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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争论

    南宫无非虽然曾是工匠行会核心人物,但他从来都不是擅长言辞论辩之术者。

    当日在洞庭湖的长草之间,虞子离三言两语就迫得他颓然弃剑,闭目待死。

    这其中固然有他本就理屈的缘故,但他的辞辩能力之差,也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苏左明骑马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周围渐渐地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纷纷都过来了。

    其中有苏左明带来的那些工匠行会随从,也有巡游的孟氏武士,到了最后连孟氏大小姐孟菁菁也被惊动了。

    他们看出这件事情似乎与工匠行会内部的一些争斗有关,但也没有掺和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观看。

    当今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原有的森严秩序被打破,各种私人学宫与组织的兴起,将学问与知识流传入民间,塑造出一大批卓有才华的游士群体。

    人与人之间总是几乎不能求得一致,而每个人的经验、视角、思想也都在很大程度决定了他们的立场。

    于是游士之间,各自因为不同的理念与学说展开激烈的辩论,这种事情从来不少见。

    有些人才学一般,却能凭借强大的辩论能力被上位者看重,出入宫廷,最终身居朝堂,掌握王国邦交的大事。

    也有一些才华横溢的游士想要自荐于君王一展抱负,必先以言辞动其心——当初的卫伯声就是这样被龙胤国献王重用的。

    语言的力量一再地为当今之人使用,但南宫无非却显然在这方面有难以弥补的弱点。

    他深深的察觉到苏左明言语之中颇有偷换概念、避重就轻的嫌疑,但口舌笨拙,一时难以分说。

    直到虞子离越众而出,冷声相对:“民众疾苦而贪利,百姓昏昧且庸碌。这不正是你口中那些高位之人造成的吗?”

    “列国相争,兵祸连年。诸侯贵族莫不征收重税,极尽盘剥苛刻之能,下民困顿艰难,但只为求生存,连一枚烂果、一片蔬叶也不肯放过,有什么错吗?”

    “衣食仓储,稀缺匮乏。活下去尚且不容易,又有谁、有多少人会饿着肚子听你讲所谓的仁爱、大义?”

    “更何况……”虞子离越说越愤怒。

    苏左明铁青着脸,他的坐骑感到不安,不断地用蹄子撅着地。

    虞子离忽然走到他面前,一拳重击在苏左明坐骑上,马匹吃痛长嘶,将毫无防备的苏左明掀落下来。

    苏左明怒火中烧,但见虞子离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

    “正如阁下此前说话时喜欢居高临下,想必当年行仁善之事,心里也满是施舍的高傲,而从未真正深入底层,明白他们的困顿疾苦究竟起于谁、源于谁!”

    周围一片死寂,工匠行会那些人面面相觑,孟氏家族的许多人脸色却都很难看,连孟菁菁也是眸光闪烁,浅金色的面纱飘飘荡荡。

    “胡说八道……”苏左明气急败坏,怒视南宫无非,“看起来,你似乎找到了新的理念?我看也不过如此,无非是仇上而悯下,徒以辞锋犀利为意罢了!”

    南宫无非却摇着头:“他说的东西,虽然有些地方我不认可,但大多都是有道理的,只是我自己说不出来。而且……”

    他顿了顿,又说:“左兄,你心乱了。”

    苏左明捏紧了拳,旋即又松开,他冷笑着不去管南宫无非,反正此人徒然具备核心人物的才能,言辞上却堪称拙劣。

    他转向虞子离,真正把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当成了对手,反问:“如你所说,上位者无视民生苦难,然而百年前仍旧有洞庭孟氏出身的贤臣左车大夫作诗,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辞章,更上书君王推行变法,力主仁义……”

    虞子离断然喝斥,虽然只是一介少年,这时候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魄:“悲悯的言辞,就能掩饰酷烈的暴行吗?”

    “派兵甲守备园圃,即便摘取一个果实就要以性命相偿,这就是孟氏推行的仁义的吗?”

    “众民碌碌终生,求生尚且不易,仅有包括工匠行会之内的寥寥群体为之发声。如你之流既然贪图富贵、弃之而去,又何必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寡廉鲜耻的行为作无聊的辩解!”

    “混账!”苏左明终于变色,将腰间佩剑连鞘抓在手里,指着虞子离,“你乳臭未干,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南宫——”

    他转头去看南宫无非,将鞘从佩剑上摘出:“做个了结吧!”

