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守护的边界
五院虽然在京海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医院，但托了京海这些年高速发展的福，经费充足之下应有的科室一应俱全，重症监护科自然也是有的，只不过空间还是稍微局小了点。
此时的重症监护室外，围了十七八个白大褂，把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胡院长尝试用一声轻咳开路，然而往日里百试百灵的招数在此失效，咳嗽声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他只得奋力拨开人群，来到病房玻璃窗门口。
与别人一样，第一时间先掏出手机拍了一通，然后检查了下照片，露出个恶心的表情，然后重新拾起了领导的做派。
周围看热闹的医生也都如此这般，一个个脸上都是又怕又想要的表情。
怪不得他们，眼前的场面足以在五院青史留名。
重度烧伤、浑身皮肤如同焦黑烤肉的病人静静躺在病床上，好在他此时失去了意识，否则见到爬满了自己身体的肉蛆，估计能活活恶心死。
烧伤科的俞宏副主任是此时最为专注的，这种医疗大事件十年难得一遇，若是这次“生物清创治疗”顺利，他可以凭这个病例在东临州开七八场专题演讲，还能水四五篇论文。
说不定，还能带动五院烧伤科的长期、快速、可持续发展。
林闲没有留在人群中，相比蛆虫带来的视觉冲击，他更讨厌人挤人的场所，于是早早来到化验室等待结果。
好在一切顺利，费了这么多功夫折腾出来的蛆虫疗法很有效，病人的各项指标都稳定下来。
“总算是争取到一些时间。”林闲自言自语道。
然而仅仅是争取时间还不够，目前未排除的病因还有太多。
一小时前，他们将一台超声波多普勒仪搬入病房，对病人的脑部进行了检测。
虽说效果远不如CT机，超声检查只能得到一些辅助数据，但是，毕竟不能真的把CT机搬进去吧？
其实移动式CT机在这个时代不罕见，如果不通过招标采购的话，某些型号二三百万就能买到。
当然，如果招标买的话，可能就动辄要花掉上千万了。
若不是五院的重症监护室空间太小，林闲觉得上千万买一台也能接受，只是眼前时间太紧迫，将来若是有机会，可以随手买个一两台备用，再顺带把重症监护室重建扩大。
不过那些暂时考虑不到，林闲将注意力集中到病例上来。
通过超声检查排除掉脑垂体瘤、脑外伤等器质性因素后，剩下的可能性已经不多了。
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脑部感染和药物因素上。
正常情况下，感染是很好排查的，做一个腰椎穿刺，隐藏得再深的病毒也无所遁形。
然而病人目前的状态，腰椎穿刺极易引起感染，所以只能在排除了其它所有可能性之后进行。
烧伤科，俞主任办公室。
“腰椎穿刺风险太大，而且我们早就反复检查过各种感染，这时候选择再一次检查意义不大。”俞宏将头摇得如早高峰路上疾驰的公交车一般，断然否决了林闲的提议。
“如果再做常规腰椎穿刺意义确实不大，所以我们要从颈椎第二第三节刺入，取脑脊髓液检查。”林闲解释了自己的方案。
“呵呵呵。”俞副主任被逗笑了，盯着林闲看了半天，发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就算是正常病人，这种检查都是风险极高的，稍有不慎他下半辈子就得坐轮椅了。”
“对正常病人来说风险确实很高。”林闲满脸认真：“对一个不查出问题就活不了几天的病人呢？轮椅……总比棺材强吧？”
俞主任看着林闲毫不退缩的表情陷入了沉默，然后一摊手：“要说你去说，我肯定不会去跟病人家属提这个。”
他想了想，又走近林闲，柔声道：“小伙子，我知道你想要救人，而且你也有能力有本事救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检查出了问题，那么病人的家属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是为了救人才犯的错，所以值得原谅？”
俞主任越说越激动：“不会的！他们把责任怪在你身上，然后每天堵着你的门，每天都有几十个人拿着大喇叭，大横幅，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是你这个医生无能犯错，让他们的儿子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就算你给得起赔偿，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后这件事的阴影也会缠绕你一辈子，让你做任何事都伸展不开手脚，都要想想后果是什么。”
面对俞主任的苦口婆心，林闲露出一个真挚感激的微笑道：“可是如果不去试试的话，不需要病人家属来找我麻烦，我自己就会再也伸展不开手脚了。”
