞剑悬停在少女身侧,嗡嗡作响,是一位疑惑不解的稚童,在那边跟长辈喋喋不休,聒噪不停。

    少女右手按住左侧肩头。

    老猿蓦然放缓脚步,大笑道:“果然如此,认你做主人的这把飞剑,确实可以不按照规矩来,但飞剑终究是只是飞剑,再通玄灵性,仍是不如小姑娘你来指挥它,可惜你的身体和魂魄在小镇受过重创,并未痊愈,以至于根本就无法承受对它的驾驭,故而一直断断续续,进攻由它自主行事,反正你也没想过要真正重创于老夫,只是用来保命的防御招式,则不得不由你的心意来控制飞剑。”

    少女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你话真多。”

    她嘴唇猩红,脸sè雪白,一袭墨绿sè长袍。

    大半夜的,少女像是一位夜行村野的女鬼精魅。

    老猿一步一步向前行去,啧啧道:“空有一把好剑,奈何体魄孱弱。弱干强枝,真是可怜!你跟那小巷少年想尽办法要老夫换气,以便引来这方天地的反扑,小姑娘,现在你不妨猜猜看,等老夫这第三口气息用完,换上下一口新气,到底会不会惹来天地震怒?而老夫又到底能否扛得住那一场海水倒灌?”

    少女突然笑容玩味,脚尖轻点,向后一跃,高不过一丈,远不过半丈。

    本想追击的老猿有些莫名其妙,生怕有诈,便继续慢步前行,打定主意静观其变。

    然后身体腾空的少女又脚尖一点,这一次脚尖力道稍大,脚踝也有拧转,所以并非笔直后仰跳去,而是向右侧蹦跳而去。

    原来不等少女身形下坠,飞剑就掠至少女位于空中最高处的脚下,于是少女每次都精准借力,继续向后且向高躲去。

    就连饱经沧桑的老猿也看得有些发愣,眼前那一幕,古怪而滑稽。

    少女仿佛一头跳着格子的小麋鹿,接连蹦蹦跳跳,充满轻盈灵动的气息,很快就消失在夜空当中。

    大概是担心老猿在半途发力偷袭,少女的蹦跳显得极其没有章法,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前忽后。

    老猿扯了扯嘴角,眼神复杂道:“好一个羚羊挂角。”

    不过老猿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少女远遁而去,脚尖一挑,随意挑起一颗石子,握在手心,朝那空中迅猛砸出。

    一颗颗石子被老猿飞快挑出地面,最后在老猿手中以风雷滚动之势,激射而去。

    虽然大部分石头都落空,但是仍有七八颗石头对少女造成极大威胁,使得她不得不驾驭飞剑击碎飞石。

    夜空中一声声轰然作响,如春雷绽放。

    老猿眼神yīn沉。

    那少女要么是失心疯,要么是一根筋缺心眼,明明可以一口气驾驭飞剑,拔高到飞石势弱的高空。

    她却偏偏大致维持在一个高度上,如同轻骑游曳在沙场边缘地带,诱使敌方弓弩手不断消耗箭矢和膂力。

    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小镇西边。

    老猿粗略掂量了一下残余气息,所剩不多,专门挑起两颗大如稚童拳头的石子,一手一颗,一脚前踏,一臂抡出,鼓胀的肌肉高高隆起,触目惊心,手中飞石破空之处,竟然呲呲作响,夹杂一长串火星,异于往常,如一条纤细火龙冲天而起

    老猿大喝道:“给我下来!”

    高空处,亮起一阵绚烂的电光,之后才是春雷炸响。

    少女闷哼一声,整个人开始摔落下坠。

    歪歪扭扭像醉汉一般的飞剑,不断哀鸣呜咽,但依旧拼命急急掠向主人。

    老猿看也不看少女和飞剑,反而眯眼盯住小镇西边屋顶那边,当一抹黑影出动之时,老猿重重踏出另一只脚,手中仅剩一颗石头呼啸而去,痛快大笑道:“救人者先死!”

