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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好险

    唐子苏一直都很清醒,之所以装昏迷,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把从昨晚到现在的事情再细细地捋一捋,只要他不开口,即便漏洞百出,一切都还有转机。

    十吨麦子一进工厂,林泰就一脸焦急地对唐子苏说:“这两天就说去找你呢,鬼子上次的大扫荡把百姓家里的粮食全部搜走了,现在,咱们大别山游击队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高粱米煮野菜,再耽搁下去,马上大雪一封山,就算有粮食也运不进去了,咱们的战士光靠野菜野果,熬不到春天!”

    在唐家面粉厂当技师,一开始只是林泰为了掩护身份而选择的职业。

    日子久了,他发现唐之光是个有正义感的商人。

    唐子苏从初中开始,只要是假期一般都喜欢跟着父亲到面粉厂玩,尤其喜欢和林泰在一起。

    林泰会讲故事,也会把他听到、见到的时世讲给子苏听,开始,他的观点是平和略带消极的,比如“唉,这世道,就不是穷苦人的世道。”

    渐渐地,随着子苏的成长,特别是他读高中以后,学校里的图书馆为他开启了纵观五千年中国史,让他的思想走出国门踏进世界的时候,他和林泰之间的关系不再是讲故事和听故事的关系,而是可以平等对话,探讨问题的朋友了。

    这时,林泰会说:“咱中国的老百姓,是最善良、最坚韧的百姓,只要不饿死不冻死,一切都能忍。可是,现在,路上随时能看见冻死、饿死的百姓,老百姓还能忍下去吗?”

    林泰展开一张世界地图,指着一块蠕虫般的版图说:“知道日本吗?知道九一八吗?”

    子苏点头,班里有个女同学的姥姥是东北人,她说日本人在街头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还要求当地人必须学习说日语!

    “他们利用前清废帝在咱们东北建立了一个傀儡政权,通过这一傀儡政权,使咱们东北同胞饱受亡国奴的痛苦滋味。可是,当局的大小官员们还在过着得过且过、纸醉金迷的日子,他们难道真的就丝毫意识不到,日本人的野心绝对不止一个东北吗!”

    子苏教室的墙壁上一边贴着“学海无涯苦做舟”一边贴着“莫谈国事”。

    国文老师说起此事时引用抗倭名将戚继光的名言:“壮士!我等置之死地而后生,与其为奴隶,不如为人亡!”那时,他眼中闪着泪光,同学们皆热血沸腾。

    子苏看见路过窗口的校长止住脚步,默默地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们,喟然发出一声长叹。

    “如果有人带领着我们打破腐朽的社会制度,打破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封锁,建设全新的社会制度,让穷人能吃饱饭,能有御寒衣,能有遮风挡雨的家,你觉得,我们能跟着干不?”林泰问。

    子苏坚定地点头;“干!”

    大学毕业那年,归乡的火车上,子苏遇见了自称叶天的家伙,他告诉了林泰,林泰让他用唐家大少爷的心态与之交往。

    子苏加入特高课,是林泰报请上级批准后的执行的潜伏任务。

    父亲病故后不久,他接受野田派遣赴香港执行了“劳燕”计划,那三年,是他被打碎重塑,涅槃重生的三年。

    重修厂子后面的仓库时,林泰无意中发现仓库下面有个几乎与仓库面积一样大的地下仓库。

    不知道唐之光和子苏的祖父是否知道有这个地下仓库的存在。

    林泰下去看过,感觉应该是明清时期的粮库,只是这个地库建造得太精心了。

    地库四边低,中间高,四边的高度约有一米六左右,中间的高度约有两米,这样的构造会使地库更结实耐用。

    而且地库的地面全部用青砖铺地,四面墙壁也用青砖砌了五十公分的防潮墙裙。

    和子苏一商量,都觉得这个地库可以利用,但是地库面积太大,有心人在上面用工具敲击时会发出空洞的共鸣,便将地库填埋了三分之二,只留下距离工厂围墙最近的五十平方米空间。

    他们又从厨房的大灶台后面至地库挖了条地道,地道口就在灶台后面,上面放上一些杂物和柴草进行掩饰。

    昨晚被烧掉的那一车面粉,基本上都是林泰提前搬进地库的观音土,只是最中间才放了十几袋面粉。

    被替换下来的面粉此刻依旧藏在地库里。

    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但是为了我们的战士,这个险值得冒。

    打死高庆的枪,也在地库里。

    他用这支枪击伤了子苏,开始林泰反对这样做,子苏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戏演得更真实,也能让他第一时间不直接面对鬼子的质询。

