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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恼恩师杨首辅翻喜为嗔 巧心机严世蕃人小鬼大

    却说严嵩蛰居又是两年,其间时局大变:武宗朱厚照在尚无子嗣的囧态中驾崩,由堂弟朱厚熜继位,是为明世宗。因恩师杨廷和主政,严嵩在武宗去世一个月后回京,并很快得到在新皇上近前“混个脸儿熟”的良机——兼任经筵侍讲的经筵官之一。

    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皇帝登基之始就给群臣出了道高难度“课题”——大议礼(实质上是新皇帝是否需要过继的问题),所有臣子都要在这块“试金石”上表态、站队。杨廷和是反方主帅,运用朝野上下深厚的势力迫使新主就范。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向柔媚顺从的严嵩竟悄悄站到了皇上那边!其实在两派激烈争吵中,严翰林的声音可谓微弱之极,只是在皇上宣诏迎奉母亲来京,崇以母后之礼时,撰写了一篇《奉迎慈圣歌》。这本是个阿谀成分居多的举动。皇上母亲来了,当臣子的唱唱赞歌,于礼数上再正常不过。但杨首辅难容此举,气恼之下给严嵩来了个“明升暗谴”——任命为南京翰林院侍读,品级虽“荣升”两格,却被一脚踢出政治中心。

    南京中央行政机构无实际机能,所谓“吏部不与铨选,礼部不知贡举,户部无敛散之实,兵部无调遣之行”,任职官员多是被排挤出中央官场角力中心之人,日常颇为闲寂,终日只酣眠坐啸而已。而原本即不管人也不管钱、物的翰林院更为凄惨,外号“鬼犯嫌”,穷得叮当响。四十出头的严嵩落到此处,混上几年就只有卷铺盖回老家的份儿了。这对他无异于当头闷棍,情绪坠到冰点。只在京城呆了三个月,他便垂头丧气踏上南归路途。

    南京翰林院在皇城内、宫城东南侧墙外,紧靠长安左门。自永乐十八年(1420年)各官属移往北京后,南京翰林院设正五品学士一人,但因不常置,此时并无官员在任;另有个未入流孔目,算是让严嵩有个做伴儿的人。院落中闲房很多,打扫出几间,一家人便安顿下来。

    别无它事,十二岁的儿子便成了严嵩重点关注对象。隐居时,他曾请大学士王鏊为自己书房钤山堂撰写铭文,其中有“作求惟德,世蕃以昌”之句,因此,儿子到了读书年龄,严嵩便给他起名“世蕃”。此子自小乖巧伶俐,从未惹严嵩夫妇心烦生气;又颇晓察言观色,严嵩郁闷消沉时,他会沏上杯热茶端到手边,而后以请教经书、诗词中的含义来转移父亲的思绪,使其心情逐渐开朗。更令人惊诧的是,儿子甚至会直接加以劝慰,并且能切中时局之要害。一次,儿子问道:“金陵远离京师,不知父亲以为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严嵩轻轻叹口气:“哎,想我严氏平庵(注1)高祖,官居二品,造福一方,后人为他立祠造坊,世代纪念。此后历经一个甲子,方才出了为父这么个进士,本想效高祖之德,耀严氏之门,不料仕途蹭蹬不进,如今鬓已染霜,却蛰居在此冷僻之所,恐怕,为父此生只有寂寂终老而已啦!”说着不觉动了真情,抬起衣袖擦试泪水。

    世蕃立即递上一方洁净绢帕,同时说道:“父亲不必心灰意冷,以孩儿看来,如今这金陵正是避祸待福的好去处嘞!”

    严嵩一愣:“嗷,我儿此话怎讲?”

    世蕃道:“如今京师政局未稳,圣上与首辅龙争虎斗,置身其中者势必凶险万分。当年贾诩拒封侯潜出长安(注2);司马懿为保身两度隐居,都是懂得趋吉避祸的高人。今日父亲闲居金陵,如同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待局势明朗后再从容区处,岂不是万全之策?”

