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兵道
橘林馆，庭中。
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对峙。
左侧之人身形健壮，面目方正，穿着一身象征龙胤国官员身份的黑色应龙服，透露出一种精明与强悍的气质。
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神容俊秀的少年，他无声地站立在那里，眉宇之间只有一片寡淡之色，幽深得像是无波的古井。
两个人用的都是专门切磋对练的铜质武器，没有开锋，但如果用大力劈刺在身上，仍然会感到剧痛。
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庭中对峙的两人谁也没有盲目地发起无谓的进攻，以免失去先机而落败。
此时有风吹过，庭中橘树婆娑作响，素英如雪，纷飞飘落，从回廊下唯一的观众那里却传出几声轻微的低咳。
少年听到了这声音，神情稍稍流露出变化，就在这时，黑衣官员抓住他分神的这一瞬发起了进击。
于是风声乍息而忽起，铁色的光幕倒卷斩落，一把西国形制的弧刃军刀凌飞，钝锋在空中与气流急剧摩擦发出低音，如同幽鬼低诉轻语。
如果是对战经验浅薄的年轻剑士，很容易因慌乱失措而露出破绽。
但少年只是退了一步，军刀就在他面前不到寸许的地方掠了过去，凌厉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却并不眨一下眼。
他双手持一柄十字长剑，似乎准备反击，但稍一侧身，却放弃了黑衣官员因为一击落空而出现的破绽，反而朝着右侧身前的方向挥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像是虚空之处陡然出现一抹珍珠似的流光，一把短小狭窄的刺剑从那里激射过来。
黑衣官员所穿的应龙官服是宽袍大袖的形制，原本并不利于这种近战角斗的发挥，但当主手挥舞军刀发起攻击，宽长的袖子就能很好地掩饰副手的短剑轨迹。
当他在同一时刻挥舞两把武器，用落空的主手军刀与身形掩护副手的短剑刺击，同时短剑隐藏在袖中，又使人无从判断其攻击的路线。
一长一短，两相配合，这在兵道武术上是很高明的诈术之法，但被少年轻易识破的时候，黑衣官员苦心经营起来的攻势也就像是日光下的白雪迅速消融。
十字长剑正面击中短剑，一击斩飞。
少年侧步斜行，进逼至对方此刻最难发力的右侧，挥剑划出一道极精妙的弧线。
黑衣官员被击落了副手短剑，连同整个手臂都被一股巨力震得颤抖不已，仓促下只来得及举起军刀，勉强作出一个防御式的构架。
“铮”的一声，十字剑与军刀斫击在一处，却没有黑衣官员想象中的猛烈力量，少年的剑就像是水里的气泡一样，在触及军刀的刹那就破碎了行迹。
还没有等黑衣官员反应过来，十字剑像是从无形的虚空深处出现，轻击在他的肩头，一触而收。
从黑衣官员发起进击，到落败，前后一个回合，不过三个呼吸，胜负已分。
少年退后一步，沉默地将钝剑收回鞘中。
他穿着一身老旧的武者劲装，皮革制的腰束带和收腕式的筩袖衬托出修长挺秀的身形，简单而无赘余的裤靴又显得进退步伐矫健而迅捷。
对面的黑衣官员面色懊恼地将军刀和短剑也都卸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悻悻地说：“可惜，只差一点……”
“这可不像是只差了一点。”
回廊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透露出声音主人的虚弱与沧桑，但又像是具备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力，连黑衣官员也忍不住为之一凛，随即又恢复原先的轻松之态。
“我是说，只差一点，就能挡住子离两招了。”黑衣官员笑着辩解，在少年身边来回地转了两圈，露出沉思与好奇之色。
虽然角斗胜负只在瞬息之间，但他已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兵道技巧。
那一招用主手军刀掩护副手短剑的刺击，被称作“怀刃”之术，是当世许多刺客所用的一种高级刺杀法。
据说一些技艺精湛的刺客可以做到只穿布衣行刺目标，他们往往将自己整个人投出去以作掩护，在被护卫们的兵刃刺穿的刹那将匕首抹上醉人的嫣红。
怀中藏刃，以性命为注，作壮绝惨烈一击。黑衣官员的短剑造诣很明显没有达到这样的可怕程度，但他自问这一番攻守交替毫无破绽，实在想知道是怎么被少年看穿的。
“声音。”身形修长的少年，虞子离淡淡地说，稍作解惑。
“什么？”黑衣官员，也就是龙胤国葛山郡的最高长官方羽成发出惊诧的疑惑。
“他是说，你的短剑挥出太急、太粗糙，声音不能很好地被刀势掩盖，这是明显的破绽。”
伴随着苍老的解说声音，回廊下走出一个身影。
