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议
葛山城。
这座城依托葛山形势修建而成，最初的定位是一座军事戍卫的堡垒。
如今作为整个郡的行政核心，配备有三十名吏员和二百人的郡卫队。
葛山郡偏远荒僻，近年来又有极特殊的情况，龙胤国的贵族官员如无意外不会轻易到这里来，以免与某位严密监察的重犯有所牵扯。
但这一天似乎是个例外，当打着黑色应龙旗帜的胤都使者来到郡城，作为郡长的方羽成丝毫不敢轻忽怠慢，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当即赶回拜见。
于是此刻，在陈列简单的公室里，一个容貌伟岸、气息深邃的年轻男人高据上座，翻看着郡里的卷宗账册。
方羽成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直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人不耐烦地走了进来。
“方郡长，我早已说过，贵郡的政事与我旗团无关，我们是直属于王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穿着一身得体军服的武士看清上首坐着的那人面貌，顿时怔住了：“莱山君……”
被叫作“莱山君”的男人微微颔首，伸手虚引：“且坐。”
武士连连应诺，悄悄地坐在方羽成对面的席位上，感受着那伟岸男子身上传来的隐约压迫力。
室内寂静万分，幽幽的灯火光里，只有账簿册被轻轻翻动的声音。
下一个进来的人是有一头银灰色长发的少女，那冷艳的容貌与高贵的气质，只一个瞬间就让整个室内生出灿烂的辉光来。
她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满屋的僵硬气氛，就那么轻松地走了进来。
于是方羽成和那个武士的眼神更惊诧了。
“公主？”方羽成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那女子却没有多意外的神色，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扶了扶腰间的佩刀与背上的长剑，坐在方羽成的右侧位置。
于是主座上的莱山君也放下了账簿册，威严的眸子扫过周围：“该来的都来了，那就开始议事吧。方郡长……”
方羽成连忙起身：“在。”
莱山君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摊开后是用上好的丝帛制作的书面：“这是王上的诏令，你先看看。”
方羽成接过，先小心翼翼地瞥过一眼角落里的应龙图案印章，确认与记忆里的别无差异后，才敢读取上面的内容。
“兹令：莱山君秦子懿、圣山执行使者秦思远、巴东府守护薛文前往葛山郡，就处置锟铻朝前青要公虞玖之事，与葛山郡长方羽成、葛山驻军旗团长公石黄达成一致，不得有误。”
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数语，龙胤国的王室诏书与公府行文也很少让文学士们进行言辞修饰，所有人都听懂了。
但正是因为听懂了，方羽成才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什么叫‘达成一致’？”
“意思就是……”高挑冷艳的灰发少女、龙胤国公主秦思远嫣然一笑，却仿佛又带着隐约的杀意，让方羽成心头一颤。
“关了这位青要公三年，却始终一无所得，父王有些不耐烦了呢。是吧七哥？”
莱山君秦子懿微微颔首，表示默认：“有些事情拖久了也实在没有意思，总该有个结果。”
方羽成脸色一变再变，坐在他对面的公石黄，也是诏书里提到的另一个人沉声说道：“君上见谅，属下希望……”
莱山君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稍后去驻军营地，我会在三位旗队长与秘督面前出示王都兵符。”
公石黄得到了想要的承诺，顿时默不作声了。
对于他们这样纯粹的武士而言，风波与阴谋从来不是擅长的东西，只有奉命行事，才是在龙胤国长久生存的准则。
只有方羽成叹了口气，唏嘘不已：“终于到这一天了么……”
虽然诏书上并没有宣判青要公虞玖的最终结果，但在他这样资历深厚的官僚眼里，王族的两位大人物不远万里亲自来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秦思远戏谑着看了他一眼：“如何，师兄可是不忍心？”
“公主不用取笑。”方羽成摇摇头，“抛开曾经的那段求学渊源不谈，即使是公主自己，难道不曾对那位三百年秘修者第一人怀有崇敬之心吗？”
莱山君秦子懿露出几分不满的神色：“方郡长。”
“……在。”
“我们这是在救你的性命。”
“这……恕我愚昧。”
莱山君将手里的账册递过去：“你自己看。”
方羽成接过，那是记录了葛山郡近期的案件账册，上面赫然记录了包括杨明轩在内的六人死讯。
他越发不解，斟酌着词句说：“有什么问题吗？”
龙胤国虽然律法严密，对于郡府长官的业绩都有明确标准要求，换在别的郡里，一个月之间连续死亡多人，案件还始终悬而未破，是郡长的重大过失。
但葛山郡的特殊内情，通常国君对此处的要求是维稳即可，只要不造成巨大动乱，就是方羽成的重大功劳。
因此他并不觉得这六人之死会对自己产生多少影响。