    一番话说得严嵩如醍醐灌顶般顿然开悟,大喜过望道:“嗯,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哎呀,想不到我儿未及弱冠,却有如此高远的见地,真乃甘罗重生,晏殊再世啊!哈哈哈哈……”

    那世蕃也不谦逊,微微一笑道:“父亲只管放心,以孩儿之见,多则一年,少则半载,父亲必有贵人相助!”

    这话严嵩也并未十分当真,哪知后来果然应验,方知他这个宝贝儿子的能耐的确非同一般。

    大约是继承了母亲小巧婀娜的基因,世蕃的身材并未像严嵩那般颀长,而是矮墩壮实。相貌也很随母亲,肤色白皙,双眼皮、大眼睛,比普通人偏大些的眼瞳漆黑发亮、炯炯有神;鼻梁挺直,嘴唇丰满红润,若非右眼因故失明,他绝对称得上是个英俊少年。

    世蕃喜好运动,除了练武之外,最喜欢的就是游泳。翰林院离朝阳门很近,出朝阳门往北不数里就是燕雀湖,他时常约上一起玩耍的男童去湖中游泳。一次,不慎被水中朽木残枝戳伤右眼,令欧阳氏伤心得整日以泪洗面,严嵩也心疼得像霜打了的窝瓜。可世蕃一不喊疼,二不掉泪,反倒安慰他们道:“旁人看人看物用眼睛,孩儿用的是心窍,故一只眼睛已经足够了!”语出颇为奇谲。

    锻炼使世蕃身体强健,经拜师学艺,武术也颇有造诣。读书更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不但遍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就是野史、小说也都读得津津有味。更有怪异之处,每期邸报他都要从父亲书案上取来,由头至尾细细阅读。凡此种种,越来越让严嵩觉得此子高深莫测,日后绝非等闲之辈。

    嘉靖三年(1524年)三月,严家在南京闲居两年半的时候,邸报上刊登了杨廷和罢相还乡的消息,世蕃笑道:“大局已定,父亲可以慢慢收拾行装,静候回京的调令了。”

    又过了一个来月,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一日,严嵩正在书房整理过往诗稿,世蕃笑嘻嘻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

    世蕃笑道:“父亲,我永庵大哥到了。”

    只见年轻人赶前一步,深施一礼道:“伯父在上,侄儿桂承训拜见伯父!”他个子比世藩高一些,面白微胖,头戴方巾,身穿葱绿色暗荷花纹直裰。

    见年轻人要行跪叩大礼,严嵩赶忙离坐相搀:“哎呀,贤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原来,此人是桂萼之子,名承训,字永庵。当年桂萼参加严世蕃的百日庆贺,并在筵席上延请严嵩为自己儿子的老师。那时,桂萼的身份是举人。之后不久他考中进士,外放知县。而这期间,儿子承训与严嵩的师生关系持续了六年,直到严嵩回京赴任为止。其间,桂承训考取了举人。所以,桂公子与严嵩一家情意深厚,如同亲人。前不久,严嵩接到桂萼(此时因“大议礼”之功已与张璁一道被皇上任命为京师翰林院学士,显露出飞黄腾达之征兆)书信,说儿子连续三次会试不第,学业尚欠火候,请严嵩无论如何要再点拨他一下。朝中新贵有求于自己,各中玄机自不必多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1:严孟衡(1385~1446),字平庵,亦字衡中,江西分宜人,严嵩高祖。明朝永乐九年中举,永乐十三年(公元1415年)中进士。官至四川右布政使。以清廉著称。

    注2:东汉末年,李傕、郭汜听从贾诩建议领兵围攻长安,把持了朝廷大权。事后,李、郭欲封贾诩为侯,贾诩坚辞不受,因他深知李、郭二人非明主。此后不久,贾诩觅机潜出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