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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那个柴垛

    唐子苏看一眼卡车,卡车的四个轮子全部烧化或油箱爆炸时被炸飞了。此刻的卡车被烧得只剩下了钢铁框架,车上的面粉黑乎乎如同一堆焦土,还不时“噼啪”爆烈着火星子。

    他指着一名日本士兵,有气无力地说:“打电话!”

    士兵这才恍然大悟,在林泰的带领下走进厂长办公室。

    唐子苏被林泰放在工厂大门东边一辆架子车上,那里是被食堂的视野盲区,所以目前这个工厂的人,除了林泰,再没人知道唐子苏受伤了。

    留下来看护唐子苏的士兵焦急地问:“唐局长,我的枪,我的枪呢!”

    唐子苏因为失血过多,人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状态。

    打完电话的士兵飞跑出来:“宪兵队十几分钟前就出发了,估计就快到了。”

    那名士兵更焦急了,语气变得狂暴:“我的枪!如果我的枪丢了,这里的人都得死!”

    林泰别的听不懂,却听懂了“枪”这个字:“枪?你的枪我藏起来了,我去拿!”

    他指指枪,又指指外面,士兵懂了,跟着他跑出去。

    林泰和士兵拿着藏起来的枪进门不到两分钟,麻宫的车就进院儿了。

    听日本兵简短说完情况,他先过去看唐子苏的伤口:“还好,子弹穿出去了,快,送他去医院!”

    他话音刚落,野田的车也来了,车子没进院,也没熄火,他大步跨进院子。

    他先看看焦黑的卡车,再蹲下看唐子苏的伤:“没有伤到骨头!”

    他打量着林泰:“工厂里就你一个人?”

    林泰说:“昨晚加班的工人都在,大少爷把他们关在饭堂里不让出来,怕被袭击工厂的人打中,工人要是死伤一个,我们这个小厂子就得赔死啊!”

    “机关长,唐桑是不是立刻送医院去?”麻宫低声问。

    野田看看他,目光有点凶,麻宫不由后退了一步,野田的语气却很温和:“我要亲自送他去医院,稍等一下。”

    他大步向后面走去。

    他首先奔着人声嘈杂的饭堂去,拉开门,里面是二十多个工人,唐冲伸开双臂拦在门口。

    “唐家小少爷!很久不见了。”野田笑了笑,亲热地说。

    多年前,野田还叫叶天,还是中学老师时到家里吃过一顿晚饭。

    唐子苏送走野田返回来时,唐之光问:“他是东北人?”

    唐子苏说:“大概吧。”

    “以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像条蛇!”唐之光说。

    “他的手指上长满了毛,毛乎乎地,像猴儿!”陶红脂说。

    野田手指的第二节上面确实长的有绒毛,是黄色的,不仔细看一般人不注意,陶红脂说过后两人一回想,都夸陶红脂观察力惊人。

    见唐冲一脸茫然,想想当年他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估计根本不记得自己。

    野田就转身出去了,问紧跟在身后的林泰:“这是后门?”

    林泰忙掏出钥匙去开了后门:“大少爷怕有人从后门闯进工厂,我们被前后夹击,就让我把后门锁上了。”

    野田指着黑漆漆的仓库:“那是什么?”

    林泰忙走过去拉开仓库门口的电灯绳:“仓库,这里面有电灯,您请。”

    野田走进仓库,两间库房都看看,还用手不时敲打墙壁。

    知道他是在找夹壁,林泰故意装糊涂说:“这个仓库还是太爷在的时候盖的,时间有点久,不过墙壁还结实。”

    野田看着他阴森森地笑,又不时用力跺脚。

    “这个老狐狸!他这是在找地道。”林泰脸上笑着,心里骂着。

    野田知道,开封的土质沙子含量高,可不是随处都能挖地道、地窖的,挖不好,连挖坑人都能活埋在里面。

    回到厂子里,他又往厨房进。

    林泰扭头冲食堂喊:“二少爷!我陪着太君看现场,你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让派车来送大少爷去医院啊!”

    唐冲听见出来问;“我哥?他咋了?”

    “他中弹了,流了好多血。”林泰说。

    唐冲啥也不顾了,嘴里叫着:“哥!哥!”

    野田身后的日本兵想阻拦唐冲,野田说:“唐冲!不要急,我现在送你哥去医院!”

    唐子苏被抬上了野田的专车,唐冲也想上车,被野田拦住:“唐冲,你留下,把工厂收拾一下,要保证天亮后正常开工,我会让人再送来几吨麦子。”

    唐冲觉得自己的后衣襟被人用力扯了一下,知道是林泰提醒他不要冲动,也就不再说话。

    野田的余光看见地上堆着十几袋面粉,那是日本兵从灰烬里清理出来的,它们因为被摞放在中间,侥幸没有烧毁。

    林泰忙走过,把一袋品相最好的面粉拿到最上面:“太君,这些还可以吃,还有十几袋呢,要不,让太君们带走吧!”

