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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段未然留不得了

    段未然觉得身上的那个纸条犹如一枚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直到跨进家门后背靠着反锁上的门,他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段未然是在韩冰生下儿子后才知道她的军统身份。

    她只是军统放在报社的一枚棋子,平时不需要执行危险的特务工作,只要注意搜集报社上下工作人员中有无亲共言行,有了均做好记录并上报,日后上峰找着机会再对他们秋后算账。

    韩冰发展并与段未然“私奔”,都是经过上级批准的,因为她被调往了苏北工作。

    在苏北,段未然夫妇仍然在报社工作。

    苏北日报知名记者吴言突然被捕,就是因为常发表一些对国民政府不满的言论,私下里也对共产党的做法表示了赞许,被段未然夫妇密报后遭了牢狱之灾。

    韩冰母子死于日本鬼子的大轰炸后,段未然酒后单枪匹马去找鬼子复仇,结果只是一刀砍伤了执勤哨兵的胳膊,反而被鬼子追赶得无路可逃,危及时刻遇到执行任务返回的苏州地下党行动组组长纪林,纪林果断出手相救。

    被韩冰发展成军统后,段未然并未与军统中的任何人有过交集,他搜集的所谓情报全部是由韩冰对接上报的,夫妻心安理得享受着那份记者工作之外的津贴。

    韩冰已死,他自认为自己的特工身份也随着妻子深埋于地下了。

    所以他向纪林隐瞒了军统身份,加之他强烈要求加入共产党,纪林便发展了他。

    军统的津贴没有了,共产党很穷,自然没有经费给段未然。

    但是段未然工作的劲头高涨,他积极主动地完成上级交付的工作任务,因为他一心想多杀几个鬼子为妻儿报仇。

    他的工作确实得到了上级的肯定,但是纪林多次提醒他:我们打天下,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受苦的老百姓,而不是报私仇,国仇家恨面前,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纪林听了,但没有听进去。

    去年,他在韩冰之前有过妻子的事情被组织上知道了,他因此受到了批评,也因为他的一些仇日言行,报社担心受到牵连解聘了他,他只好去游击队任职。

    可是游击队的艰苦环境让他打了退堂鼓,他辗转来到开封,干起了老本行。

    此时,他的革命热情已经处于最低潮。

    和米家宝同居后,他甚至有了退出给共产党工作的想法。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投稿将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个署名为“寒冰”的人写了一片名为“缘”的短篇小说,男主人公叫文,女主人公叫薇,他们之间的故事简直就是段未然与韩冰夫妻故事的写实。

    小说最后另附了一张纸,写了时间地点,约段未然见面。

    段未然今天就是去和崔平贵见面的。

    见到崔平贵,段未然瞬间明白了,因为崔平贵是他唯一见过的军统人员。

    段未然和韩冰决意去苏州前,崔平贵是唯一一个帮助他们拿行李,并把他们送上火车的人。

    当时韩冰介绍他的身份是同学。

    段未然展开纸条,上面写的是“一入我门,至死无改。把后入之门的情况整理好,再约!”

    崔平贵不但知道自己曾经加入军统,还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共产党员,他这是要让自己向他合盘交代所知的共产党的一切!

    段未然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他想把纸条塞进火炉里烧掉,想了想,把攥成一团的纸条展开、压平,夹进了他最喜欢的《战争与和平》第一册里。

    晚上,思虑再三后,他把一切都告诉了米家宝,包括那张纸条也拿给她看了。

    米家宝做出思考状久久无言,最后说:“我觉得,你应该听崔平贵的,因为最后坐天下的一定是他们。”

    唐子苏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到蒋五辈办公室闲扯,话题很自然说到了李娜。

    李娜现在是彻底离开了统税局,蒋五辈一脸猥琐的笑:“你听说了吗?那中木到特高课一个月不到,他俩就钻一个被窝了。”

    这个消息,唐子苏十天前就听麻宫说了:“机关长还没走,李娜简直就是狂蜂浪蝶!”

    于是唐子苏也笑:“他们男未婚女未嫁的,弄不好将来您曾今的女下属能成为日眷呢!”

    蒋五辈哈哈大笑,指着天空说:“那样的话,那个独眼儿到冬天可以免费给全城老少爷们儿发绿帽子御寒了,哈哈哈哈!”

    唐子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唐子苏便走了。

    可是,那一沓东西却忘在了沙发上。

    蒋五辈的一线天一直盯着信封呢,心想不会是给我送钱啊,要是送也该庞经理送,我和唐子苏没生意往来啊?

    所以唐子苏前脚离开,他离开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面是十几张照片,好像拍的都是各店铺的门面和老板们。

    突然,他在一张照片上看见了熟人!

    没多久,唐子苏匆匆进来,一看沙发上没东西,神情似乎有点儿紧张:“蔣局,我刚才走得急,拉下东西了,您没见着吗?”

    蒋五辈看着他,阴恻恻地:“你是故意忘的吧?”

    唐子苏笑:“那是准备拿回特高课的东西,不是我要的,是给周达通的!”

    一听是给周达通的,蒋五辈问:“那个王八蛋拍那些干啥?”

    “不知道啊,他说是新得了台德国相机,他拍着玩儿练技术的,我今天正好去取我们室的照片,他让我帮忙顺便一起取了,我看着乱七八糟,确实是拍着玩儿的。”唐子苏说。

    蒋五辈把信封从抽屉里拿出来,看着唐子苏问:“让他别作死,我看见他拍的有日本人。”

    唐子苏惊讶地再次翻照片:“日本人,我看过了,没有啊?”

