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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玉簪

    二郎巷一栋幽静安详的宅子里,崔瀺站在水池旁,木讷少年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

    崔瀺轻声吩咐道:“去拿一杯水来。”

    少年立即站起身,双手端来一杯凉水。

    崔瀺拿过水杯,一抖手腕,一杯水随意洒向水池,变成一道薄薄的青色水幕。

    崔瀺念头微动,水幕当中,陈平安、李宝萍几人展露无疑。

    “你又想干什么?”

    被吴鸢叫来齐修文看着浮在空中的睡眠,不由皱眉。

    “给你看点好东西。放心要是事情顺利,我心情不错的话,还能给你指出一条明路呢。”

    崔瀺双手拢袖,整个人显得很闲情逸致。脚尖和脚后跟分别发力,整个人就像不倒翁似的,前后晃荡。全无半点证道契机来临之际,一位练气士该有的紧张焦躁。

    见崔巉如此,齐修文从怀中取出书籍,不再是那套佛经揭言,而是另一套自编史书。这也是自他脑海中浮现的一套史书,不过在齐静春的指导下,他见其中来自原先著作之人的私人情绪抛出,就单纯的成为了一套书册。

    “天地启明,初,混沌,经万年始得一人,持之以斧,天地开创,擎天扯地,故力竭。

    先驱虽死,已由神灵替换。经万万年,始得山河天地,上苍俯视,日月与此同辉,万物得此开创.......

    炎黄虽死,其脉亦存。蚩尤虽乱,亦为先祖

    ......”

    诵读声响起,齐修文仿佛与天地隔绝,独处一处。这是他向前读书时领悟到的,眼不见心不烦,即便如此只是一种逃避,但只要不受这位师伯的干扰便是好事。他所求不多。

    深山破庙中,马瞻坐于一个破旧的蒲团上。有神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仿佛一只择人而噬是老虎,下一刻便会突然暴起。

    他其实知道的,自己的才谋比不得崔巉,道理讲不过左右,学识亦不如齐静春,也只是先生的记名弟子。只是即便在平凡,他其实也想做一回对先生有用的人,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将先生的文脉延续下去的人。

    只是,到底是自己不够挣气,道心不够坚定,竟然因此走火入魔。他愧对先生。

    如今,齐静春交代自己的事情,他怕是做不成了。只能寄希望齐修文讲这些小家伙送去山崖书院。如今他全身的窍穴已然炸裂,长生桥破碎,天命何在,他早已知晓,如今也只剩下一口气强撑着了。

    和先生待着的时间不长,但他多少了解那位大师兄的,那位能与白帝城主,下出彩云局的人绝对已经将自己的遭遇算计之内。但无奈,他能做的只能是顺着对方的路走下去。

    他有些暗恨,当初的时候,自己的心太杂,以至于如今连矛小冬都不如。

    一身青布衣裳的少年背着竹筐走入寺庙。

    当马瞻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是大惊失色。

    张大嘴巴就想喊些什么,但提着的一口气却在此时彻底散去。枯坐之中,双手摊下,眼泪却在此刻滴落在地。

    少年赶忙上前还想说些什么,伸手一探后,缓缓收回。

    “老天都在帮我啊!哈哈哈哈。”看着马瞻大喊,崔巉直接急了,他就怕马瞻这时候劝陈平安回去。这样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可不就白干了!虽然就算那样,他也有其他方法让陈平安出小镇,但那时候陈平安戒心更重可就不好算计了。好在他崔巉平日里尤爱做善事,就是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全占,即便是齐静春复活,也无济于事。

    “其实,我认为是这样说是不正确的。”二郎巷中,正堂牌匾下,有些虚无的男子,出现在了崔巉、齐修文几人面前。

    听到熟悉的话音,齐修文从神游的状态中回神。放下书籍他走到了男人的身旁,齐静春伸手想要如往日一般默默对方的脑袋,但手指穿过,眼神不由黯然。

    “不请自来,擅闯私宅,可不是君子所为啊,齐静春,齐师弟。”崔巉看着出现的人影倒也没有丝毫意外。

    齐静春微笑道:“这几天,我的儿子,承蒙师兄关照了。为此,我准备临走前送师兄一件礼物的。”

