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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2)

    其实早在10月24日晚间,中国驻国联最高代表顾维钧已经密电委员长:“依照目前形势,(布鲁塞尔)会议无成功希望,此层我方必须认识清楚”。

    然而上峰还是决议让一部留守必死之地。

    在全军撤退的情况下,唯一留守坚据的他们,是援军永远不会出现的孤军。孤军对战强敌,最可能的命运就是全军覆没。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死亡就已经把镰刀横在了每一名士兵的脖颈前,随时等待收割他们的性命。

    这一点长官的内心也必然洞若观火——他们很清楚孤军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师座才抵死不愿意将整师留下来打游击,所以最后时节也要再次欺瞒让一营冒充整个524团踏入死地。

    当团长韩宪元将第三战区那纸命令交到谢晋元手里时,他的内心非常难过,稍有常识的军官都知道这是道送死的命令。

    但谢晋元却表现得很激昂:“请团长放心,我誓以最后一滴血,为中华民族争人格。”

    韩宪元出于感动迅速地握住谢晋元的手说:“好!你就在这地和敌人作最后一拼吧!”

    没想到这一拼,还真拼出了光彩。

    现在四行孤军打出名堂了,上峰却又要考虑撤退事宜了。

    无他,租界方面和日军多次交涉后已经认识到了战火波及租界这一危险的真正根源所在:日本人绝不会放过谢晋元部!

    租界守军这几日和日军的对峙已达极限,随时在擦枪走火的边缘。28日整个白天的战斗里,为了避免被误伤,英军部分岗哨甚至撤离了新垃圾桥口。

    基于此,29日夜间,租界各方政府正式照会国民政府:要求立刻停止SH市区战斗,四行仓库守军租界方可基于人道主义考虑予以帮助撤离。

    不知道该说是出乎意料,还是说早就在外国政府的预料当中。

    国民政府对于外国政府要求国民军队撤出正在守卫的中国领土居然没有任何拒绝的姿态,而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日记达人甚至在日记里这样记叙道:“为主帅者,爱惜所部与牺牲所部皆有一定限度。今谢晋元死守闸北一隅,任务与目的已达,故令其为荣誉之撤退,不必再作无谓之牺牲矣!”

    大概有些人浑然忘记了几日前屡次三番勒令部下留守并让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留下手令的又是谁吧?

    如此前后矛盾的事实,大抵就是令谢晋元无比痛苦的原因。

    就在此时,一连三排李国魁少尉求见。

    无论如何,李少尉还是必须要见的。

    尤其是,今天三排二班长陈树生跳下窗口与敌同归于尽的那一幕至今还在所有人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国魁是来请求将一部分重伤员先行设法撤至租界就医的。

    按照李国魁的说法是:三排这几日连遭重创,在一营所部中伤亡最大,目前已有伤员伤势恶化。如现在能通过上海商会渠道将伤员外送,尚能保住他们一命。

    其实一大早,团里的医官汤聘梓就找谢晋元说过此事。

    特别是日本人断水后,四行仓库内的卫生条件更加恶劣,三连连长石美豪的腮部伤口已经化脓,汤医官明言自己使用了天价的抗生素为这些伤员们保命,但是如果不能送往正规医院继续治疗,恐难保全。

    谢晋元点头称是,觉得这一件事,无论如何,都需要试一试。不仅仅是为了给伤员们争取一线生机,退一万步来说,真让重伤员牺牲在仓库里,那将是对守军士气的重大打击。

    李国魁说出的第二件事,则让谢晋元有所犹疑。因为李国魁居然红着眼睛说,日寇数日围攻,他感觉基层士兵里有人已经动摇,必须要成立临时宪兵维护纪律。

    谢晋元从来不觉得李国魁是那种御下严苛的军人,如果是上官志标或者是雷雄找到他提出这件事,他可能还觉得正常,但今天怎么这个李国魁变得精神有些不正常起来。

    略加思索之后,谢晋元已经是恍然大悟,今天李国魁的心腹爱将当着李国魁的面壮烈殉国,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可以是一种强烈的刺激。

    人们受到这种冲击后,往往在接受事实之前,都会经历一个不敢相信,甚至怀疑他人的心理应激过程。

    其实谢晋元自己心里也在经受着痛苦的心理冲击,故而他并没有当面驳回,也没有立刻答应李国魁,而是先让他去临时医护所等着,看看商会那边是否答应帮忙运送伤员。

    如果这件事有了眉目,届时可能还需要李国魁带人去实施。

    李国魁立正敬礼,神色苍白的走了出去。谢晋元则点燃了一支香烟,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陷入沉思。

