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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乘暮色潜入湖心岛 凑机缘巧成“孪生图”

    却说汤勤听王子让述说受骗败家之事,真个是惊心动魄,不免唏嘘感叹一番,又劝慰子让几句,待就寝时已过了三更天。次日早起,正准备返回太仓,王忬忽想起件事,因把汤勤找来道:“家母最爱听弹词,但因年事已高,外出去听多有不便,所以,我想在姑苏找个会唱弹词的姑娘,带回去伺候家母,你和子让这边的情况熟悉些,能否帮我想想办法?”

    汤勤听了便笑道:“真是巧了!山塘街有家青楼唤作‘淡蔼楼’,里面有位叫雪艳的姑娘,唱弹词在姑苏是出了名的!我和子让都听她唱过,不如我去把她找来,老板一听便知在下所言不虚了!”

    王忬听了大为不悦,脸子顿时沉下来。心想我要找人伺候家母,你却给我介绍个妓女,简直是不知深浅进退!

    汤勤见状忙解释道:“老板不要误会,这雪艳虽身在青楼,却是个极刚烈、要强的姑娘!老板稍安勿躁,听在下把缘由叙说一二。”

    原来,雪艳本是扬州贫苦人家女儿,七岁被以十几贯钱卖给“养瘦马”的客商,调教得举止端庄、仪态袅娜、性情温柔,并且弹唱吹箫、吟诗写字、绘画围棋、双陆纸牌无一不能。因她生来嗓音好,弹词唱得极为出色,故一直作为上等瘦马培养,以待长成后经牙婆、驵侩说合,卖与富家作妾。十四岁时,果有个姑苏富商挑中了她,但就在赎银已付、外宅备好,尚未迎娶,将“生米煮成熟饭”时,却被主家夫人发觉,不但未能做妾,反而被卖入青楼。

    雪艳进淡蔼楼后一言不发、水米不进,只求一死。老鸨没料到她如此烈性,怕逼迫太甚闹出人命又干赔了本钱,便和雪艳说定,她虽人在青楼,但只卖唱不卖身,而且,一旦有大户人家看上雪艳,便任其赎身为良。

    汤勤道:“老板请想,一来这雪艳性情高洁,虽身陷青楼,至今仍是清白之身,只消替她落籍赎身,便与良家女子一般无二;二来她弹词唱得的确不同凡响,有这等技艺的女子绝非寻常可得。若是老板仍不满意,在下也实在无法可想了!”

    王忬听了颇觉言之有理,便与文征明、王子让告辞,和汤勤、黄彪先来到得月楼。汤勤去隔壁淡蔼楼找雪艳,他二人自在雅间等候。不多时雪艳来到,果然是个气质不俗、端庄稳重的姑娘。又听她唱了几段弹词,嗓音清纯、行腔圆润、韵味醇厚。王忬十分满意,便将自己的意思说明。雪艳自是十分高兴,点头应允。王忬让汤勤随雪艳回去办赎身手续,这里叫来跑堂安排午饭。哪消半个时辰,汤勤已办完手续,带着雪艳回转来,众人用罢午餐,穿街过巷出了城,登舟离岸,次日中午便回到太仓。

    按途中议定方案,黄彪提前在城厢镇下船,王忬、汤勤皆未出舱相送。黄彪找家小客栈住下,除了去就近不起眼的小饭馆用餐,便在房中歇息,足不出户。次日掌灯时分,他结了店钱出来,便钻入一辆等候的马车,一溜烟尘而去。马车经过商贾闹市,向西进入一条窄巷,僻静幽暗,直走了一箭之地还多,向南拐过不远,复又向西进入弄堂,待出来时,却见迎面一道寺庙的土黄色墙垣,墙内露出橘红屋顶、树木参差。顺墙往南再折向西便上了大道,经过寺庙正门,在一座院落大门首停下。两名男子从车厢中鱼贯而出,却是汤勤在前,黄彪随后,快速登上台阶,一闪便隐没在大门后。

    二人仍缄口不言,只顾一前一后快步急趋,沿卵石甬道进入一花瓶状门洞,两旁竹林环伺,叶语婆娑。再行片刻上了道拱形石桥,来到座周遭环水的小岛上,岛岸边的太湖石嶙峋剔透,姿态万千,不过在夜幕中显得有几分鬼魅。黄彪跟着汤勤旁岸而行,绕过黑黝黝一栋楼阁,便走下一座小码头。一只小游船泊在岸边,黄彪钻入舱中,汤勤解开缆绳跳上船尾,先用桨将船撑离码头,然后摇起橹来。此时镰月初上,照见小船把水面划开一道纹路。黄彪坐在舱中,见船驶入个三岔口,水面宽阔起来,前方黑黢黢又有座岛屿。不多时,船在此岛靠岸,却见岸边有人等候,手中提的灯笼照见他正是“王老板”。

    王忬抱拳施礼道:“震泉兄路途辛苦了。如此慢待实属不得已,还望震泉兄海涵!”

