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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一)

    我站在日月光广场中央,我看着那一块巨大的LED屏幕正在播放郭二月的上海演唱会。

    郭二月深情地演唱她的成名曲《朋友》,听郭二月说这首歌创作于她的18岁,也就是她离开我去BJ当歌手的那一年。

    回想那一年发生的事,太多奇奇怪怪。

    郭二月至今也不肯说那一年她不告而别去BJ的原因,他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只要她不想说,她死活都不会说。

    演唱会上,郭二月站在巨大的舞台中央,她穿了一件黑色西装,剪短了头发,跟我四年前看到她的样子是天壤之别。

    《朋友》是一首抒情的慢歌,郭二月身后是一组小提琴演奏团,舞台上没有炫彩夺目的特效,郭二月扬起45度角,立刻华丽的音符盈满全场。

    舞台下是连绵不断的荧光棒挥舞成了一条银河。

    正当我享受在郭二月温柔的歌声之中时,屏幕突然黑屏。

    我略显扫兴。

    我掏出手机给郭二月发了一条微信,“大歌星,我刚才在日月光广场看到了你在上海的演唱会,最近天气转凉,注意保暖,你现在哪个城市?”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我在你家楼下”。

    我站在不远处看见了郭二月。

    郭二月戴着口罩和墨镜,穿一条破碎的牛仔裤,她坐在我家楼下的石梯上。

    郭二月一定饿坏了,她正狼吞虎咽一个鸡肉汉堡。

    郭二月一点也不担心她大歌星的身份,反而是我替她捏了一把汗。我环顾四周,我怀疑现在正有一个狗仔躲在某处对郭二月疯狂地偷拍。自从郭二月年满18岁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本人,她最近四年的消息我都是通过网络和电视才知道,今天是郭二月22岁生日,我想她可能是来找我一起庆祝生日。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郭二月身边,我仔细地观察了她几秒,四年的未曾谋面让我开始模糊了对她的记忆。

    “你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我以为你早忘了。”

    郭二月呛咳一声,她没想到我的出现会如此出其不意。

    “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你是鬼魂吗?”

    我是郭二月的父亲,我叫郭川,今年31岁。许多人第一次听到我有一个小我9岁的女儿时,他们都会大吃一惊,然后问我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郭二月并非是我亲生,我只是她的养父。

    “郭川,我想回家住几天,行吗?”

    “出什么事了,你那三千多万的大豪宅你不住,你来我家凑什么热闹,”我说,“不行。”

    “不行?啊?”

    “有没有搞错,好歹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女儿,女儿回家住几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现在你知道你是我女儿了,”我说,“你当初一声不响就去了BJ,然后只打了一通电话回家,又不肯说原因,你有当过我是你父亲吗,罢了,罢了,现在只要你肯叫我一声‘爸’,我就让你回家住几天。”

    “你别欺人太甚。”

    “老子就欺负你了。”

    郭二月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爸”,我含辛茹苦把她养到了18岁,换来的只有她的一走了之。

    “郭川,你真混蛋,”郭二月恼羞成怒地说。

    郭二月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犹毫不犹豫地挂掉了电话。

    “谁的电话?”我问。

    “蜜蜜的。”

    李蜜蜜是郭二月的经纪人,她俩也是随时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的闺蜜。

    “你俩吵架了?”

    “没,”郭二月冷冷地说。

    “明明就吵架了,不然为什么不接电话,还装什么装,我猜就是因为你俩吵架,你才想回家来住吧?”

    “你能别瞎猜吗,你真当自己是福尔摩斯?”郭二月严肃地说,“我再给你说一遍,我俩没吵架。”

    “鬼才信。”

    郭二月狠狠踢了我一脚,“就你这样,你活该没女人。”

    突然,李蜜蜜又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对李蜜蜜了若指掌,她是来向我探听虚实。

    李蜜蜜劈头就是一句,“郭川,二月现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跟我的猜想一模一样,李蜜蜜只会因为郭二月的事情才会给我打电话。

    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沉默不语,我拿着电话盯着郭二月,我向郭二月比了一个“V”字型手势。

    “V”代表了李蜜蜜的英文名“Vicky”。

    “郭川,你不说话,说明二月是跟你在一起,对吧?”李蜜蜜急问。

    “她……”我说话吞吞吐吐。

    “我知道二月跟你在一起,但是无论如何二月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下来,如果被媒体曝光,二月的前途可能就彻底毁了,”李蜜蜜说,“你一定要帮我劝劝她。”

    “肚子里的孩子?”我不禁大声急问,“什么孩子?”

    “二月怀孕了,你还不知道吗?”

    “她……她……她怀孕了?”

    我虽然是对着电话发问,但我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云淡风轻的郭二月。

    郭二月点点头,她向我比了一个“赞”的手势,然后她指向她的肚子,她又做了一个“大肚子”的动作。

    “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急问。

    “她不肯说,死活都不肯说,”李蜜蜜说。

    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胸腔发闷。

    郭二月突然抢过了我的手机,“蜜蜜,别担心,我跟我爸在一起,他会照顾我。”

    不等李蜜蜜回话,郭二月果断地挂掉了电话,她将手机递还给我,“现在,我可以回家住了吧?”