如果只听他的说话声，只能让人想到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朽躯壳，但站立在庭中的赫然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锦缎衣袍、戴冠佩玉，是旧式贵族最正统的装束。
他慢慢地走到近处，看着方羽成发出一声叹息：“兵道诈术不是你所擅长的，你也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目的，这回来见我，想必不是专程来展示你的刀法？”
方羽成坦然地一笑：“老师面前，学生毕竟是学生，总想让老师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是我失算，弄巧成拙了！”
他上前行礼，扶着老师慢慢地在檐下坐好，自己也恭敬地跪坐在另一侧：“不瞒老师，我这次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严重事情请教。”
“嗯？”中年男子用低沉的鼻音作为疑惑的问询。
他是一个样貌俊朗的人物，唇上留着一抹短须，从容中自有久居高位的淡淡威势。
“城下又死人了！”方羽成连忙说，神情严肃起来，不复原先的轻佻，“死的是杨明轩。”
老师终于动容，他慢慢地锁紧了眉。
“这是本月第六起案件。”方羽成已继续说了下去，“杨明轩非比他人，是随同老师一起被追……追放到葛山郡的锟铻旧臣，平时深居简出，素无往来，遇害次日，才被邻人发现尸身，报了上来。”
中年男子看着庭中的橘树怔怔出神，许久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他是怎么死的？”
“与前面五个人一样，身上有兽牙刺穿的伤口，一击毙命。”
方羽成神色凝重：“老师，我怀疑周围又出现了新的荒兽！”
中年男子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但眼中有刺亮光芒，一闪而过。
在时隔数千年前的太荒纪元，一度曾是荒兽横行山海、统治世界的时代，直到后世人类凭借天地秘术掌控巨大威能，这才渐渐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
但时至今日，仍有无数荒兽遗族流落世间，贻害无穷，许多年前葛山郡就曾有这样一起荒兽杀伤人命的案件。
而那起案件最终的平定者如今却坐在檐下，不过一介风烛残年的老人。
“阿羽啊。”他看着方羽成，慢慢地说，“我现在的状况，你并非不知。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什么呢？”
方羽成沉默了片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悲哀。
昔日叱咤风云、名动六国的绝世强者，如今却只蜷缩在这一隅之地苟延残喘，离得近时，他甚至能闻到这位旧时老师身上发出的腐朽气息。
“所以，我想恳请老师允许子离助我一臂之力。”
他收起了这股复杂的情绪，将仅余的师生恩义，都消磨在冰冷的现实之前。
中年男子怔住：“他？”
沉默寡言的少年自从角斗结束就一直安静地站在庭中的橘树下，听到他们谈及自己，神色也没有稍许的动容。
“正是。”方羽成点头说道，“早在半年之前，子离在兵道武术上的成就已超过了我……惭愧，我曾跟随老师修习多年，竟还远不及他一半的造诣！”
方羽成的话语中不乏溢美之词，但老师的声音里只剩下了落寞与失意。
“但他毕竟没有激活‘精神’之力，成为真正的秘修者。”
相比秘修者以“精神”之力掌握鬼神莫测的威能，兵道武术终究不过与寻常武士争斗搏杀的微末技艺，充其量也只是十人之敌而已。
虞子离依旧默立，面无表情。
“不见得。”方羽成却站起身来，他看见自己的侍从似乎站在馆舍之外焦急地等候着，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再转弯抹角，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说道：“老师当年刚到葛山郡时，精神之力已被废去，不也能轻易格杀一只为祸多年的荒兽吗？有些人总是具备与生俱来的可怕天赋，就像是横绝山海的荒兽，天生就该去荒野磨砺爪牙、搏杀猎物，子离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看错的。老师，你不该将他束缚在这样狭小的一片地方。”
顿了顿，方羽成最后说：“无论如何，死者毕竟是您的学生。青要公。”
中年男子和少年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开。
侍从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此行目的只达成了一半，方羽成心中颇为烦躁，这时忍不住皱眉问：“什么事情，如此欠缺稳重？”
侍从凑过来，只低声说了一句话，方羽成的脸色就变了。
“胤都使者到来！”