    商会那边率先传来了好消息,商会不仅答应运送伤员,而且他们居然还取得了美国驻军的人道主义支援,双方约定今日商会仍然会在子夜时分送来补给,届时进行伤员转运。

    孤军伤员只要进入租界,就会立刻由美国驻军护送往美国医院。

    命令立刻下达,果然是由李国魁负责伤员转用事宜。

    汤医官经过一再评估,挑选出了十名急需送至正规医院手术或者继续治疗的重伤员,由三排战士准备固定在简易担架上,只待商会运送补给的车辆一到,立刻进行转运。

    李国魁再次询问了杨惠敏的意见,没想到这小妮子经历了日间诸多的生死一刻,此时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坚定的表示除非全体孤军将士撤离四行仓库,否则她不会离开。

    而且杨惠敏保证不会再到处乱跑,而是安心帮助汤医官等人照顾伤员。难得的是,也许有一个异性在此安慰,伤员们的情绪真的会好上很多,因为他们也纷纷出言帮杨惠敏说话。

    李国魁暗叫惭愧,看来自己的计划,终究还是要利用杨惠敏到最后一刻了。

    朱胜忠也排在今晚转送的伤号当中,他已经得知了陈树生阵亡的噩耗,那之后,他不顾伤情,抽了一下午的闷烟。

    现在的朱胜忠反过来又在开解三排的其他弟兄:“你们都别哭了,我知道老陈这人人好,大家都念想他。但是,你们换个心思想想,老陈那是一心一意要追随岳爷爷的人物,今天他这么一跳啊,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你们要是真的心里不好受,就多宰几个小鬼子。不光是老陈,对于那些已经走了的兄弟们!这份大礼比啥都受用。”

    不光说这些,朱胜忠还把排里的老兄弟叫到跟前一一叮嘱:

    “麻友三,我下去养伤后,一班就是你带了,你到时候可别缩卵,给我们88师的老底子丢人!”

    “小唐啊,我已经给排长说了,让你接老陈的二班长。你要有点儿威信,有点儿威信知道吧!”

    “天佑,解天佑!你是最不能哭的,老陈是真把你当成我们三排的孩儿了!你得给他争气啊!”

    ……

    最后朱胜忠摈退了其他人,有几句悄悄话想和排长说说:“排长,你知道的。打从上回一二八和小鬼子干算起,排里我还认识的,就剩下老陈了!老陈这么一走,说实话,我心里真的有点儿空落落的!”

    “嗯……”李国魁本来想说其实我也一样,但还是强忍住了那种酸痛。

    “你们把我送出去疗伤,你们自己还要这鬼地方继续和日本鬼子磨,我心里更不是滋味啊!”

    “安心疗伤,这是团里面的命令,也是我的命令!你把伤养好,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继续在一起战斗,一起杀鬼子。”

    “好好,我也盼着早日回到兄弟们中间。最后就是,排长,自从来到了这大上海啊,天天都想的是阵地上打仗的事儿,这两天受伤闲下来,才算是琢磨了些别的。”

    朱胜忠突然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才嗫嚅道:“排长,你别说我朱胜忠怕了,我是想,咱们在这上海,前前后后少说填了几十万人,都没打赢小鬼子,眼看现在就守着这么巴掌大一块儿地方……哎!”

    李国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粗豪如朱胜忠这样的战士,还是会对战局有敏感的认识,无论他们这些士兵再怎么拼命,那糟糕的局势是无论如何骗不了人的。

    朱胜忠见李国魁不吭声,也没往多处想,反而是咬咬牙继续说道:“排长,你读书多,学问大,懂得道理多,你能给我个准信不?”

    “什么?”

    “咱们真的能彻底打败小鬼子么?真的能让全中国的小鬼子都滚回他们老家去不?”

    李国魁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用异常笃定的语气告诉朱胜忠:“能!一定能!我们中华有无数老陈这样的英雄儿女,有你我这样的军人!有谢团长杨营长这样的英雄!有杨惠敏王会长叶记者这些支持着我们的民众!就凭这些,那就一定能!”

    朱胜忠笑了,突然又想起个事来:“排长啊,你那天唱的曲儿,挺好听的,叫什么名目来着?能再给我唱唱么?”

    李国魁也笑了,今天第一次笑出来:“老朱,你要听歌儿,我就把兄弟们都叫过来,教你们唱这首《精忠报国》!”

    听说排长不仅要唱歌,还要教大家唱歌,三排的兄弟们都轰动了,纷纷围了过来。

    慢慢的,其他连排的伤员,汤医官,来送饭的刘伙计儿,包括女童子军杨惠敏,都不由自主一起学着唱起了这首由深沉庄重慢慢转向激昂高亢的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