    早上七点,伤口缝合四个小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的唐子苏才悠悠醒来。

    “你很幸运,子弹穿出去了,不然,你的左手以后可能连一杯水都端不住了。”麻宫昨晚本想回去睡觉的,野田要求他留下等待唐子苏醒来。

    所以他就去院长值班室睡了一觉,刚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唐子苏就醒了。

    麻药劲儿过去了,稍有动作,伤口的疼就令唐子苏时不时吸溜一下。

    “弹头找到了吗?”子苏问。

    “天一亮他们就会去找的,龟田这家伙,深夜被机关长揍成了瘸子!机关长说,如果子苏有什么意外,他的命也就不保了!”麻宫幸灾乐祸地说。

    子苏心里很清楚,麻宫一夜不走的目的就是要阻止自己与人串供,他要第一时间追问事发的细节好综合其他人的口供做比对,所以故意叹气:“南城门的那一枪已经在提醒我们要引以为戒了,他就是不听我的,他不想想,我为什么要他连夜把面粉拉走,就是怕有人盯上这批面粉,结果,唉!”他指指肩膀的伤,表示说不下去了。

    麻宫转而替龟田解释:“你是我特高课的人,龟田对你是一百个放心,他呀,就是太重意气了。”

    子苏心想:意气?闯进别人家里的强盗还有意气?给你树根杆子你就往上爬,现在,后腚露出来了吧?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麻宫不再绕弯子了。

    子苏就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一名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在飞快地做记录。

    “站岗的士兵说他们不敢去追击就是因为面粉厂周边被火光照得很亮,而袭扰的人在黑暗里,地势对我们非常不利。”麻宫说。

    子苏点头:“我当然知道,士兵的做法从战术上讲没有一点问题,可面粉厂是我家的,万一他们再对面粉厂里面的工人进行无差别射击或纵火烧厂房,这个损失太大了!我只能冒险冲黑暗处开枪震慑一下他们!那个面粉厂,可是养活了我唐家三代人啊!”

    子苏这话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做法,却是为了干扰他们的思路,用“苦肉计”让面粉厂被袭得更真实可信。

    “机关长听说当晚的工人都被你留在工厂里,赞许你深谋远虑啊!”麻宫脸上还真流露出一丝夸赞的表情。

    “人心隔肚皮,除了我自己,厂子的谁我都不会百分之百信任,我还真怕他们回去说厂子里停着一车面粉的事情,这样也好,起码,我可以对那二十名工人给予信任了。”子苏做出头晕状,重新躺下了。

    他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会显得自己的思路太流畅,准备的台词太充分了。

    麻宫觉得自己想问的问题基本问完了,毕竟以后还要与唐子苏共事,问得太露谷以后不好相见,不然他的恩师野田机关长为什么不亲自问,要把这个事儿交给自己来做?

    既然一起都仅仅限于怀疑,那就适可而止吧,等去现场复查的人回来对对情况之后再说。

    卡车上那十几袋被放在中间没有完全烧毁的面粉里面,还有几袋观音土。

    林泰把那几袋观音土替换下来,怕鬼子万一来复查发现问题,就把所有的面粉全部倒在芦席上晾晒,因为面粉里焚烧的焦糊味和汽油味道太大了,不倒出来晾晒,面粉就算做成馍馍也实在难以下咽。

    正在砌墙的泥瓦匠被日本兵阻拦下了:“停下!我们还要检查现场!”

    林泰忙过来说:“这墙一推就倒,工人们害怕天黑后挨黑枪,强烈要求修一下围墙。”

    带队的日本小队长打量着他,一脸的傲慢:“怕什么!围墙的先不急!!”

    他要模拟袭击者行动的全过程,于是他发现,工厂的围墙离地两米高,袭击者如果不借助工具很难骑上墙头。

    但是,原本堆放柴垛的地方已经被拆下来的墙砖覆盖住了,所以,他没能发现这个细节。

    砌墙的泥瓦匠说:“你知道我们中国的抓钩吗?”

    小队长表示不解。

    泥瓦匠就比划给他看,如何把带着抓钩的绳子甩上墙头,抓钩的三个钩钩住墙缝后,人抓住绳子脚踩墙砖撑起身体,使身体垂直于墙壁便可以长久站立。

    那个自作聪明的小队长还真拿锄头当抓钩,用锄头勾住墙头,自己抓住锄头柄,完成了攀墙而上骑坐墙头的动作。

    当晚,唐子苏一共打出了四枪,在射击线对面的树干上,他们找到了他射出的其中两颗子弹。

    但是,打伤唐子苏的弹头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令野田很沮丧,因为这样就无法比对打伤唐子苏的和击杀高庆的是否是同一人。

    “报告!”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

    他看看便签纸,知道来的是“老魁”李娜。

    听说唐子苏要查唐冲,野田很感兴趣。

    李娜的报告显示,唐冲读书时曾接触过一个叫张青的女老师,张青后来被以“共匪罪”枪毙,但是后来证实她不是共产党,只是思想激进的进步青年。

    唐冲毕业至今的踪迹里均没有查到有通共证据,并且这次被抓的周达通和高庆也都没交代出他或者与他近似的人。

    野田点头,把报告还给李娜:“你的行动很快,还有一个人,你要调查一下,你亲自去查,他叫林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