    然而就在此时,老猿身后一道白色身影出现。

    顾不得对少女出拳头,老猿飞快转身便是一拳,然一拳递出,却感觉未有任何感觉传来,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老者臂膀之上。

    “嗯!”老猿眼睛瞬间锐利几分,又是一拳递出,膨胀的肌肉掀起凌冽的拳风仿佛随时将少年击退。

    然而这位到来的白衣少年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老猿的招式,直接后退并不与其交锋。

    背后寒光阴逝,朝着老猿袭来。

    “哼!”老猿转身冷哼一声。春雷再响,直接将飞剑掀起,对着白色身影一拳砸下。这一次没有意外少年被挨了重重一击,身影倒飞。

    耳边又是一道声响,一支木箭径直朝着老猿袭来。

    那草鞋少年又一次拿到了自己的之前抹过药的木箭。

    “给我滚!”被三人接连不停的攻击,老人的第三口真气到如今也未曾更换。眼睛微微眯起。

    挨了一拳的少年捂住嘴角没有让翻腾到嘴边的东西吐出。

    雨开始了

    雨幕之下,白衣少年终于将腰间挂着斧头拿出,一张黄纸从一侧拿出附在其上,临行前他和那药铺后院的杨老头换来的东西,不是贵重之物,是两张符箓,一张封气,另一张让少年能短暂的提速。代价是三个绣袋共九十枚金精铜钱。

    眼睛死死盯着雨幕下纠缠的三人,少年使劲晃动着脑袋。

    “呼。”

    耳边雨声淅淅沥沥。少年轻轻喘息,等到雨幕中两个瘦下身影再次被全部逼退,那老猿明显要换气之时,少年径直冲了过去。

    “该死的家伙,此事过后,我必找齐静春算账!”老猿愠怒,手上一拳递出,掀起罡风,少年仿佛已经熟悉了老猿拳法,侧身避开对方身体,并且依照常人不可感知的速度,一锤朝着老猿腹部砸去。

    裂纹出现在少年身躯,但伴随着身体皲裂的出现,符箓直直落在了对方肺腑。

    只是刹那,猿真页便感觉到身体中的真气无法动弹。

    “该死!”见到自身讨不好,老猿就要显出真身。

    一柄斧头径直锤在老猿太阳穴上,嗡嗡声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本该消失的禁制此时却莫名的加重威势。是齐静春!老猿终于透露出惊恐。

    少年持续的敲击着老猿的头部,一下、两下、........鲜血撒在那白衣之上,即便是有着雨水冲刷亦是无法彻底洗净。

    “够了!”呵斥声在少年耳边响起。

    是那学塾儒士出现了。

    听此少年停下了动作,但就在下一秒,对方径直砍在了对方手臂上,血液四溅,一条手臂飞出。地上的血液开始汇聚。

    “该死!你干了什么!”歇息底里的声音响起,一个儒士出现,一把抢过少年的斧头。

    也不带斥责少年,一道法术打在了老猿手臂处,那已经出现断裂的手臂开始迅速猥琐,直至完好如初,仿佛老猿本就不存在那条手臂。

    等到中年儒士完成这等善举,才有三人匆匆赶到。

    “你们如何敢在我面前杀人!”齐静春面露凶光的看着齐修文,挥手之间,递给齐修文一拳。片刻间血衣少年伴随着草鞋少年以及黑衣少女出现在了药铺门前。

    那条手臂也出现在了铁匠铺中。

    见此,阮秀大惊失色不由一脚将其揣入火炉。阮邛仿佛也是走了神,再次回头看着火炉,那条手臂已经消失不见。

    “还好,我等赶来及时未酿下大祸!”齐静春看着老猿一脸哀伤。

    然而看着齐静春的哀伤,小镇之中所有外乡人都直觉恶寒。

    那最后的一道拂袖,可不是中五境能够办到的啊。

    他们第一次想起来,即便齐静春再落魄,那也是镇守一方洞天的圣人。最少也是玉璞境的存在,

    而且即便这个读书人平日里再怎么和善,那也是人,他是有脾气在的,一个发了疯的玉璞境修士,即便小镇所有外来者加起来真的够对方打的吗?

    更何况如今阮邛未曾上任,那齐静春在此便是仙人境的存在,或许对方境界确实出现了问题,但那也是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