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对峙。
左侧之人身形健壮，面目方正，穿着一身象征龙胤国官员身份的黑色应龙服，透露出一种精明与强悍的气质。
站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神容俊秀的少年，他无声地站立在那里，眉宇之间只有一片寡淡之色，幽深得像是无波的古井。
两个人用的都是专门切磋对练的铜质武器，没有开锋，但如果用大力劈刺在身上，仍然会感到剧痛。
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庭中对峙的两人谁也没有盲目地发起无谓的进攻，以免失去先机而落败。
此时有风吹过，庭中橘树婆娑作响，素英如雪，纷飞飘落，从回廊下唯一的观众那里却传出几声轻微的低咳。
少年听到了这声音，神情稍稍流露出变化，就在这时，黑衣官员抓住他分神的这一瞬发起了进击。
于是风声乍息而忽起，铁色的光幕倒卷斩落，一把西国形制的弧刃军刀凌飞，钝锋在空中与气流急剧摩擦发出低音，如同幽鬼低诉轻语。
如果是对战经验浅薄的年轻剑士，很容易因慌乱失措而露出破绽。
但少年只是退了一步，军刀就在他面前不到寸许的地方掠了过去，凌厉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却并不眨一下眼。
他双手持一柄十字长剑，似乎准备反击，但稍一侧身，却放弃了黑衣官员因为一击落空而出现的破绽，反而朝着右侧身前的方向挥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像是虚空之处陡然出现一抹珍珠似的流光，一把短小狭窄的刺剑从那里激射过来。
黑衣官员所穿的应龙官服是宽袍大袖的形制，原本并不利于这种近战角斗的发挥，但当主手挥舞军刀发起攻击，宽长的袖子就能很好地掩饰副手的短剑轨迹。
当他在同一时刻挥舞两把武器，用落空的主手军刀与身形掩护副手的短剑刺击，同时短剑隐藏在袖中，又使人无从判断其攻击的路线。
一长一短，两相配合，这在兵道武术上是很高明的诈术之法，但被少年轻易识破的时候，黑衣官员苦心经营起来的攻势也就像是日光下的白雪迅速消融。
十字长剑正面击中短剑，一击斩飞。
少年侧步斜行，进逼至对方此刻最难发力的右侧，挥剑划出一道极精妙的弧线。
黑衣官员被击落了副手短剑，连同整个手臂都被一股巨力震得颤抖不已，仓促下只来得及举起军刀，勉强作出一个防御式的构架。
“铮”的一声，十字剑与军刀斫击在一处，却没有黑衣官员想象中的猛烈力量，少年的剑就像是水里的气泡一样，在触及军刀的刹那就破碎了行迹。
还没有等黑衣官员反应过来，十字剑像是从无形的虚空深处出现，轻击在他的肩头，一触而收。
从黑衣官员发起进击，到落败，前后一个回合，不过三个呼吸，胜负已分。
少年退后一步，沉默地将钝剑收回鞘中。
他穿着一身老旧的武者劲装，皮革制的腰束带和收腕式的筩袖衬托出修长挺秀的身形，简单而无赘余的裤靴又显得进退步伐矫健而迅捷。
对面的黑衣官员面色懊恼地将军刀和短剑也都卸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悻悻地说：“可惜，只差一点……”
“这可不像是只差了一点。”
回廊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透露出声音主人的虚弱与沧桑，但又像是具备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力，连黑衣官员也忍不住为之一凛，随即又恢复原先的轻松之态。
“我是说，只差一点，就能挡住子离两招了。”黑衣官员笑着辩解，在少年身边来回地转了两圈，露出沉思与好奇之色。
虽然角斗胜负只在瞬息之间，但他已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兵道技巧。
那一招用主手军刀掩护副手短剑的刺击，被称作“怀刃”之术，是当世许多刺客所用的一种高级刺杀法。
据说一些技艺精湛的刺客可以做到只穿布衣行刺目标，他们往往将自己整个人投出去以作掩护，在被护卫们的兵刃刺穿的刹那将匕首抹上醉人的嫣红。
怀中藏刃，以性命为注，作壮绝惨烈一击。黑衣官员的短剑造诣很明显没有达到这样的可怕程度，但他自问这一番攻守交替毫无破绽，实在想知道是怎么被少年看穿的。
“声音。”身形修长的少年，虞子离淡淡地说，稍作解惑。
“什么？”黑衣官员，也就是龙胤国葛山郡的最高长官方羽成发出惊诧的疑惑。
“他是说，你的短剑挥出太急、太粗糙，声音不能很好地被刀势掩盖，这是明显的破绽。”
伴随着苍老的解说声音，回廊下走出一个身影。
如果只听他的说话声，只能让人想到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朽躯壳，但站立在庭中的赫然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锦缎衣袍、戴冠佩玉，是旧式贵族最正统的装束。