    崔瀺搬了张椅子坐下,倒是想看看齐静春能玩出什么花样。

    见到崔巉坐下,齐修文很识趣的从一旁搬来一把椅子。

    齐静春站在水池北面,和坐在南边的崔瀺面对面。“你为何会从练气士十二楼修为,跌落境界,一路掉到十楼境界?”

    崔瀺斜靠着椅子,“还不是咱们那位学究天人的先生,谁能想到你其实早就别开生面了,所以先生的神像不断往下,你非但不受到影响,反而境界一直往上攀升,倒是我,叛出师门那么久,反而一直没能脱离他老人家学派、文脉的影响。最让我绝望的事情,是我发现这辈子都没希望凭借自己的学问,压倒或是胜过先生。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给先生陪葬啊,问题在于先生的神像倒塌,影响之大,不像是一颗石子砸在湖水当中,而是一座山峰倒入湖水,浪花之大,除了你这种已经上岸的人,几乎没人躲得掉,我更是如此。于是我就想了一个小法子,齐师弟,你以为是?”

    齐静春点头道:“借他山之石攻玉,破我执。”

    崔瀺眼神一凛。

    齐静春叹了口气道:“最好的结果是你的学问,压过先生和我齐静春,得到天地人神的认同,但是很可惜你做不到。其次,是你希望先生这支文脉,断绝在我手上,然后由你接手拿走,哪怕到不了先生在文庙里的高位,总好过一个所谓的大骊国师千万倍。最后,则是以某人为自己的影子,然后真身入定,作佛家观想,那人若是能够坚守本心,就等于你在某一个坎上坚守住了本心,最终成为你重新由十楼登高进入十一楼的大道契机。”

    齐静春摇了摇头道:“崔瀺,是不是觉得自己这笔买卖,怎么都是稳赚不赔的?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好后手,哪怕陈平安依旧能够保持心境纯澈坚定,你一样会安排后手,比如尽可能放大那些蒙童的缺点,不断损耗陈平安的心境,如以石磨镜,使得镜面粗糙不堪,最终支离破碎,那么陈平安一旦是我选中薪火相传的读书种子,你就可以大功告成,将先生和我齐静春的文脉气运,悉数收入囊中,远远比第三种手段,佛家观想的最终成果,要大很多。”

    崔瀺脸色铁青。

    齐静春笑道:“你如果愿意选择现在放手,我可以答应让你达成第三种结果,虽然相对最差,但是对你崔瀺来说,到底是天大的好事,这么多年机关算尽的蝇营狗苟,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崔瀺站起身,冷笑道:“齐静春,你一个即将魂飞魄散的东西,半人半鬼!也配跟我谈条件?”

    齐静春脸色如常,“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崔瀺脸色狰狞道:“你敢坏我心境?!”

    齐静春神色伤感,轻声道:“崔师兄。”

    崔瀺猛然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指向隔着地上一座水池、天上一口天井的齐静春,厉色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我不信你齐静春能赢我!”

    齐静春一手负后,一手拂袖,那些在崔瀺脚边流淌的酒水滑入水池,呈现出一道涟漪阵阵的玄妙水幕。

    与之前崔瀺如出一辙。

    不愧是昔年的同门师兄弟。

    举手抬足,皆是读书人的风流写意。

    水幕中,随着陈平安的到来,红棉袄的小姑娘从角落中走出。朝着少年问东问西,见少年回答俱全,才放下戒心。

    陈平安不去看其余四人,只是看向红棉袄小姑娘一人,问道:“确定要去山崖书院?”

    李宝瓶点头道:“齐先生说过,我们山崖书院的藏书之精,冠绝一洲!齐先生还说了,我所有的问题,哪怕他无法回答,但是全部可以从那里的书本上,找到答案!”