    “这是行规,理当如此,王老板勿必客气。”黄彪边回礼边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汤勤便接过灯笼在前引路,走了一段青砖铺地的漫坡,来到一座楼前。只见里面灯烛明亮,石阶而上进入时,一桌酒席已然摆好在厅堂中央。

    王忬招呼着分宾主坐下,黄彪因嗅到药铺中一般的气息,又见四围靠墙处果然有许多药柜,不觉耸着鼻子闻了几下。

    王忬见状笑道:“吾闲暇的时候喜好钻研医道,所以在这楼里面收集了勿少医书和药材。”

    “哦,王老板广见博识,佩服、佩服!”黄彪听了点头赞许。

    “哪里!”王忬摆手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说道:“——这里是座湖心岛,进出只能靠船,是个非常僻静、安全的所在,震泉兄只管放心好了。”

    “多谢王老板安排得如此周到!”黄彪说道。

    见汤勤已将酒斟满,王忬便举杯敬酒,黄彪也回敬他二人各一杯,然后说道:“王老板,酒就喫到这里好了啦。俗话讲‘日不做嘛夜摸索’,吾们喫口饭就把要紧的事体抓紧做起来。等到事体做得来妥妥帖帖,喫老酒的晨光有的是的嘞!”

    王忬见他颇懂得轻重缓急,心中高兴,便三人一同吃饭喝汤,不多时酒足饭饱,心腹家仆王忠自进来收拾残席。

    王忬便道:“震泉兄,请随我一同上楼来。”

    三人鱼贯登上二楼,见四围都是书柜,堂中央则是全套画室布置:一张交趾黄檀刀牙板平头圆腿大画案,案前一把黄花梨灯挂椅,案左侧放一只青花手绘龙凤纹罗汉书画缸、一只束腰杌凳;右侧一具黄花梨雕花明角冬瓜罩落地宫灯,旁边也是一只杌凳。画案上笔墨纸砚、梅盘笔洗、乳钵印泥、镇尺裁刀,一应俱全。

    王忬指指画案左侧两幅未曾展开的卷轴说:“这两幅就是需要临摹的画,请震泉兄过目。”

    “好的。”黄彪说着,见两幅卷轴体量都不小,但相比之下一幅“高瘦”、一幅“矮胖”,便将“高瘦”些的那幅取过展开,见是五代南唐董源的《夏景山口待渡图》。

    黄彪不禁脱口赞道:“好啊!有这一幅南派山水画开山大师的扛鼎之作,足可执江南诸藏家之牛耳的啦!”

    王忬笑道:“虽勿至此,倒也在伯仲之间吧!正因如此,亲朋好友中爱慕、索要者甚多,也实在是勿胜其烦哪!吾这次临摹一幅转让出去,真迹便是再勿敢令世人知晓的啦!”

    “是啊是啊!——再来看这一幅,想必也是传世妙品哪!”

    这黄彪不将第二幅卷轴展开还好,方才展开十之一、二,他便停住手,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苶呆呆愣在了那里!

    王忬对此也丝毫不觉意外,只从侧旁微笑地看着他。

    “……这、这勿是!……”过了半晌,黄彪才结结巴巴开言说道。

    “一点勿错!”王忬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震泉兄,侬眼睛没有发花,精神也没有恍惚,侬看到的这幅卷轴的确就是《清明上河图》!”

    黄彪又是苶呆呆半日无语,接着却忽然双手一拍叫道:“……哎呀!世间哪能有这样子巧的事体?勿可能!绝对勿可能的啦!”

    这副一惊一乍的模样,倒让王忬担心他的神经出了问题。

    “……震泉兄,侬是不是太过兴奋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子?”

    然而黄彪根本没听见王忬的话,却一把抓起他的手紧紧握着,用极度兴奋的语调说道:“王老板,吾要恭喜侬哦!——这件事体还没开始,就已经成功一半了嘞!”

    这回轮到王忬摸不着头脑了。他顾不得手被握得生疼,睁大眼睛问道:“震泉兄,侬这样讲是啥意思?吾搞不清爽!”

    黄彪松开手道:“王老板,侬稍等一下子哦!”说罢转身朝落地宫灯旁的杌凳冲过去,那上面放着只他总随身携带的包袱。那包袱用松江三梭土布制成,既厚密坚实又柔顺绵软,粗看为深兰色,细看则是由或深或浅、或宽或窄的蓝色条纹构成,质朴而美观。包袱制作亦十分讲究:状若米袋,开口处折缝出一条“绳道”,将一条粗长绳穿过,以便打开或系紧。包袱下摆缝了五个结实的扣袢儿,长绳另一端穿过后将扣袢儿汇聚一处系好,斜背在身后十分妥帖。为避免长绳被弄脏,还用蓝绸子条做了两根套子套上,可谓精细之至。有了这包袱,出门在外将衣物、薄被、伞具等装在里面,十分方便。

    当下黄彪打开包袱,却从里面也取出一幅卷轴,复返回画案前。他将打开的那幅《清明上河图》向画案前端挪挪,腾出些地方,再将手中卷轴与之平行摆放,也缓缓打开十分之一、二,而后,他慢慢抬头,微笑着把目光投向王忬。

    这回王忬不仅仅是发呆,而是震惊与愕然了!他脸色苍白,汗水淋漓,先是嘴唇哆嗦,接着便体似筛糠起来,以至于赶忙用手撑住画案。

    因为,那两幅卷轴展开的部分一模一样——他面前一瞬间竟然有了两幅《清明上河图》!

    “扑通”一声,王忬跌坐在灯挂椅上,嘴里喃喃地道:“……水,给吾一口水喝。”

    汤勤顾不得自身的惊讶,赶紧端过一盏茶水递给他。王忬接过来慢慢啜饮着,显然是在竭力缓和情绪,使自己镇定下来。

    终于,他将茶盏交回给汤勤,而后用不太大的声音问道:“……震泉兄,这、这究竟是哪样一回事体啦?”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