    苏左明的佩剑与南宫无非那种没有开锋的钝剑是两个极端,剑身固然也是通体的苍青,如一块透明的玉,上面却密密麻麻布满了鱼鳞状的纹路,连同两端的锋刃在内,就像是一束尖锐的冷霜,散发着青荧荧的光。

    虞子离闪身而至,不退不让。

    苏左明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血色短刀上,稍稍一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蓦地,他抬手一剑刺出。

    剑光化作霜影,在半空中与发出“雷火击”的血红色刀光相互斩击!

    铮鸣声里,苏左明紧皱眉头,手臂震颤。

    虞子离借反震之力抽身急退、蓄势、俯冲、再斩,一气呵成,化作一片血色狂潮!

    苏左明仓促之下,不及格挡,此时却有一道暗紫之光,从他身上一闪而过。

    虞子离心生警兆,想也不想,收刀侧向翻滚。

    刹那间一声闷响,紫光骤发,化作炽烈耀眼的雷霆电芒,落满苏左明身周五步之地。

    那雷霆电光似是带着悍烈的天地之威,所及之处,都化作焦土,一瞬间只有苏左明身在雷电之中,袍服迎风飘扬,俨然如神明。

    虞子离持刀闪出六七步,电光就落在他面前不远之处,令人胆战心惊。

    他若有所思:“……秘术?”

    “不错,正是雷系秘术《紫电》,还达到了星曜级的威力!”

    苏左明沉声说道:“你若不是秘修者,那就退下,让南宫无非来与我做个了断!”

    虞子离不言不语,更没有退。

    他在白天经历与妖兽人首领的殊死搏杀,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此时远没有恢复到全盛,但不见惊慌之色。

    就好像在这少年眼里,并没有值得他动容的事情一样。

    他双手持握着炼徹牙,正要发起新一轮的冲杀。

    而苏左明也眯起眼睛,轻蔑地吐出一声:“不自量力的蠢货!”

    紫色的电光瞬间缭满青霜般的剑刃。

    那些随从苏左明而来的骑士们也都纷纷擎出兵刃。

    南宫无非拔剑相对,直家兄弟咬着牙掩护在他身后。

    “都退下,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苏左明见状大怒。

    随从里有人忍不住反驳:“工首有令,若见南宫无非等叛徒,格杀勿论!”

    苏左明将剑一挥,一束紫雷远远落下,那人被雷电击中,惨叫一声,浑身焦黑,从马上坠落。

    “要你来教我做事了?”苏左明冷声呵斥,随从们惊惶不已,不敢再说。

    他随即转身面向南宫无非,慢慢地走了过去。

    直家兄弟露出警觉之色,但虞子离却神色平淡:他没有从苏左明身上感受到太强的杀意。

    南宫无非也坦然而前,与苏左明相对:“左兄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苏左明看着他,迟疑片刻,最终竟说,“滚吧。”

    南宫无非露出诧异之色。

    “不必自作多情。”苏左明冷笑着说,“是非黑白,道理对错,原本就不是言辞所能轻易决定。同样的行为,于此时此地是对的,于彼时彼刻却又是错……我固然看你不顺眼,却也不能就此裁断对错,在我没有没有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你给我滚吧!”

    南宫无非沉默半晌,慢慢地说:“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走我,师下东必然不会饶你……我正准备去南方寻找答案,不如同行?”

    “不必了。”苏左明收剑回鞘,“但只看你这张虚伪面目,便心中生厌。你能去南方,我为什么就不能回返故国?”

    南宫无非张了张嘴,又无言以对。

    虞子离缓步而来,苏左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血色短刀、擅长身法,你莫非就是覃滔提到的那个工匠令持有之人么?”

    南宫无非神色紧张起来,虞子离依旧淡漠。

    “那也罢了。”苏左明看着像是意兴阑珊,“工匠行会已经不是原来的工匠行会,工首也不是原来的工首了,工匠令在谁的手里,也没那么重要了!”

    “快滚,快滚!”他大声怒骂,“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南宫无非一言不发,招呼虞子离等人转身而去。

    远处依稀产生骚动,那是苏左明的部下在提出质疑,很快又被他暴力镇压,不时地闪过暗紫色的雷光与惨叫。

    孟氏家族的武士们茫然相对,但却没有人说话,他们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当虞子离他们走出数十步远,身后是沉重的蹄声渐渐迫近。

    几人都露出警惕之色。

    但转眼之间,浓烈的香风迎面而来,显露出孟菁菁的身影。

    高贵的少女骑乘在青犀上,栗色长发披散于身后,金红裙裾翩翩飘飞,是夜里最明艳的流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