“这六人死状凄惨，全身鲜血干涸，想必是被一只新来的陌生荒兽所害……这并非无端揣测，葛山郡南临大荒，数年前，这里就有一只荒兽横行作害……”
方羽成唯恐莱山君以此事做文章，连忙把本郡对这些案件的受理结果禀报出来：“在莱山君与公主还未到来之前，我甚至还去了橘林馆，找青要公寻求援助……”
秦思远嗤笑一声，打断道：“死的这六人都是三年前才从洛都迁来的锟铻旧人，方郡长，这样巧合的事情，你敢去见他？”
“这……难道不是意外么？”方羽成愕然道，“何况青要公当年被我国重兵合围，绝境之下，束手就擒，甘愿废去一身精神之力，还能有什么变数？”
莱山君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莫名，秦思远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当初锟铻朝覆灭之战，方郡长想必没有亲自参与？”
“……是。”方羽成不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承认道。
这回连秦思远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她摇晃着头，银灰色的长发流瀑似的来回飘荡：“唔……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一些事情，那最好就一直不知道，反正你也不是秘修者……师兄啊，为了你好，这回的事情什么都不要问了，总之，一切都奉命行事吧……”
方羽成被她几句话说得越发一头雾水，但这位强势冷艳的公主一反常态地温声细语，那本该是拉近两人关系的“师兄”称呼这时候却成了最大的警告。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好，既然两位都没有意见了，事情就好办了。”秦思远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我还想向方郡长打听一个人……”
“……谁？”
于是连莱山君也露出不解的神色，等到秦思远说出那人的名字之后，这份疑惑更是达到了顶峰。
“虞子离？”方羽成反问了一遍：“青要公的那位养子？”
“有什么问题？”秦思远似笑非笑，姿容明艳，方羽成不敢多看，连忙低头。
“他连秘修者都不是，公主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
连莱山君也忍不住出声说道：“思远，正事为要。”
“七哥，这可不是小事情。”秦思远淡淡地说，“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哪怕和青要公修习了三年的兵道武术，就能和我势均力敌，你觉得这合理吗？”
“也许是他天赋异禀，刚好被青要公看上了呢？”方羽成下意识地说，却不防莱山君和公石黄的脸色都变了，肃穆而凝重。
“属实吗？”莱山君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方羽成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得了的内情，却也不敢再问。
“这个……虞子离是什么时候被青要公收作养子的？”
莱山君问，方羽成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三年前，青要公刚到葛山郡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他来了。”
“青要公本人只有一个亲生嫡女，在合纵图谋我们王国之前，就将她送往同宗的鹊南虞氏那里去了。”
青要公作为龙胤国曾经的大敌，他的情报早已被探查得细致入微，再无遗漏。
但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似乎还有一处地方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就那么堂而皇之摆在眼前，却再难近一步。
“查过这个虞子离的来历吗？”莱山君沉声问。
“查过……”方羽成咬牙说，“但并无所获，我以为是洛都兵乱摧毁了他的信息，也猜想是青要公秘密培养的什么后手，等确定他不能修行秘术、没有威胁之后，就没有再注意他……”
“荒谬。”莱山君冷冷地说，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上方羽成很难说有什么重大罪过。
他不是秘修者，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洛都之战的核心内幕，将所有的监察重心放在那个真正具有威胁的人物虞玖身上，是很合理的。
但这种合理到了现在却成了计划里的一处漏洞，或许算不上致命，但毕竟是漏洞。
“思远，即刻派人去锟铻城详查！”
莱山君说，秦思远应下，雷厉风行。
“对了……”直到这时候，坐在一旁的公石黄才发现异常的地方，诏书里提及的人物明明是五个。
“薛文薛守护……他去哪里了？”
莱山君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说：“他去橘林馆送请帖了。”
“请帖？”
“是啊，请帖。”秦思远解释道：“就是请青要公来赴宴的请帖。”
