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墨色微光 » 第五十四章交换目标

第五十四章交换目标

    陶红脂、小柿子、刘妈或蹲,或双手抵膝围着老罗。

    老罗正在侍弄一盆不知名但开得正盛的花。

    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向天不黑不回家、晚饭不端上桌不进门的唐子苏居然提前下班了。

    看见他,三人瞬间变成了哑巴。

    老罗笑着说:“大少爷今儿回来得早啊。”

    唐子苏便笑着点头。

    “今儿,要不要早点准备晚饭?”被小柿子捅咕了一下,陶红脂赶紧搭腔。

    唐子苏看看他,目光有点儿深沉:“不用,红姨,我晚上不出去。”

    清明扫墓回来已经一周了,唐子苏的脸色让全家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唐之光在的时候,唐子苏和陶红脂之间很少打交道,他的衣食住行更多依靠的是刘妈,所以至今在唐子苏面前,刘妈的面子比陶红脂大。

    香港归来后,唐子苏对陶红脂有礼有节,但是陶红脂就是从心里怯气他。

    看着唐子苏上楼去了,三人才重新围着那盆花看,嬉笑声的分贝却明显减弱。

    这盆花是去年春天老罗从城墙外挖回来的野花,因为花朵粉紫,有点像泡桐花,陶红脂看着喜欢,老罗就精心培植,不想今年居然满满开了一盆。

    老韩见了说:“这个叫地黄,是中药,六味地黄丸里有它。”

    这可把三个女人稀罕坏了,围着这盆花议论个不休,非要老罗秋天时挖出它的根茎看看长啥样。

    小四逗刘妈:“这玩意儿补肾,到时候您拿回去给姐夫吃,准保让你再生个大胖小子。”

    刘妈抓起地上的扫帚撵着他打,小四边往老韩身后躲边说:“你生出的大儿子肾好,一泡尿能穿墙,以后老罗种花不用刨坑儿了,让你的大儿子来对着滋坑儿。”

    满院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刘妈一手捂着自己的大胸脯子一手点着小四,笑得说不出话来。

    唐子苏默默看着院子里欢乐的场景,心里却莫名有点哀伤。

    八道拐的安全屋段未然去过,虽然段未然走后屋内的摆设重新布局,但是只要把八道拐的几个路口一封,想找到那间屋不是难事。

    所以,八道拐的安全屋暂时废弃不用了。

    庞经理也以探亲为由,去向蒋五辈告假,生意暂停,等确认这边安全后他再回来。

    林泰的游击队也转移了,目前转移到了哪里,唐子苏尚不知道。

    赵小好呢?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唐冲昨晚拿回来了崔平贵的照片,唐子苏已经确认了在野田办公室门口见到的那个礼帽男就是他。

    崔平贵因何、何时叛变了军统,唐冲已经通知到了赵伟,具体的情况让他们自己去查。

    很显然,段未然一到报社栗子就知道了他共党的身份,她接近段未然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唐子苏不知道的是,栗子开始接近段未然时是因为崔平贵告诉她段未然的军统身份,当时崔平贵也不知道段未然还是共产党员。

    段未然暴露身份,完全是他在与栗子亲密接触过程中自己一点点暴露出来的。

    栗子之所以自己按兵不动,让崔平贵出面拉拢段未然,就是为了稳住段未然,从而可以放长线钓大鱼。

    虽然目前看好像段未然没有叛变,但是以他和栗子同居的关系,叛变,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除掉段未然,已经迫在眉睫。

    他毕竟曾经是陶红脂的丈夫,唐冲的父亲,一向做事决断的唐子苏居然有点犹豫了,他想再给段未然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同意转移,就还有一线生机。

    此刻,段未然应该回家收拾东西。

    回老家的路上,庞经理给段未然打去了电话:“段主任,您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谈谈稿件的事情。”

    这是他们之间早就约好的通知他撤离暗语,段未然接下来需要的做的就是立即回家收拾私人物品,然后到他们常见面的公园里去,等待自己的同志送他出城。

    唐冲也提前离开了工厂,他一脸愤懑地告诉唐子苏:“赵伟说段未然没有离开过报社。他们一直在盯着他,有情况他来家里找我。”

    唐子苏看着他:“一会儿我去,你留在家里。”

    有话冲到喉间,又被唐冲生生咽下去了。

    那个给了他生命却一天也不曾照顾过他的父亲,当年抛妻弃子已经非常可憎了,现在还要叛变革命,真是不给妻儿留一点念想啊!

    但是,他毕竟是他的父亲,是母亲的丈夫。

    “还是我去吧,你的目标太大,认识你的人又多。”唐冲决然地说。

    “这一次必须成功,一旦失手,他会疯狂反扑,所以还是我去更稳妥。”子苏看着他,表情很平静:“但是,我需要你的接应。”

    唐冲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陶红脂在楼下喊吃饭时,唐子苏穿着西装,拎着行李箱下楼来。

    “干啥,你不在吃饭?”陶红脂问。

    “在家吃,晚上有事儿,随时会走。”唐子苏的行李箱里放着长衫、礼帽和一把配枪,一把从黑市上买来的枪。

    看见母亲,唐冲的神情和心情变得愈加复杂,他希望今天赵伟不要出现在家门口。

    “你们刚才在楼上聊什么了?怎么个个头发都呲起来了?”兄弟俩对望一眼,还真是,两人的头发都乱蓬蓬地。

    就在晚饭端上餐桌后,门口有人吹起了口哨,唐冲放下碗出去了。

    “赵组长让我告诉你,崔平贵去绿岛牛排了,估计段未然随后也会去,让你们早点做准备。”赵伟的同伴说完就匆匆走了。

    唐冲在唐子苏耳边低语了几句,唐子苏的饭碗已经空了:“红姨,我晚上可能回来得晚一些,晚上谁值班,让他给我留门。”

    陶红脂的目光在兄弟来脸上扫来扫去,一脸狐疑地问:“你俩今天有点儿反常,老大一口菜没夹吃了碗白米饭,这五香猪蹄子就在唐冲眼前,你是一筷子没动,咋回事儿?”