他慢慢地走到近处，看着方羽成发出一声叹息：“兵道诈术不是你所擅长的，你也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目的，这回来见我，想必不是专程来展示你的刀法？”
方羽成坦然地一笑：“老师面前，学生毕竟是学生，总想让老师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是我失算，弄巧成拙了！”
他上前行礼，扶着老师慢慢地在檐下坐好，自己也恭敬地跪坐在另一侧：“不瞒老师，我这次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严重事情请教。”
“嗯？”中年男子用低沉的鼻音作为疑惑的问询。
他是一个样貌俊朗的人物，唇上留着一抹短须，从容中自有久居高位的淡淡威势。
“城下又死人了！”方羽成连忙说，神情严肃起来，不复原先的轻佻，“死的是杨明轩。”
老师终于动容，他慢慢地锁紧了眉。
“这是本月第六起案件。”方羽成已继续说了下去，“杨明轩非比他人，是随同老师一起被追……追放到葛山郡的锟铻旧臣，平时深居简出，素无往来，遇害次日，才被邻人发现尸身，报了上来。”
中年男子看着庭中的橘树怔怔出神，许久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他是怎么死的？”
“与前面五个人一样，身上有兽牙刺穿的伤口，一击毙命。”
方羽成神色凝重：“老师，我怀疑周围又出现了新的荒兽！”
中年男子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但眼中有刺亮光芒，一闪而过。
在时隔数千年前的太荒纪元，一度曾是荒兽横行山海、统治世界的时代，直到后世人类凭借天地秘术掌控巨大威能，这才渐渐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
但时至今日，仍有无数荒兽遗族流落世间，贻害无穷，许多年前葛山郡就曾有这样一起荒兽杀伤人命的案件。
而那起案件最终的平定者如今却坐在檐下，不过一介风烛残年的老人。
“阿羽啊。”他看着方羽成，慢慢地说，“我现在的状况，你并非不知。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什么呢？”
方羽成沉默了片刻，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悲哀。
昔日叱咤风云、名动六国的绝世强者，如今却只蜷缩在这一隅之地苟延残喘，离得近时，他甚至能闻到这位旧时老师身上发出的腐朽气息。
“所以，我想恳请老师允许子离助我一臂之力。”
他收起了这股复杂的情绪，将仅余的师生恩义，都消磨在冰冷的现实之前。
中年男子怔住：“他？”
沉默寡言的少年自从角斗结束就一直安静地站在庭中的橘树下，听到他们谈及自己，神色也没有稍许的动容。
“正是。”方羽成点头说道，“早在半年之前，子离在兵道武术上的成就已超过了我……惭愧，我曾跟随老师修习多年，竟还远不及他一半的造诣！”
方羽成的话语中不乏溢美之词，但老师的声音里只剩下了落寞与失意。
“但他毕竟没有激活‘精神’之力，成为真正的秘修者。”
相比秘修者以“精神”之力掌握鬼神莫测的威能，兵道武术终究不过与寻常武士争斗搏杀的微末技艺，充其量也只是十人之敌而已。
虞子离依旧默立，面无表情。
“不见得。”方羽成却站起身来，他看见自己的侍从似乎站在馆舍之外焦急地等候着，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再转弯抹角，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说道：“老师当年刚到葛山郡时，精神之力已被废去，不也能轻易格杀一只为祸多年的荒兽吗？有些人总是具备与生俱来的可怕天赋，就像是横绝山海的荒兽，天生就该去荒野磨砺爪牙、搏杀猎物，子离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看错的。老师，你不该将他束缚在这样狭小的一片地方。”
顿了顿，方羽成最后说：“无论如何，死者毕竟是您的学生。青要公。”
中年男子和少年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开。
侍从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此行目的只达成了一半，方羽成心中颇为烦躁，这时忍不住皱眉问：“什么事情，如此欠缺稳重？”
侍从凑过来，只低声说了一句话，方羽成的脸色就变了。
“胤都使者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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