这座城依托葛山形势修建而成，最初的定位是一座军事戍卫的堡垒。
如今作为整个郡的行政核心，配备有三十名吏员和二百人的郡卫队。
葛山郡偏远荒僻，近年来又有极特殊的情况，龙胤国的贵族官员如无意外不会轻易到这里来，以免与某位严密监察的重犯有所牵扯。
但这一天似乎是个例外，当打着黑色应龙旗帜的胤都使者来到郡城，作为郡长的方羽成丝毫不敢轻忽怠慢，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当即赶回拜见。
于是此刻，在陈列简单的公室里，一个容貌伟岸、气息深邃的年轻男人高据上座，翻看着郡里的卷宗账册。
方羽成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直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有人不耐烦地走了进来。
“方郡长，我早已说过，贵郡的政事与我旗团无关，我们是直属于王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穿着一身得体军服的武士看清上首坐着的那人面貌，顿时怔住了：“莱山君……”
被叫作“莱山君”的男人微微颔首，伸手虚引：“且坐。”
武士连连应诺，悄悄地坐在方羽成对面的席位上，感受着那伟岸男子身上传来的隐约压迫力。
室内寂静万分，幽幽的灯火光里，只有账簿册被轻轻翻动的声音。
下一个进来的人是有一头银灰色长发的少女，那冷艳的容貌与高贵的气质，只一个瞬间就让整个室内生出灿烂的辉光来。
她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满屋的僵硬气氛，就那么轻松地走了进来。
于是方羽成和那个武士的眼神更惊诧了。
“公主？”方羽成下意识地低呼出声。
那女子却没有多意外的神色，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扶了扶腰间的佩刀与背上的长剑，坐在方羽成的右侧位置。
于是主座上的莱山君也放下了账簿册，威严的眸子扫过周围：“该来的都来了，那就开始议事吧。方郡长……”
方羽成连忙起身：“在。”
莱山君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摊开后是用上好的丝帛制作的书面：“这是王上的诏令，你先看看。”
方羽成接过，先小心翼翼地瞥过一眼角落里的应龙图案印章，确认与记忆里的别无差异后，才敢读取上面的内容。
“兹令：莱山君秦子懿、圣山执行使者秦思远、巴东府守护薛文前往葛山郡，就处置锟铻朝前青要公虞玖之事，与葛山郡长方羽成、葛山驻军旗团长公石黄达成一致，不得有误。”
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数语，龙胤国的王室诏书与公府行文也很少让文学士们进行言辞修饰，所有人都听懂了。
但正是因为听懂了，方羽成才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什么叫‘达成一致’？”
“意思就是……”高挑冷艳的灰发少女、龙胤国公主秦思远嫣然一笑，却仿佛又带着隐约的杀意，让方羽成心头一颤。
“关了这位青要公三年，却始终一无所得，父王有些不耐烦了呢。是吧七哥？”
莱山君秦子懿微微颔首，表示默认：“有些事情拖久了也实在没有意思，总该有个结果。”
方羽成脸色一变再变，坐在他对面的公石黄，也是诏书里提到的另一个人沉声说道：“君上见谅，属下希望……”
莱山君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稍后去驻军营地，我会在三位旗队长与秘督面前出示王都兵符。”
公石黄得到了想要的承诺，顿时默不作声了。
对于他们这样纯粹的武士而言，风波与阴谋从来不是擅长的东西，只有奉命行事，才是在龙胤国长久生存的准则。
只有方羽成叹了口气，唏嘘不已：“终于到这一天了么……”
虽然诏书上并没有宣判青要公虞玖的最终结果，但在他这样资历深厚的官僚眼里，王族的两位大人物不远万里亲自来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秦思远戏谑着看了他一眼：“如何，师兄可是不忍心？”
“公主不用取笑。”方羽成摇摇头，“抛开曾经的那段求学渊源不谈，即使是公主自己，难道不曾对那位三百年秘修者第一人怀有崇敬之心吗？”
莱山君秦子懿露出几分不满的神色：“方郡长。”
“……在。”
“我们这是在救你的性命。”
“这……恕我愚昧。”
莱山君将手里的账册递过去：“你自己看。”
方羽成接过，那是记录了葛山郡近期的案件账册，上面赫然记录了包括杨明轩在内的六人死讯。
他越发不解，斟酌着词句说：“有什么问题吗？”
龙胤国虽然律法严密，对于郡府长官的业绩都有明确标准要求，换在别的郡里，一个月之间连续死亡多人，案件还始终悬而未破，是郡长的重大过失。
但葛山郡的特殊内情，通常国君对此处的要求是维稳即可，只要不造成巨大动乱，就是方羽成的重大功劳。
因此他并不觉得这六人之死会对自己产生多少影响。
“这六人死状凄惨，全身鲜血干涸，想必是被一只新来的陌生荒兽所害……这并非无端揣测，葛山郡南临大荒，数年前，这里就有一只荒兽横行作害……”
方羽成唯恐莱山君以此事做文章，连忙把本郡对这些案件的受理结果禀报出来：“在莱山君与公主还未到来之前，我甚至还去了橘林馆，找青要公寻求援助……”