俞主任沉默半晌，拍了拍林闲的肩膀道：“那你去吧，只是记住，如果你搞砸了，也不要因此自怨自艾，做医生的免不了要面对这一天的。”
“别说得好像我一定会搞砸一样啊！”林闲笑着走了出去。
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唐主任居然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老俞跟我说了，他怕你出差错，让我问问你想让谁来做这个穿刺。”
“谁做？当然是我自己做啊。”林闲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你有这个经验？这可是很危险的，做出了岔子你别想拿到毕业证了。”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自己做啊，难道让别人背锅吗？”林闲笑着掏出三枚硬币，将它们并排直立在手掌上，然后在唐主任的目瞪口呆中来回走了几步，硬币全程站得稳稳的，没有倒下。
“你……怎么做到的？”唐主任差点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可能是我比较有天赋吧。”林闲耸耸肩笑道：“放心，我会做好的。”
安排易兰兰去拿到家属同意书后，大受震撼的唐主任决定跟进去看着，亲自给林闲打下手。
林闲也不谦让，二人洗刷完毕，在消毒间彻底消杀一番，便开始了腰椎穿刺的工作。
腰椎穿刺术是神经内、外科常见的一种临床诊疗项目，是指使用穿刺针沿椎间隙穿刺进硬脊膜下，引流出脑脊液的一种有创操作。
这种检验方式虽然很有效，但风险较大，最严重时能够导致患者高位截瘫乃至死亡。
而且此时病人没有皮肤的保护，腰椎穿刺过程中产生的哪怕轻微感染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常规的腰椎穿刺是让病人侧卧，从3、4腰椎棘突之间入针，但为了检验精确，林闲选择从病人颈椎2、3截入针，这样风险更是成倍增加了。
腰椎穿刺算是唐主任的老本行，但他已经多年不亲自取脑脊液了，准备动作颇有些稀疏，还不如林闲这个标准的新手。
二人费了些力气才将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几块好皮肤的病人侧翻过来。
这里便可以看出蛆虫疗法的效果非常好，如果是蛆虫清创之前，病人的情况远比现在更加糟糕，做腰椎穿刺导致的感染风险更大。
找准入针点，林闲没有用记号笔标记，直接将穿刺针放置到位，毫不迟疑地刺了进去。
似乎因为皮肤受伤的原因，针头阻力较大，穿刺并不顺利。
林闲好不容易一分一分将穿刺针推到位置后，意外又发生了，脑脊液并没有如预期的一般流出来。
“注意，血压在升高。”唐主任提醒道。
林闲没有回答，只看了眼监护仪，继续把针往里探了一点。
“血压升高！注意！太高了！要形成脑疝了。”唐主任低吼道。
脑疝是由于急剧的颅内压增高造成的，说明腰椎穿刺并不成功，必须停止。
“三秒。”林闲又一次微调了穿刺针。
“没有三秒，立刻停止！”
好在没有等唐主任急疯，清澈的脑脊液从探针流出，患者的血压也稳住了，林闲用试管将脑脊液接住。
“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以后千万不可以这么操作了。”拿到脑脊液，出了重症监护室，唐主任正色教育林闲。
“是，只不过病人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
“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听着。”唐主任按住林闲肩头，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很多时候你觉得太多规矩约束了医生的行为，导致很多病人失去了最后一搏的机会。如果能够无视规则行事，那么很多病人你能挽回。”
“但是你此时必须要明白，规则就是规则，它是为了保护大多数病人的基本利益而存在的。”
“如果你今天违背规则做穿刺，明天你就可以违规给其它病人截肢、给病人开颅，到最后你想做什么？给病人换心换脑？”
“不要说什么你知道边界在哪里这种话，一旦你越过边界，你就会不断地试探边界的底线。然而对于一个可以掌控病人生死大权的医生来说，越过边界本身就是不应发生的事情。”
“所以今天你必须答应我，从此后绝不做诸如违背操作守则之类的事情，否则……我知道你有背景，人又聪明，绝对是前途无量。但如果你今天不答应我，我拼了这个岗位不要，也会把你赶出医院。”
唐主任一口气说完，准备听林闲辩驳几句，没想到林闲脸上露出了少见的郑重，反过来握住唐主任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承诺。”