    他的语气里有吝啬鬼的味道,给人的感觉是想尽量弥补大火给工厂带来的损失。

    野田笑着说:“放心,这些损失不会让你们承担的。”

    他的手向后招了一下,一个士兵立刻递上一把短刀,他一刀划开那袋最完整面粉的袋子,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面粉放进嘴里品尝了一下,叹息道:“原本应该是多么清甜的麦香啊,现在却一股子焦糊味,还有可恶的汽油味!”

    他把手心的面粉放回袋子,拍拍手,上车走了。

    所有的日本人,包括最先来到的那两个站岗士兵也走了。

    “死猴子,他是不是怀疑被烧掉的不是面粉啊!”唐冲鄙夷地说。

    唐冲没注意,此刻,深秋的凌晨,气温还不到十度,仅仅穿了一件衬衣的林泰,浑身是汗!

    “叫他们都出来吧,咱们赶紧收拾好,别耽误白班儿工人开工。”一阵秋风吹来,林泰打了个寒颤,交待着唐冲,自己回宿舍穿衣服去了。

    林泰出来时,工人们呆立在灰烬旁,脸上的痛苦惋惜一览无余。

    “唉!造孽啊!这能养活多少人命啊,就这么烧了!”

    “该死的小鬼子,要知道会被烧掉,咱们还不如藏起来呢!”

    林泰指着地上那十几袋面粉说:“都先搬仓库去,等散散味儿,咱们自己吃!”

    工人们忙行动起来。

    一名老工人端详着一袋子面自言自语:“咦?这袋子面咋那么重呢,一袋子面是五十斤,这咋也得六十斤靠上啊!”

    林泰打趣他:“您啊,是累了,赶紧的,搬完还能再眯一觉!”

    几分钟后,工人们陆续回宿舍了。

    唐冲指着那堆灰烬问林泰:“这些怎么办?堆后面儿去?”

    林泰叹气:“天亮后,我远远地拉去埋了,省得工人们看着心里难受。”

    回到宿舍,唐冲毫无睡意,大脑一直处于高度兴奋之中:唐子苏不让工人回家的举动似乎有点儿反常,好像他预知今晚会有人来烧面粉?可是他一直就是那样的人啊,有时候谨慎得不可理喻!

    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那处围墙也得修缮......

    唉,快点儿天亮吧,天一亮他就往家里打电话,让老韩开车来接自己去医院看哥哥。

    不知不觉,唐冲睡着了。

    院子里铁锨铲地的声音吵醒了唐冲。

    他打着哈欠走出屋,看见早班来得早的工人已经和林泰一起把卡车残骸挪到一边,焦黑的面粉被满满地装了几十个大麻袋。

    厂房里有十几辆三轮车,是往各个粮油店送货用的,现在上面装满了麻袋。

    “我们先去把这些处理了,一会儿泥瓦匠就来了,你照看着把围墙修好,你可得等我回来再去看大少爷!”林泰交代他。

    唐冲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老韩带着老罗来了,老罗着急地问:“啥情况,我们按你说的,没敢告诉二太太。”

    唐冲就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听说烧毁了几吨面粉,两人心疼得直跺脚。

    唐冲点着他们:“露出本性了吧?不心疼你们大少爷的伤,却先心疼面粉!”

    老罗略显尴尬:“你不是说了嘛,伤在肩膀,也没伤到骨头。”

    老韩出去转悠了一圈儿回来:“鬼子的卡车真会停啊,墙外边这一块正好堆着半人高的干柴火跺,人爬上柴垛往车上泼汽油方便得很!”

    “关键谁敢想,有鬼子站着岗呢,还有人敢来放火,最近共产党厉害啊!”老罗竖着大拇指。

    老韩盯着地面想了想:“让师傅们出来两个人,咱们五个把柴垛挪到后门去,那儿离厨房近,用着方便!”

    老李叔上的是白班,他叫来两个年轻的工人帮忙搬柴火:“以前啊,柴垛是在后门,大少爷说那儿离厨房太近,怕万一走水了烧着柴垛连厂房也保不住。那小日本就那么尿性,非把车停在这儿!”

    老韩说:“鬼子的车被烧了,他们肯定得找人撒气,正愁没窟窿下蛆呢,让他们看见这一跺柴,肯定得把责任推给咱厂子,弄不好还得让咱们赔他们的面粉呢!”

    唐冲笑着说:“还是刘妈了解韩叔啊,轻易不放一个屁,一放,准是响屁!”

    众人哄笑。

    几个人刚把柴垛挪到后门附近,地面也清扫干净时,修围墙的泥瓦匠到了。

    那一处围墙被爆炸的油箱炸出了一道裂缝,需要拆掉重新垒墙。

    “放心,一半天我就干完了。”泥瓦匠信心满满。

    “你就手把围墙外的地面也用拆下来的旧砖平整一下,工钱另算。”老韩交代道。

    “中啊,顺手的事儿,给五斤面就行。”泥瓦匠说。

    早饭做好后,林泰他们也回来了。

    听唐冲说搬柴垛的事,林泰笑着夸赞老韩:“难怪当年唐厂长说,小韩要是来厂子帮忙,就没你林泰啥事儿了,老韩果然考虑事情比我周到啊!和鬼子打交道,那真得多长几个心眼儿,咱们厂子也倒霉,要不是大少爷一直周旋着,咱厂子早被鬼子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