秦思远嗤笑一声，打断道：“死的这六人都是三年前才从洛都迁来的锟铻旧人，方郡长，这样巧合的事情，你敢去见他？”
“这……难道不是意外么？”方羽成愕然道，“何况青要公当年被我国重兵合围，绝境之下，束手就擒，甘愿废去一身精神之力，还能有什么变数？”
莱山君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莫名，秦思远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当初锟铻朝覆灭之战，方郡长想必没有亲自参与？”
“……是。”方羽成不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承认道。
这回连秦思远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她摇晃着头，银灰色的长发流瀑似的来回飘荡：“唔……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一些事情，那最好就一直不知道，反正你也不是秘修者……师兄啊，为了你好，这回的事情什么都不要问了，总之，一切都奉命行事吧……”
方羽成被她几句话说得越发一头雾水，但这位强势冷艳的公主一反常态地温声细语，那本该是拉近两人关系的“师兄”称呼这时候却成了最大的警告。
他顿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好，既然两位都没有意见了，事情就好办了。”秦思远轻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我还想向方郡长打听一个人……”
“……谁？”
于是连莱山君也露出不解的神色，等到秦思远说出那人的名字之后，这份疑惑更是达到了顶峰。
“虞子离？”方羽成反问了一遍：“青要公的那位养子？”
“有什么问题？”秦思远似笑非笑，姿容明艳，方羽成不敢多看，连忙低头。
“他连秘修者都不是，公主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
连莱山君也忍不住出声说道：“思远，正事为要。”
“七哥，这可不是小事情。”秦思远淡淡地说，“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哪怕和青要公修习了三年的兵道武术，就能和我势均力敌，你觉得这合理吗？”
“也许是他天赋异禀，刚好被青要公看上了呢？”方羽成下意识地说，却不防莱山君和公石黄的脸色都变了，肃穆而凝重。
“属实吗？”莱山君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方羽成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得了的内情，却也不敢再问。
“这个……虞子离是什么时候被青要公收作养子的？”
莱山君问，方羽成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三年前，青要公刚到葛山郡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他来了。”
“青要公本人只有一个亲生嫡女，在合纵图谋我们王国之前，就将她送往同宗的鹊南虞氏那里去了。”
青要公作为龙胤国曾经的大敌，他的情报早已被探查得细致入微，再无遗漏。
但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似乎还有一处地方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就那么堂而皇之摆在眼前，却再难近一步。
“查过这个虞子离的来历吗？”莱山君沉声问。
“查过……”方羽成咬牙说，“但并无所获，我以为是洛都兵乱摧毁了他的信息，也猜想是青要公秘密培养的什么后手，等确定他不能修行秘术、没有威胁之后，就没有再注意他……”
“荒谬。”莱山君冷冷地说，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上方羽成很难说有什么重大罪过。
他不是秘修者，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洛都之战的核心内幕，将所有的监察重心放在那个真正具有威胁的人物虞玖身上，是很合理的。
但这种合理到了现在却成了计划里的一处漏洞，或许算不上致命，但毕竟是漏洞。
“思远，即刻派人去锟铻城详查！”
莱山君说，秦思远应下，雷厉风行。
“对了……”直到这时候，坐在一旁的公石黄才发现异常的地方，诏书里提及的人物明明是五个。
“薛文薛守护……他去哪里了？”
莱山君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说：“他去橘林馆送请帖了。”
“请帖？”
“是啊，请帖。”秦思远解释道：“就是请青要公来赴宴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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