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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叛徒

    夜色如期而至。

    即使妖兽人已经退却,孟氏家族的人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甚至以更加严备的姿态布置营地防卫。

    孟氏族人出身的二三十个秘修者,如今还存活的只有十一二人,都被分派出去巡视四周。

    队伍里的仆从们在忙活了一天后,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一具一具收敛好的孟氏武士尸首搬运到几个保存完好的车厢里。

    原有的物资还剩小半,此时被毫不可惜地丢弃当场,一些干果滚落了一地,有几个仆役左右偷瞧了一番,偷偷地捡起几个藏在怀中。

    虞子离等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孟氏恐怕明日一早就要回洞庭城了。”南宫无非轻声地说。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孟氏家族的车队要经由荒海——招摇城——青原这条路线一直去往青丘山。

    但如今队伍刚出洞庭,在荒海这里就受到了妖兽人的袭击,伤亡惨重,而前路仍旧漫长,那么撤回修整也是应有之义。

    除此之外,妖兽人大军在时隔二十年后重新聚集于大荒庭,这样重要的消息也该及时告知孟氏家族的当权者,以作应对。

    “我们也该回返洞庭城好好休息一下。”

    直不炜提出意见。

    他们四人同样在妖兽人的这场袭击之中损伤不小,除了花斥巨资购买的营帐、炊具、衣物在逃亡时被丢得一干二净,直家兄弟配备的两把铁炮炸了一支,另一支的各个部件也有些松散,看起来用不了几次了。

    除了虞子离的短刀炼徹牙是铭文武器,因此在激烈的战斗中毫发无损外;南宫无非的那把钝剑似乎也是特殊材质的金属精锻而成,与妖兽人的各种重兵器互相斩击上百次,竟没有太大的损伤。

    但他们的驮马也都失落在了妖兽人突进营地后的一片混乱之中,连带着孟氏家族的骑兽青犀也跑了一部分,很显然徒步赶往鹊南的速度太慢了。

    最重要的是直家兄弟都在妖兽人入侵营地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虽然都被孟氏的人治疗过,但拖着一身伤赶路,实在不利。

    “那就回洞庭城修整。”虞子离颔首,表示没有意见。

    南宫无非沉默着跟上,他仍然在为庄伯安之死而纠结,但又不是因为愤怒,只感到深深的悲哀。

    妖兽人大军退走的内情除了虞子离之外没有人知道,而在南宫无非与孟菁菁这样半知情的人眼里,却与这个神秘的少年脱不了关系。

    就在这时,一个巡游四周的孟氏秘修者骑乘着青犀远远而来,驰入了营地。

    所有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经历了两场激烈战斗,此时营地只剩下三四十个完好战力,再也经不起其他波折了。

    于是连孟菁菁也被惊动了,夜色下少女笼着栗色长发,金红色的裙裾翩翩飘飞,映衬她如神女般的娇艳。

    女孩儿还戴着面纱,想来是脸上的伤疤还没有彻底消除,她匆匆地问那个秘修者:“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秘修者激动地说。

    却让孟菁菁忍不住一怔:“什么援军?”

    秘修者连忙解释:“是逄丑常先生……妖兽人聚集的时候,动静极大,有远行的旅者发现了异常,回转传报洞庭城,逄先生立即派人来驰援大小姐……”

    他口中的逄丑常先生正是洞庭孟氏的首席家臣,掌握着家族极高的权柄,在云梦国朝堂有“上士”的名爵,封地是洞庭湖畔的三个村邑和一个镇。

    逄丑常行事以思虑周全称道,他作出了安排,营地里的人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顷刻,铮铮的马铠声混着蹄音,一支百人骑队远远驰来,绘着毕方鸟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些人骑乘的马并非直不炜兄弟从市集里买来代步的那种驮马,而是一种鬃毛俱如钢针般挺立、通体都是深黑色的高大骏马,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用钢铁浇铸而成。

    这是真正用来冲锋陷阵、驰骋冲杀的上等良驹,它们的耐力、速度、冲击力都属当世第一流,中州是它们的原产地,那里的人们都把这种战马叫作“铁马”,以壮其声势。

    在夜里驰来的这些铁马都披着半身马铠,上面的骑士也浑身穿戴着厚重的板甲,持握着二丈四尺的骑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当这样的一百名骑术精湛的重甲武士完成蓄力发起冲锋的时候,哪怕是数倍于其的妖兽人大军与秘修者,也难以阻挡这样由钢铁形成的洪流。

    这样精锐的骑队在孟氏家族里也是为数不多的,共只有千余骑,是除了秘修者以外的最强战力。

    骑队之后,却是十几个衣着单薄、只穿剑士袍服、腰佩短兵的人物,最前面的那个人额头上绑着一条黑色束带。

    他们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工匠行会!”直不炜讶声说道,顿时忍不住去看南宫无非。

    虞子离也露出意外之色,他想起铁淼所说,江汉庭的工匠行会背弃了理念,投靠了洞庭孟氏,如今看来,已是自承孟氏的部属而为之奔走了。

    南宫无非脸色阴沉,远远地看着那十几人与骑队同时抵达营地,去营帐中见孟菁菁。

    随后相当仆役们又被驱使着照顾战马,安置骑士,忙碌得不可开交。

    “我们快走。”南宫无非忽然低声说。

    虞子离稍稍一猜:“这些人里面有认识你的?”