    唐子苏笑着说:“红姨,我,找到艾梅的家人了,我帮他们把以前的房子买回来了,他们刚搬回去,我想今晚去看看,让唐冲一会也去,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艾梅爷爷回归故居,这点唐子苏没撒谎,只是今晚他不知道能否去看艾梅的爷爷和伯父。

    一听是这件事情,陶红脂急了:“这么大的事儿咋不告诉我?我得去看看啊!”

    “她,身份特殊,您还是不要去了,以免惹麻烦。”唐子苏拿起行李箱要走。

    “别急,我,我上楼拿点钱你带过去!”陶红脂饭也不吃了。

    唐子苏给唐冲使了个眼色,唐冲忙跟着母亲上楼:“让我哥先过去,钱我带过去。”

    为了跟踪和击杀更稳妥,从而顺利完成任务,唐子苏和赵伟那边交换了各自的目标,唐子苏负责击杀崔平贵。

    基于唐冲说过的,段未然与崔平贵上次的接头时间非常短促,彼此间并不交流,而是通过传纸条的方式传递情报。

    唐子苏把车子停在小柿子上次入住的医院,他在车里套上长衫,戴上礼帽,虽已春季,他还是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

    两把枪分别插在腰带两边的枪套里。

    离开医院,唐子苏沿着湖边小路到了击杀地点:太平桥。

    崔平贵离开牛排店无论是立刻去司令部找野田汇报还是回家,太平桥是他的必经之路。

    太平桥位于医院后门附近,东接鼓楼,西接大西门,桥下是南北流向的济河,济河两岸白天就少有行人,晚上则更加偏僻。

    无论崔平贵今晚是否与段未然见面,他叛变军统已是事实,锄奸刻不容缓。

    半小时后,崔平贵的身影由东向西而来。

    崔平贵走得很警惕,尽量不与人并肩或擦肩而过。

    现在是晚上八点,由于鬼子实行了宵禁,基本上天一黑老百姓都闭门不出了。

    在街上游荡的要么是持有特别通行证的达官贵人、要么是此刻还没有挣够份子钱的车夫、或急匆匆向家里赶去的路人。

    两年前,崔平贵在执行任务时被捕。

    野田没有动他一根毛发,只是让他看了一次对宁死不变节的军统人员的活体解剖。

    从那以后,他的礼帽总是压得很低,不敢与人对视。

    渐渐地,他走出了“叛徒”的羞耻感,进行了自我重建。

    既然已经叛变了,那么就要在这条道路上走得顺畅,不立功,是永远抬不起头做人的。

    可惜他是军队铁血锄奸队的副队长,活动区域是城市周边,所以他既不知道城内军统的站点儿,更不知道袁伯易的落脚点。

    崔平贵没让野田动自己的手下,因为如果手下个个出事儿自己还安然无恙,绝对立刻会遭到自己人的诛杀。

    这两年他破坏了两次与袁伯易联手的破坏、刺杀行动。

    可惜袁伯易既狡猾,运气也还不错,两次都突出包围逃脱了。

    是野田让他接近段未然的,野田告诉他段未然曾经是军统人员,现在是共产党,让他一定要从段未然嘴里摸出共党在城内的落脚点。

    说不清为什么,见段未然第一面崔平贵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段未然的面相很丧气,只怕自己接触他会染上霉运。

    以前没发现,今晚崔平贵觉得太平桥拱起的弧度有点高,这个角度看桥面呈五十度的斜面了。

    就在他刚跨上石桥,斜对面有人叫他:“崔平贵!”

    他虽觉得意外,却还是转头去看。

    一个高大壮硕的人突然拔出两把手枪对着自己,崔平贵本能地去摸枪,却听见三声枪响,胸口灼热、刺痛,呼吸立刻就变得困难了。

    他听见周围传来尖叫声,可是他再无法看清那个向自己开枪的身影。

    就在崔平贵逐渐失去意识前,不远处又传来激烈的枪声,不,那不是枪声,是鞭炮声。

    至于吗?崔平贵心里想,杀死自己,你们还要鸣炮庆贺吗?

    唐冲扔出一挂鞭炮后立刻消失在黑暗里。

    鞭炮声吸引走了向太平桥跑来的军警,唐子苏顺利走进医院。

    举人街,唐子苏敲开了艾如龙的家门。

    艾家以前的家具还在,只是当初只带了换洗衣物离开的他们除了家具,里面的东西、墙上的字画、桌上的器物都无影无踪了。

    就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北济河的那个小家里冬天滴水成冰,夏天蚊子成团地围着人咬。

    艾如龙和妻子父亲说是艾梅的丈夫帮助他们回到故居的,开始很愤怒:“是他害死了艾梅,他是汉奸,主动帮助咱们一定没安好心!”

    老人微微一笑:“他眼里含着的泪水告诉我,他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再说了,他能害咱们什么?艾梅已经死了,让咱们往孩子身上泼脏水?当年咱们都没有做的事情现在会做吗?”

    “如果他们说之所以让咱们搬回故居是因为咱们和艾梅划清了界限呢?”艾如龙问。

    老人笑了:“咱们就是住在山洞里,他们要那么说咱们也百口莫辩。那是咱们的家,回自己的家不是天经地义吗?先搬回去,住一天算一天,想让我说孙女的坏话,瞎了他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