他像是宣誓一般地说完，又补充道：“谢谢您。”
此时的重症监护室外，围了十七八个白大褂，把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胡院长尝试用一声轻咳开路，然而往日里百试百灵的招数在此失效，咳嗽声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他只得奋力拨开人群，来到病房玻璃窗门口。
与别人一样，第一时间先掏出手机拍了一通，然后检查了下照片，露出个恶心的表情，然后重新拾起了领导的做派。
周围看热闹的医生也都如此这般，一个个脸上都是又怕又想要的表情。
怪不得他们，眼前的场面足以在五院青史留名。
重度烧伤、浑身皮肤如同焦黑烤肉的病人静静躺在病床上，好在他此时失去了意识，否则见到爬满了自己身体的肉蛆，估计能活活恶心死。
烧伤科的俞宏副主任是此时最为专注的，这种医疗大事件十年难得一遇，若是这次“生物清创治疗”顺利，他可以凭这个病例在东临州开七八场专题演讲，还能水四五篇论文。
说不定，还能带动五院烧伤科的长期、快速、可持续发展。
林闲没有留在人群中，相比蛆虫带来的视觉冲击，他更讨厌人挤人的场所，于是早早来到化验室等待结果。
好在一切顺利，费了这么多功夫折腾出来的蛆虫疗法很有效，病人的各项指标都稳定下来。
“总算是争取到一些时间。”林闲自言自语道。
然而仅仅是争取时间还不够，目前未排除的病因还有太多。
一小时前，他们将一台超声波多普勒仪搬入病房，对病人的脑部进行了检测。
虽说效果远不如CT机，超声检查只能得到一些辅助数据，但是，毕竟不能真的把CT机搬进去吧？
其实移动式CT机在这个时代不罕见，如果不通过招标采购的话，某些型号二三百万就能买到。
当然，如果招标买的话，可能就动辄要花掉上千万了。
若不是五院的重症监护室空间太小，林闲觉得上千万买一台也能接受，只是眼前时间太紧迫，将来若是有机会，可以随手买个一两台备用，再顺带把重症监护室重建扩大。
不过那些暂时考虑不到，林闲将注意力集中到病例上来。
通过超声检查排除掉脑垂体瘤、脑外伤等器质性因素后，剩下的可能性已经不多了。
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脑部感染和药物因素上。
正常情况下，感染是很好排查的，做一个腰椎穿刺，隐藏得再深的病毒也无所遁形。
然而病人目前的状态，腰椎穿刺极易引起感染，所以只能在排除了其它所有可能性之后进行。
烧伤科，俞主任办公室。
“腰椎穿刺风险太大，而且我们早就反复检查过各种感染，这时候选择再一次检查意义不大。”俞宏将头摇得如早高峰路上疾驰的公交车一般，断然否决了林闲的提议。
“如果再做常规腰椎穿刺意义确实不大，所以我们要从颈椎第二第三节刺入，取脑脊髓液检查。”林闲解释了自己的方案。
“呵呵呵。”俞副主任被逗笑了，盯着林闲看了半天，发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就算是正常病人，这种检查都是风险极高的，稍有不慎他下半辈子就得坐轮椅了。”
“对正常病人来说风险确实很高。”林闲满脸认真：“对一个不查出问题就活不了几天的病人呢？轮椅……总比棺材强吧？”
俞主任看着林闲毫不退缩的表情陷入了沉默，然后一摊手：“要说你去说，我肯定不会去跟病人家属提这个。”
他想了想，又走近林闲，柔声道：“小伙子，我知道你想要救人，而且你也有能力有本事救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检查出了问题，那么病人的家属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是为了救人才犯的错，所以值得原谅？”
俞主任越说越激动：“不会的！他们把责任怪在你身上，然后每天堵着你的门，每天都有几十个人拿着大喇叭，大横幅，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是你这个医生无能犯错，让他们的儿子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就算你给得起赔偿，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后这件事的阴影也会缠绕你一辈子，让你做任何事都伸展不开手脚，都要想想后果是什么。”
面对俞主任的苦口婆心，林闲露出一个真挚感激的微笑道：“可是如果不去试试的话，不需要病人家属来找我麻烦，我自己就会再也伸展不开手脚了。”
俞主任沉默半晌，拍了拍林闲的肩膀道：“那你去吧，只是记住，如果你搞砸了，也不要因此自怨自艾，做医生的免不了要面对这一天的。”
“别说得好像我一定会搞砸一样啊！”林闲笑着走了出去。