    我精神略微恍惚。

    “你至于这般惆怅吗,郭川,怀孕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不着急,你急个啥,你能不能男人一点。”

    我觉得郭二月绝对是我的克星,她是孙悟空,我是被她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太上老君。

    郭二月挽着我的手臂将我拖着向前走,她边走边说,“今天是我22岁生日,我要吃我最喜欢的‘春江花月夜’里的鸳鸯火锅。”

    走了几步,我甩开郭二月的手,我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我努力理清思绪,我不能让郭二月轻松地瞒混过关。

    “你什么时候回BJ?”我问。

    郭二月继续向前走,头也不回,话也不说。

    “郭川,你说话要算数啊,我刚才跟蜜蜜说我跟我爸在一起,我已经喊你‘爸’了,所以你必须要让我回家住一段时间。”

    郭二月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她越走越远,并不断催促我快跟上她的脚步。

    “春江花月夜”火锅店里正播放郭二月的成名曲《朋友》。

    火锅的香味弥漫开来,郭二月涮了一块肥牛肉。

    “说吧,”我问,“那个男人是谁?”

    郭二月没有理睬我,她津津有味地咀嚼口中的肥牛肉。

    “以前的烦心事,我可以不问,就当重新翻篇了,但这件事不同,你必须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男人的,”我问,“你知不知道怀孕意味着什么?”

    郭二月抬起头,她表情冷淡,露出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神,“继续说啊,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灌了一杯冰啤酒,又无奈地轻叹一声。

    “你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就要当妈了。”

    郭二月放下手中的筷子,她也拿起一瓶啤酒。

    我立刻抢下她手中的啤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喝酒,孕妇不能喝酒,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郭二月斜眼怒视,“把啤酒给我,我就要喝酒。”

    “你喝个屁啊喝。”

    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慢慢走近我们的火锅桌。

    “请问你是郭二月吗?”女生A问郭二月。

    郭二月露出一张标准的商业笑脸,“是啊,我就是。”

    两个女生顿时欣喜若狂。

    “你可以给我签名吗?”女生B说,“我们是你的粉丝,我们超爱听你的歌。”

    郭二月熟练地帮她们签上大名,两个女人还请我帮他们三人拍一张合照。

    我拿着其中一个女生的手机,对着面前三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按下了红键,手机上的画面突然定格。我看见照片上妆容精致的郭二月,忽然间,我想起了她的小时候。那时候,她也爱追星,有一次她为了看莫文蔚的演唱会花光了她攒了两年的零花钱。

    我问她就为了看一场演唱会就要花掉全部积蓄,这么做值得吗?

    她说值得,她还说我懂个屁。

    那时候我的确不懂她,现在我也不懂她。

    两个女生走后,郭二月又开始大吃大喝,她一点也不像一个偶像歌手,也不像一个孕妇。

    “现在你能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了吧?”我继续逼问。

    “你烦不烦人,我是不会说的,”郭二月说,“你就当那个男人死了吧。”

    “你能不能成熟点,他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爸。”

    “sowhat?”

    “你态度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的态度一直很认真,但是我就是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不行!”我语气越来越冷淡,“我说不行,你听清楚了吗?”

    “那我也说了,不管他是谁,你就当他死了,”郭二月也故意将声音提高,隔壁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突然,郭二月的手机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字“他”。

    郭二月迅速将手机从桌上抢到手中,她十分害怕我知道是谁给他打电话。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先吃。”

    郭二月急匆匆地跑出了火锅店,我看着她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在那一刹那间我心中隐隐悲伤。

    以前的郭二月都会在我的面前直接通电话,就算是跟她的初恋男朋友通话,就算通话的内容既肉麻又无聊,但她都会在我的面前有啥说啥,她对我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事情,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四年的时光到底让她改变了多少?

    “他”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郭二月打完电话后又回到座位上,她若无其事地继续涮火锅。

    “你打算回家住多久?”我问。

    “半年,”郭二月又想了想说,“或者一年。”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我问,“你可是偶像歌手,你打算一年不工作?”

    郭二月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然后她又从火辣辣的汤底中捞出一勺荤菜,两三口就又吃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最近的胃口特别好,”郭二月边吃边说。

    郭二月吃火锅从小到大都不沾蒜蓉,这个“从小”是指我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起算,那时候她才九岁,当时她的亲生父母都还健在,然而我跟她的相逢总是让我觉得是命中注定,就像是一种宿命论。

    “我吃饱了,”郭二月放下筷子,“这么多年了,我们家的火锅店的味道依旧没变,想不到我爸的火锅店居然还没有倒闭。”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说,“火锅店如果倒闭了,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郭二月口中“我爸的火锅店”其实是指她亲生父亲创办的火锅店,就是这家小有名气的“春江花月夜”。

    在我二十一岁那一年,郭二月的亲生父母都得病去世了,我按照郭父的遗嘱继承了“春江花月夜”,也继承了对郭二月抚养成人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