    虞子离自己也与工匠行会有冲突,此时却不慌,因为先前伏击他的工匠行会杀手几乎都被杀死在去洞庭城的小路上。

    唯一幸存的首领被墨青见重伤,此时也没有出现在骑队里,因此被认出来的可能几近于无。

    反倒是南宫无非这位原本就是工匠行会之人的叛逃者很危险。

    “那个为首的人。”南宫无非没有否认,“他叫苏左明,是工首师下东的亲近之人。”

    他顿了顿,又问:“你们都看到他的黑色抹额了?”

    而这样的黑色抹额在工匠行会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配备,通常都是核心人物才有资格获得工首赐予佩戴。

    就像是先前那个柢山覃氏的人物追杀虞子离,他率领了数十个死士,也只有他自己一人才佩戴黑色抹额。

    因此工匠行会的这十几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由一位核心人物苏左明率领十几位随从一起出行。

    “我们还是快走吧。”南宫无非说,“工匠行会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很多人都被师下东列为叛逆,饱受追杀。虞公子身上更是还有他们势在必得的工匠令,一旦被发现,那就麻烦了。”

    虞子离无声地颔首,但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既然如此,还回洞庭城吗?”

    “不了。”直不炜强忍着伤提出新的意见,“如南宫先生所说,工匠行会已经投靠了洞庭孟氏,想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往来接洽,我们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不如就此按照这个路线前行去招摇城,在那里补充物资。”

    他稍稍算了一下:“招摇城离荒海不远,即使徒步行走,也不过两三日行程。”

    虽然带伤赶路会有让伤势加剧的风险,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于是他们开始行动起来,稍作准备后就出发。

    沿路有孟氏的犀甲武士巡游过来,见到他们,顿时惊讶:“几位这就走了?”

    这个武士曾与南宫无非他们在营地里并肩作战过,深知这些人都不是易与之辈。

    南宫无非剑术高明、守御森严,更是身怀绝技的秘修者;直家兄弟的铁炮也是十中八九,精准无比;更不用说还有一位战力更高,还救下了他们大小姐的虞子离。

    这样强大的游士一直都是各个家族招揽的目标,此时他们离去,难免试图挽留。

    南宫无非等人的去意却甚是坚决,武士只能摇着头离开。

    但这个时候,却有轻快的马蹄声响起,骑马的剑士宽袍轻甲、筩袖束腰,飞驰而来,转眼间横于南宫无非的去路上。

    “故人久别重逢,岂能缘悭一面呢?”他发出轻轻的笑声,其中却殊无喜色,反而透着一种冷意。

    南宫无非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移到眼前之人额间的黑带上,摇了摇头:“你不该戴着它的,叛徒。”

    “真是可笑!”苏左明一拉缰绳,却对南宫无非口中的“叛徒”称呼嗤之以鼻,“师下工首当初赐你黑带,将你视作行会核心培养,你却不辞而别,到底谁才是叛徒,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吗?”

    南宫无非仍是摇头:“工首理应继承工匠行会千百年来的信念与目标,身体力行、持之以恒。师下东既然背弃了理想,就不配再做工首了,弃之而去、理固宜然。”

    “荒谬。”这个苏左明和虞子离见到的柢山覃氏追兵首领似乎不同,比起拔刀相见的杀戮,他更喜欢与南宫无非这样的“叛徒”进行言语上的论辩,试图从理念层面上击垮对方。

    “工匠行会的是什么理念?兼济天下、仁爱下民?再没有比这个更可笑了!”

    苏左明高坐在马上冷笑道:“我也曾深入民众宣扬仁义,也曾捐献财物救济百姓,行会千百年来的典籍,我读得不比你少,所行之事,更远比你多……”

    “然而蝼蚁之众,所忧所求,却始终不过是蝇头小利……他们可以为一捧蔬菜争吵半天、也可以冒险去偷窃守备森严的果园,却始终不耐烦听讲半刻钟的仁义道理。”

    苏左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真是令人失望啊,这样的一个群体,哪里有值得挽救的必要呢?”

    南宫无非迟疑了一下,当即反驳:“始帝陛下……”

    “始帝陛下确实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圣主明君,他扶持工匠行会也确实是为了生民百姓着想,这无可厚非!”

    苏左明当即大声道,“然而时移世易,那毕竟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如何,今人谁也不知;但此时此刻,我所见到的,就是贱众贪愚、黔首鲁钝!与其徒劳耗费精力于此辈,不如从高位者建立尊卑有度的秩序,但使所有人无从逾矩,那才是真正的仁爱与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