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唐主任居然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老俞跟我说了，他怕你出差错，让我问问你想让谁来做这个穿刺。”
“谁做？当然是我自己做啊。”林闲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你有这个经验？这可是很危险的，做出了岔子你别想拿到毕业证了。”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自己做啊，难道让别人背锅吗？”林闲笑着掏出三枚硬币，将它们并排直立在手掌上，然后在唐主任的目瞪口呆中来回走了几步，硬币全程站得稳稳的，没有倒下。
“你……怎么做到的？”唐主任差点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可能是我比较有天赋吧。”林闲耸耸肩笑道：“放心，我会做好的。”
安排易兰兰去拿到家属同意书后，大受震撼的唐主任决定跟进去看着，亲自给林闲打下手。
林闲也不谦让，二人洗刷完毕，在消毒间彻底消杀一番，便开始了腰椎穿刺的工作。
腰椎穿刺术是神经内、外科常见的一种临床诊疗项目，是指使用穿刺针沿椎间隙穿刺进硬脊膜下，引流出脑脊液的一种有创操作。
这种检验方式虽然很有效，但风险较大，最严重时能够导致患者高位截瘫乃至死亡。
而且此时病人没有皮肤的保护，腰椎穿刺过程中产生的哪怕轻微感染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常规的腰椎穿刺是让病人侧卧，从3、4腰椎棘突之间入针，但为了检验精确，林闲选择从病人颈椎2、3截入针，这样风险更是成倍增加了。
腰椎穿刺算是唐主任的老本行，但他已经多年不亲自取脑脊液了，准备动作颇有些稀疏，还不如林闲这个标准的新手。
二人费了些力气才将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几块好皮肤的病人侧翻过来。
这里便可以看出蛆虫疗法的效果非常好，如果是蛆虫清创之前，病人的情况远比现在更加糟糕，做腰椎穿刺导致的感染风险更大。
找准入针点，林闲没有用记号笔标记，直接将穿刺针放置到位，毫不迟疑地刺了进去。
似乎因为皮肤受伤的原因，针头阻力较大，穿刺并不顺利。
林闲好不容易一分一分将穿刺针推到位置后，意外又发生了，脑脊液并没有如预期的一般流出来。
“注意，血压在升高。”唐主任提醒道。
林闲没有回答，只看了眼监护仪，继续把针往里探了一点。
“血压升高！注意！太高了！要形成脑疝了。”唐主任低吼道。
脑疝是由于急剧的颅内压增高造成的，说明腰椎穿刺并不成功，必须停止。
“三秒。”林闲又一次微调了穿刺针。
“没有三秒，立刻停止！”
好在没有等唐主任急疯，清澈的脑脊液从探针流出，患者的血压也稳住了，林闲用试管将脑脊液接住。
“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以后千万不可以这么操作了。”拿到脑脊液，出了重症监护室，唐主任正色教育林闲。
“是，只不过病人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
“没有什么只不过！你听着。”唐主任按住林闲肩头，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很多时候你觉得太多规矩约束了医生的行为，导致很多病人失去了最后一搏的机会。如果能够无视规则行事，那么很多病人你能挽回。”
“但是你此时必须要明白，规则就是规则，它是为了保护大多数病人的基本利益而存在的。”
“如果你今天违背规则做穿刺，明天你就可以违规给其它病人截肢、给病人开颅，到最后你想做什么？给病人换心换脑？”
“不要说什么你知道边界在哪里这种话，一旦你越过边界，你就会不断地试探边界的底线。然而对于一个可以掌控病人生死大权的医生来说，越过边界本身就是不应发生的事情。”
“所以今天你必须答应我，从此后绝不做诸如违背操作守则之类的事情，否则……我知道你有背景，人又聪明，绝对是前途无量。但如果你今天不答应我，我拼了这个岗位不要，也会把你赶出医院。”
唐主任一口气说完，准备听林闲辩驳几句，没想到林闲脸上露出了少见的郑重，反过来握住唐主任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承诺。”
他像是宣誓一般地说完，又补充道：“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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