    我们山崖书院。

    显而易见,小姑娘早就把自己当做那座书院的学生弟子了。

    陈平安最后问道:“不怕吃苦?”

    小姑娘身上那股气势微微下降些许,“一个人,就有点怕。”

    陈平安笑容灿烂道:“好的。”

    李宝瓶一脸茫然,“嗯?”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我陪你去那座山崖书院。”

    李宝瓶欲言又止,眼眶通红,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红棉袄小姑娘,如果不是因为身边坐着四个胆小鬼,她早就又要哭出声了。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第一次去小溪“抓住”那只螃蟹,其实在家门外她已经偷偷哭过了,所以飞奔进家门后才能那么骄傲。

    齐静春问道:“崔师兄,是否明白了?”

    崔瀺死死盯住那副画面,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喃喃道:“这不可能!”

    最后他抬起头,眉心有痣的少年国师,那张清秀脸庞扭曲到狰狞可怕的程度,“齐静春,你竟然选了一个女人作为自己的唯一嫡传弟子?!”

    齐静春望向那张本就陌生的少年脸庞,笑着反问道:“有何不可?!”

    崔瀺深呼吸一口气,嘴角翘起,“可是少年心性不变,大不了我撤去所有后手,相反还一路上帮他找寻磨刀石,我一样能赢!只是赢得少一些而已。怎么,齐静春,难道你为了阻我大道,还要反过头来坑害那陈平安?”

    崔瀺脸色癫狂,得意至极,“哈哈,我与那泥瓶巷少年,可是荣辱与共、戚戚相关的关系,齐静春,你怎么跟我斗?!”

    齐静春平淡道:“我劝你现在就斩断这份牵连,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最多从十楼跌到六楼,还算留在中五境当中。”

    崔瀺脸色阴沉道:“齐静春,你失心疯了吧?”

    齐静春瞥了眼崔瀺,叹了口气,伸出并拢双指,轻轻一晃。

    画面中的草鞋少年和红棉袄小姑娘毫无察觉,但是崔瀺眼睁睁看着少年头上,突然多出一支碧玉簪子,悄然别在发髻当中。

    崔瀺满脸呆滞、震惊和恐惧,伸出手,颤颤巍巍指向齐静春,“齐静……”

    他甚至死活都说不出最后一个春字。

    刹那之间。

    道心失守几近崩溃的崔瀺七窍流血。

    跌坐回椅子上,崔迅速在身前双手结宝瓶印,沙哑道:“安魂定魄!”

    齐静春抬起头,望向天井,没有看着惨不忍睹的崔瀺,说道:“吃了亏要记牢,甲子之内,你要是再敢偷偷摸摸下绊子,我自有法子让你从练气士第五楼跌落成凡夫俗子。当然,以你撞到南墙就一定要把它撞破的性子,肯定是不信的,没有关系,信不信反正由你。最早一次,我要你别对先生失去信心,你不信,结果跌境,我来骊珠洞天之前,要你别对山崖书院出手,你还是不信。所以这一次,还是由你。”

    临走之时,齐静春看向了不止何时手中依然握剑的少年,摇摇头,有指了指剑身。

    叹息一声,齐修文从身上取出一道符纸贴在了崔巉额头。

    随着读书人身影的消失,齐修文躬身叩拜。春风席卷小镇,原本枯黄的树枝再次迎来新生,花开,花败,遍地碎花。

    唯有小院之中,小小夫子看着结印的白衣少年,面露纠结,最终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咦?你怎么头上别了一支玉簪子?!”

    “啊?我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陈平安!你其实是有钱人,对不对?”

    “真不是。最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有钱的光景,就那么几天。”

    “好吧。那你箩筐里露出一截的木剑,又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陈平安!你再这样,我今天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

    “算了算了,明天再不喜欢你好了。”

    “……”

    青山绿水山少年郎,身边跟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