    蒋五辈抽出那张照片:“不是你们特高课的,她叫栗子,到我们家去过,我和夫人以为她早回上海了,怎么还在这儿呢?”

    唐子苏看看照片上的女人:“不会吧,他拍一个日本人干嘛?”

    然后,不再给蒋五辈继续探讨下去的机会:“我得走了,周达通心眼小,心思重,耽误的功夫久了肯定该胡思乱想了。”

    “你搭理他那个王八蛋干啥!”蒋五辈说完,唐子苏笑笑,走了。

    北济河曾经是环绕这座城市的运输河道,现在河道虽多处拥堵,但济河上仍有行船。

    唐子苏在一处距济河岸仅有一米多,低矮院墙上长满了杂草的院门前站住。

    院门原有的红漆基本剥落完了,露出里面灰黑的原木色,院门虚掩着,看得见院子里收拾得倒是很干净。

    他轻轻敲了下院门,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谁呀,进来吧,门没锁。”

    走进院子,是并排三间旧房子,院子最南边挨山墙斜搭着一个草棚,那应该是厨房。

    “你找谁呀?”一个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外走。

    唐子苏知道这是艾梅的爷爷,忙上前几步扶住老人。

    两人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

    唐子苏心里很难过:“老人家,我是艾梅的朋友,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老人听到艾梅这两个字,慈祥的笑容慢慢消失,静默了片刻,他说:“艾梅已经死了,你还找我们干什么?”

    唐子苏知道,艾梅死后,她的家人都受到了牵连,这两年,他们遭遇过多少磨难,不用问,看看老人的态度便能猜出八九分。

    “艾梅托我帮忙照顾她的家人,我,来得有点太迟了。”唐子苏的嗓子一哑。

    就因为他的悲伤,老人坚硬的盔甲卸下了:“我们很好,不需要照顾,要是她的朋友们有能力,把孩子弄回来安葬吧,要是能把她父母弟弟一起弄回来,我给你们磕头都行。”

    唐子苏经常听人说香港的红灯区里暗娼命如草芥,得了病无钱医治,就被人扔在地下室自生自灭。

    他托赵高胜买来的,就是一具病死的年轻女子。

    尸体被炸后,他原本想把艾梅父母尸体请回来安葬的想法也就作罢。

    出于对夭亡女子的愧疚,唐子苏找人将墓地封好,并立上墓碑,墓碑上写的是“对不起,请安息!”

    他给了看守墓地的老人一笔钱,请他每年的清明节为女子奉上一束鲜花。

    “老人家,再等等吧,等太平了,我一定亲自去把他们都请回故乡。”唐子苏又问了家里的近况,得知艾梅的父亲艾如龙原本是中学老师,现在龙亭南门摆摊卖年历、老花镜等杂货。

    “他媳妇中午去给他送饭,两口子下午就一起儿摆摊儿,两个人守一天,够买半斤棒子面的。”老人苦笑着说。

    “伯父跟前有个女儿是吧?”唐子苏听说艾如龙在外市工作的儿子倒是常往家寄钱,不是他接济,日子根本维持不下去。

    “艾珂那孩子可怜啊,学的是钢琴,现在也在做家教,教钢琴,可是啊,去年我大病一场,她把自己的钢琴都卖了为了救我的老命。”老人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破院墙上那个红枣大小的破洞上:“孩子22岁了,该说婆家了,得给孩子攒个嫁妆钱吧,咋办呢,只能从嘴里省......”

    “爷爷。”唐子苏叫了声爷爷,心里很酸涩。

    老人惊讶地看他:“你是艾梅的?”

    唐子苏知道这边传的都是艾梅死于丈夫之手,如果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许会被老人赶出去。

    可是,他不想欺骗老人:“爷爷,我叫唐子苏,是艾梅的丈夫。”

    老人静静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说:“咱就接触这几分钟啊,我觉得,你不会是杀死艾梅的人。原因我不问,也不想知道了,你走吧,别因为艾梅,再受了连累。”

    唐子苏的眼睛湿润了,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笑着问:“我就问一句,我要是帮您买房子,您是住回以前的家,还是重新选择位置?”

    老人垂下目光,细细品味唐子苏的话,过了片刻,他说:“如果不作难的话,我想住回以前的家。”

    唐子苏把两根金条和一些钱塞进老人的口袋里:“这是艾梅的钱,您等着,最多一个月,我来接你们回家。”

    老人没有触摸口袋,但是应该感觉到了分量,他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孩子,现在的日子我们也过习惯了,你帮我们搬回去,我们也不会感谢你,你就此对我们不管不问,我们也不会怨恨你,你,还需要做那些事情吗?”

    “做!因为你们是我的亲人。”唐子苏笃定地说。

    老人这才一笑:“好!大孙子,忙去吧!动作快点儿,争取让我闭眼前再回自己家过几天舒心日子!”

    看得出,这个老爷子不但耳聪目明,而且脑子也很灵活,不愧是曾经的数学老师。

    唐子苏笑着蹲在老人面前,压低声音说:“放心吧爷爷,您得好好活着,也许,您还能见到艾梅呢!”

    老人惊异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便老泪纵横了。

    艾梅辨认出,米家宝就是李黛儿。

    一听米家宝就是日谍栗子,庞经理脸色大变:“她和段......”

    唐子苏忙制止他,看看四周,提高声音说:“断不了或,你就放心吧!我们面粉厂现在正加工着日军的面粉呢,再晚几天吧。”

    为了安全,唐子苏现在都选择在统税局和庞经理见面。

    庞经理忙一脸讪笑:“对对,等几天,等几天。”

    “他,留不得了!”说完,唐子苏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庞经理尽管心里长草般熬糟,还是去了蒋五辈的办公室。